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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强神色紧张,尽量探出身子,在她耳边匆忙说了几句。
肖红军听完就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哎,快回家告你妈去呀,别说我说的啊。”霍强催她。
肖红军似乎没听见,傻张着嘴看他。
霍强急了,索性从窗户上跳出来,“你干吗呢?快点儿呀。”
肖红军这才点点头,可她没回家,拔腿就往外跑。
霍强一愣,等反应过来,她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林仪对张一达的突然出现极感意外,紧抓住被角,裹紧几乎裸着的身子。
“刚才在锅炉房碰上红军了。”张一达似乎在解释。
林仪恍若梦中,痴痴盯着他。
张一达伸手在她额上摸摸,脸上抖了抖,立刻端起床边的脸盆,舀了点儿凉水,把毛巾浸凉了,敷在她脑门上。
林仪想说点儿什么,可干张嘴出不来声,气管里“咝咝”叫着,大口喘着气。
张一达见状有些慌了,“这样儿可不行。躺着别动,我去找点儿药,这就回来。”
林仪又张了张嘴,恍惚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学报编辑张一达的细心是出了名的,为人又谦和豁达,不好计较。学报本来配有专职校对,可一赶上忙的时候,总编就派他坐镇印刷厂。张一达好脾气,总是二话不说,一头扎到排字车间,从头盯到尾,还绝不出错。也许是难得碰上这么随和的知识分子,印刷厂的人对张一达都印象颇佳,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林仪。接触的时间长了,林仪更加觉得张一达和蔼可亲,体贴细致,平时工作之余常和他闲聊,二人的关系也逐渐密切起来。张一达虽已是不惑之年,却一直单身,按他自己的说法是没碰上合适的。
嘶叫无声 五(3)
其实印刷厂里也有人看出张一达对林仪的态度不无暧昧,只是因为他的人缘不错,大家虽心有猜疑,却也从不拿他俩当作谈资。而林仪对张一达在自己面前所表露出来的温存呵护早有感觉,虽然始终提醒自己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心里却暗自觉得暖洋洋的,甚至还会时常独自遐想一番,体会那种麻嗖嗖、痒吱吱的骚动。因此,她是真心实意地把张一达当作最好的朋友,很愿意跟他说些知心话。听着他用柔和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委婉道来,就像有条清冽的泉水,缓缓流进心里。
说起来张一达并非好色之徒,但他对女人的口味的确很刁。这些年,也有不少热心人帮他介绍女友,可他要么嫌人相貌平庸,要么不欣赏对方的性格,全都一一婉言推辞了。更叫人捉摸不透的是,平时他很少跟那些未婚待嫁的姑娘们接触,即使有机会说话聊天,他也是一本正经、客客气气,三两句便设法脱身。
“他不会有什么毛病吧?”牛大姐在背后猜测道。
小乔撇撇嘴,“我看不是,你没瞧他跟林仪在一块儿的时候呢,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你什么意思?”林仪马上抗议。
“开玩笑。”小乔笑着,“我就是举个例子。”
林仪从她狡黠的眼神里明白她的意思,但也不再说什么了,心里既甜蜜又酸涩,甚至还夹杂了些怅然和苦楚。
眼下林仪躺在床上,浑身酸痛灼热,意识模糊,根本无力去想清楚眼前的一切,只是依稀感到有几种不同的东西在体内乱窜,搅动、撞击着。
张一达先跑到医务室,见灯全黑着,使劲砸门叫喊也没反应,看来根本没人值班。张一达无奈,又跑回自己宿舍,从抽屉里翻出些药瓶,顾不得挑选,一股脑塞到兜里,匆匆往林仪家赶。
这时已几近深夜,可路上却有很多人和他擦肩而过,大都神色紧张地往教学区的方向跑,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儿。但张一达没心情顾及这些,眼前只有林仪柔弱痛楚的样子。
张一达一路小跑着赶到林仪家,忽然发现肖红军独自蜷缩在门边的暗影里。
“红军,这么冷,坐这儿干吗呀?快进去。”
肖红军没吭声,也没动。
张一达颇感蹊跷,蹲到她跟前。
黑暗中,张一达看见肖红军脸上似乎有泪,不知是吓着了还是冻的,搁在膝盖上的下巴微微颤抖着。
张一达想了想,伸手把她扶起来。
肖红军没有反抗,低头打开家门。
那天夜里,张一达始终守在林仪床边,帮她降温,照顾她吃药。
肖红军则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她开着灯,躺在高高的床上,心口突突跳着。她想睡,又不敢睡,生怕合上眼会看见那些令她心悸的东西。
风在门缝里叫着,肖红兵鼾声如故,里屋有张一达轻轻的脚步声,床板在肖红军的辗转中“吱吱”作响。
“红缨枪”决定第二天将肖学方的尸体示众,为了便于人观看,他们把尸体绑到一块床板上,再在教室里把床板支起来。
教室里已经挂上了标语和声讨檄文,肖学方被摆在醒目的位置。他表情怪异、面目狰狞,看上去就像被鼠胶粘住的一只耗子。
霍光德虽然也跟着他们来了,但没敢插手,甚至没敢再看尸体一眼。霍强跑来给他送饭,看见了床板上的肖学方,吓得面色如土,头皮发麻。霍光德立刻把他轰回了家。
天黑以后,负责看守教室的两个红卫兵心里有些发毛,其中一个提出要去拉屎,另一个便硬要一起去。俩人蹲在茅坑上天南地北地神侃,一泡屎总也拉不完。等他们终于腿脚发麻,实在蹲不住了,这才磨磨蹭蹭地提起裤子,不情愿地往回溜达。可还没走到教室跟前,就发现里边已经烧起来了,门里全是浓烟。
等“红缨枪”的人纷纷赶来,把火扑灭时,门板和肖学方已经全都烧焦了,标语和檄文化成了灰,墙壁和顶棚被熏得漆黑。
嘶叫无声 五(4)
“有人破坏!是反革命干的!”
“红缨枪”的人乱作一团。
天快亮时,红卫兵围住了肖学方家,他们意外地从屋里揪出了学报编辑张一达。
张一达耐心地解释了自己通宵都在肖学方家的原因,并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一达出现在肖家,令霍光德很惊异,但他始终没敢进门,只是从窗口死盯着张一达。后来,他悄声吩咐红卫兵将张一达带回了指挥部。
肖红军缩在高架床上,拉起被子裹住自己,惊慌地看着下面的人。
肖红兵也醒了,兴奋地跳下床,好奇地问这问那。她声音清脆响亮,毫无惧怕的感觉,和屋里的气氛极不协调。
红卫兵把张一达推出门时,霍光德过去弯腰拦住追出来的红兵,拍拍的小脸蛋,“没事儿,接着睡,啊。”
红兵笑笑,举手做了个瞄准的姿势,嘴里“啾啾”地叫着。
这期间,肖红军一声不吭,身子在被窝里一个劲儿抖。张一达被推出去之前转头深看了她一眼,肖红军连忙转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红缨枪”的人终于走了,屋里又安静下来。肖红军隐约听见林仪在里屋呻吟,便跳下床。
“姐,你干吗呀?”
肖红军瞪她一眼,“快上床,睡你的。”
肖红兵不敢再吭声,爬回床上。
林仪这时稍稍清醒了些,对着肖红军伸过来的耳朵轻声说:“去瞅瞅,张叔叔到底怎么了?”
肖红军望着憔悴的母亲,刚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点点头退出去。
她回到自己床边穿好衣服,拿起棉猴正要走,忽然看见肖红兵正盯着自己偷偷乐。
“干吗?”她警惕地问。
肖红兵没吭声,从被子里露出小手指指她的棉猴。
肖红军低头一看,只见棉猴上有一片焦煳的痕迹。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狠狠地瞪着红兵。那一刻,她觉得很冷,像被扒光了衣服似的。
“不许跟别人说,”她凶恶地逼到红兵跟前,“听见没有?”
肖红兵被她的模样吓坏了,一边点头一边往被窝里藏。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如此恼怒,但她看得出来,这回姐姐是认真的。
肖红军站在床前紧张地想了想,小心地把棉猴叠好,焦煳的一面朝里掖着,悄悄塞到床底下的一个洗衣盆里。然后她抄起林仪脱在椅子上的一件工装棉袄裹到身上,再次瞪了肖红兵一眼,这才开门出去。
在“红缨枪”的指挥部里,对张一达的审问已经到了裉节上。
“姓张的,今儿你甭想蒙混过关!老实说吧,拿什么放的火?”霍光德边问边用武装带的金属头敲着桌子。
被反绑在椅背上的张一达眼角已经被打充血了,高高地肿起来。
“我真的一直在她们家,哪儿都没……”
“还嘴硬是吧?”霍光德打断他,随即朝边上的红卫兵一摆头。
一条人造革的皮带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结实地抽到张一达好看的脸上,立刻浮起一道血印。他哼了一声,眼里疼出泪来。
“你这叫反革命纵火罪,得吃枪子儿知道吗?要是老实坦白了,广大红卫兵战士兴许能宽大你一条生路。你要想顽抗到底,啊,就甭指望活着走出这间屋!你们几个,帮他好好想想。”
一个红卫兵应声从身后揪住张一达的头发,使他高仰起下巴。另一个从挎包里抽出一张小学生写字用的垫板,捏住其中一角,抡起胳膊在他脸上抽起来。这个红卫兵表情严肃,动作认真,嘴里喃喃地数着数。
用垫板作为对付敌人的武器,是他们在近来越发严酷的斗争中逐渐摸索出来的。其好处有三:首先,垫板不仅坚硬,而且弹性好,打在脸上声音清脆悦耳,富有震慑力。其次,由于垫板表面光滑,无论怎么用力,都不会留下表皮伤,既解了气,又不会闹出意外。再次,与打耳光相比,垫板成了手掌的延伸,脸皮的反作用力不会直接作用在手上,只要有力气,尽管一直打下去,自己的手不疼。
嘶叫无声 五(5)
当红卫兵默数到九十的时候,张一达已经叫不出来了,脸颊漾出好看的绯红。他咬牙强忍着疼,呻吟声从鼻子里挤出来,两眼像死鱼似的紧盯着霍光德。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红卫兵领着肖红军和霍强站在门口。
霍光德先是一愣,随即示意红卫兵把张一达转向里面。
“你们俩吃饱撑的,上这儿凑什么热闹?”他瞪着霍强厉声问。
“霍叔叔,张叔叔夜里一直在我们家,不是他放的火。不信您问霍强。”肖红军边说边瞥着张一达的背影。
霍强见父亲凶狠地盯着自己,吓得赶紧点点头,垂下眼皮不敢看他。
“他知道个屁!”
“他知道。我上锅炉房打水碰见张叔叔,他听我说我妈病了,就上我们家了。霍强看见了。你跟你爸说呀。”肖红军拽拽霍强的袖子。
“我真看见了。……”
霍光德想了想,忽然弯下腰,把脸逼到肖红军鼻尖上,“你怎么知道放火的事儿?”
肖红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那什么……是……霍强告诉我的。”
霍光德再转过脸时,霍强已经吓得哭起来,边点头边躲到肖红军身后。
其实肖红军自打一进门看见满脸红肿的张一达时就想哭,好在霍光德问得急,她只顾说话,没来得及流眼泪。这时看见霍强恐惧的样子,便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觉得眉头间酸胀得难受,不哭不行。
霍光德似乎对这两个哭哭啼啼的孩子也没了辙,烦躁地摆摆手,“去!都他妈滚回家去!”
霍强闻声连忙拽起肖红军转身就跑。
到了下午,张一达被两个红卫兵押解回宿舍,被警告说不许离开校园,随时听候审讯。
那天晚上,昏睡了一天的林仪终于醒了,但当她从肖红军嘴里听到肖学方死讯后,狠狠咳了几声,便被噎住了,一头栽到床下。
肖红军姐妹俩吓得不知所措,跑到院里边哭边喊。几个路过的教师听不清她们喊什么,跑进屋一看,这才急忙把林仪抬到医院。
林仪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护士把龟缩在门外长椅上的肖红军姐妹领进来,林仪抱住她俩,大声号哭,惹得门外挤了一堆人朝里张望。护士见状强行把姐妹俩带出去,又给林仪注射了少许镇静剂,医院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三天,张一达蒙着大口罩来到医院。林仪先是痴痴望着他变了形的脸,随即便像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似的,伏到他怀里不停地哭。
嘶叫无声 六(1)
天空忽晴忽暗,有云一样的东西跑来跑去。一只大鸟从头上略过。它飞得很低,以致能听见它嘴里嘀咕的声音。那声音很厚实,低沉,像某个高个子男人在说话。……
肖红军在夜里做了这么个梦。
从那年冬天开始,学院里发生了很多变故。其中包括搞破鞋的反革命分子肖学方畏罪自杀,他的尸体被人一把火烧了,“红缨枪”终于击垮了“风雷”的黑后台,把他赶出了学院革委会。
对那次纵火案的调查持续了很长时间,虽说有肖红军和霍强出面作证,林仪和张一达还是被询问过很多次。直到后来有一天,霍光德在组织抵抗工宣队进驻时打伤了人,被抓起来了,“红缨枪”自顾不暇,调查才算告一段落。
林仪被诊断是得了肺炎,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可出院后身体依然恢复得很慢,脸色憔悴,精神萎靡,经常整宿整宿地咳嗽。林仪病倒以后,肖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