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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便用搞破鞋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拉拢腐蚀王亚玲,使她任其驱使,合谋作案。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亚玲只是被坏人利用的牺牲品,在搞破鞋这个现象背后,隐藏着肖学方蓄谋盗窃、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真实本质!同志们,战友们,千万不能让表面的东西蒙住双眼,这可是关系到斗争方向的大是大非呀!霍光德语重心长地说。
思想统一之后,方案的制订便水到渠成。首先,要想使广大革命群众认清肖学方的罪恶嘴脸,破鞋王亚玲就必须是一个受害者的形象。她是破鞋,但是个值得同情的、被坏人利用的、不幸的破鞋。其次,破鞋王亚玲并未泯灭心中良知,在大是大非面前敢于反戈一击,用自己蜕化堕落的亲身经历,彻底揭露肖学方的丑陋内心和犯罪事实。因此,王亚玲从衣着到精神风貌,都不能等同于一个一般的破鞋。
事实证明,霍光德等人胆大心细的安排的确非同凡响。王亚玲的这身行头,不仅让台下的人摸不着头脑,就连台上的肖学方看了也是一头雾水。
肖学方在被押往会场的时候,便心知今天在劫难逃,惶恐之余,也为王亚玲的境遇担心内疚。尽管搞破鞋是两只巴掌才能拍响的事儿,那些葡萄糖更是王亚玲主动塞到自己手里的,可人家毕竟是个文弱的女子。一想到王亚玲被涂黑脸、挂着破鞋,任由千人唾万人骂的样子,肖学方便如卧雪寝冰般一直凉到心底。
押到台上以后,他两眼一直从垂在额前的黑猪鬃里朝四下瞥着。不想没找见王亚玲,却在人群里发现了女儿肖红军。一愣之下,他发现红军看过来的眼神很是奇特,令他想起几年前领她到动物园看猴子的情景。当时,猴山上有只大猴极为兴奋,龇牙咧嘴地上蹿下跳,逗得红军“咯咯”直乐。可就这会儿,那大猴猛地按住一只母猴,趴到它背上当众交配。看猴的人群里“轰”的一声,大人们纷纷掩嘴窃笑,有个别顽皮的还朝那猴子“嗤嗤”叫着。当时肖学方很是尴尬难堪,生怕红军向自己问点儿什么。可红军一声没吭,小手紧抠在水泥护栏上,直勾勾盯着那只大猴,直到见它心满意足地从母猴身上移开,这才深深吐出口气,像了了桩心事似的。眼下,肖学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大猴,被女儿和千万人盯着。他暗暗骂着林仪,想不通她干吗不拦着女儿。他在心里赌咒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从此再也不碰任何女人,也不允许任何人碰自己的女儿一指头。
其实肖红军跑到会场来并不是林仪的错,而是她自己偏要来的。这之前,她从霍强嘴里得知父亲几夜未归是被关起来了,也知道今天要开这个大会。虽然她弄不大懂搞破鞋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霍强说话时那种暧昧的神情和母亲深夜里哀怨的哭声,使她预感到父亲犯的错很糟糕,甚至还可能会影响到她们全家。这天一早,母亲被人叫出门,临走时用异乎寻常的郑重口吻叮嘱她在家看好妹妹,绝不许出门。母亲的态度,似乎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肖红军越发抗拒不住心里的冲动,林仪前脚走,她后脚就把红兵反锁在屋里,不顾红兵声嘶力竭的哭闹,撒腿就往附中操场跑。她要知道实情,要知道发生过什么,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什么。
也许是出于本能,一到会场,她便用棉猴上的帽子蒙住头,系紧扣子,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找了个全是生人的地方,留神着是否有人注意自己。直到她发现大家都全神贯注于台上,这才渐渐松弛下来,踮起脚尖张望着,可怎么都看不清台上的情景,便猫腰从人缝里钻到了前边。
嘶叫无声 四(7)
台子四周整齐地坐了一圈穿戴一致的红卫兵,为的是维持秩序,同时在喊口号的时候能显出声势来,这也是每次开大会的老规矩。这些人都是席地而坐,肖红军钻到他们背后时,便能清晰地看清台上的一切。
肖学方被押上台以后,她好久都没敢断定那就是自己的父亲,直到肖学方也看见了她,四目相对的瞬间,肖红军才确信眼前这个几天工夫忽然长出半头乱发的猥琐男人,就是肖学方。多年以后,当她再次想起父亲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就是这时的情景,因为她从没像今天这么认真地打量过他,从没在心里带着如此多的惶惑和追问,她真想看穿台上那个佝偻的身子,她想听父亲亲口告诉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肖红军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两个红卫兵的发言,可除了他们心中的激愤之外,她还是没听出个所以然。就在这时,王亚玲出现了。
和其他人不一样,肖红军对王亚玲的穿着打扮并没在意。她知道这就是霍强说的那个破鞋,那个和父亲有关的女人。她端详着白皙清秀的王亚玲,努力想把她和电影里出现过的那些女特务、地主婆什么的联系起来。可眼前的王亚玲无论如何不像那样儿,她不仅模样端正,眉宇神色间还露出些许谦逊的愧疚,让肖红军觉得这人挺和善可亲,起码和想象中的坏人不大一样。化成了美女的毒蛇,肖红军脑子里闪过这么一句话。
如果说王亚玲以这样的风范走上台来使肖学方倍感惊异的话,那么接下来她的发言则令肖学方如坠云中,越发觉得眼前和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似真似幻,很是诡异。
破鞋王亚玲在人们惊诧的目光里走到台子中央,她从余光中感觉到肖学方正挣扎着扭头看自己,便忍住了没敢看他。
一个红卫兵帮她把话筒支架调到合适的位置,然后小声提醒她,大点儿声啊。
王亚玲点点头,展开手里的发言稿,把嘴凑到话筒前,“四海翻腾……”
她刚念了半句,忽然觉得话筒里传出的声音不是自己,吓得愣住了。
站在台口的霍光德见状连忙低沉而严厉地喝道:“干吗呢你?接着念呐。”
王亚玲慌张地看看他,这才继续念,“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急。在这革命形势一派大好,牛鬼蛇神惊慌失措的历史关头,我今天站在这里心情十分激动。作为一个对党、对革命事业、对广大革命师生犯了错的罪人,我对自己的错误感到万分惭愧,我对不起组织上的培养和信任,辜负了党的教育和大家的帮助,失去了一个革命群众应有的立场和觉悟。同时,我也万分感激组织上对我的挽救,我绝不辜负这个悔过自新、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一定勇于反省,大胆揭发反革命分子肖学方的丑恶罪行。……”
“打倒反革命分子肖学方!揪出反革命黑后台!”一个红卫兵带头喊。
台下的人正等着听王亚玲说出点儿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来,都没心思喊口号,嘴里呜嘟嘟地附和着,显得有气无力。
霍光德见状白了那红卫兵一眼,小声提醒王亚玲接着念。
这时的王亚玲腿脚已经开始麻木了,眼睛盯在发言稿上,脑子里昏沉沉的一片。虽然霍光德他们给她起草这篇发言稿的时候,故意把字写得尽量大,尽量工整,可她仍然读得很吃力。不过即便如此,当她念到肖学方如何不怀好意地到医务室用下流手段勾引她,如何令人作呕地亲昵她的脚,又如何居心叵测地唆使她盗窃葡萄糖等具体情节时,台下的人群便随之发出一阵阵骚动,甚至有人忍不住乐出声来。
王亚玲终于在不住的骚动声中念完那篇发言稿的时候,脸色已经灰白,口水从冻木的嘴角溢出来,挂在下巴上。她歪头看看霍光德,似乎在问接下来怎么办。霍光德赶紧示意一个女红卫兵上前扶她下台。
又有人带着喊口号,矛头自然全都直指肖学方。
此时,肖学方浑身瘫软,若非身边的红卫兵拽得紧,他恐怕早已委顿于地了。
嘶叫无声 四(8)
王亚玲的发言对肖学方来说就像一瓶强酸,从头顶直溶到脚底。实际上,自打肖学方第一次在医务室和王亚玲搞上了以后,心里一直不落忍,觉得对林仪、对女儿,甚至对王亚玲都隐含着歉疚。当然,对林仪和女儿的歉疚完全是出于自责,而对王亚玲的歉疚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无从报答。每次与王亚玲的幽会,都令他如坠梦境,恍若隔世,不敢相信自己能有如此奇妙的艳遇。他的确从心底感激她,并开始怀疑人们针对所谓破鞋的偏见或许正是出于嫉妒和不理解,甚而对多年前被熊吃掉的那个地理系女教师也生出几分同情来。因此,当霍光德在“红缨枪”指挥部审他的时候,他便打定主意要顽抗到底,绝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王亚玲。
不过,当心怀鬼胎的肖学方瞥见王亚玲以那么身打扮庄重地走上台来的时候,他一下就懵了,心里又出现了以往和她幽会时的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努力歪过头想看清她,可身边的红卫兵手上一使劲,几乎把他的脑袋按到了裆里。
肖学方用力睁大眼,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他这个角度看不见王亚玲,只能从自己两腿之间看到台子后边一片颠倒的脑袋。他感到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头顶,太阳穴和眼眶里“突突”跳着,酸涩的胃液淌到喉咙里,呛得他直想咳嗽,可喉管被挤住了,咳不出来。
也许是耳鼓充血的缘故,王亚玲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很远,但又极为清晰,尖利地钻进他热血澎湃的脑袋。其实这些年肖学方与王亚玲虽然多次肌肤相亲,可他很少有机会听王亚玲说话,留在他记忆里的只有她欢悦时发出的那种好听的娇喘和呻吟。而现在这个声音则显得很是陌生,从声调到措辞似乎都和王亚玲无关。有一阵他甚至怀疑站在台上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王亚玲,而是霍光德他们找来的一个傀儡,就像电影里冒名顶替的女特务。正在他极力想证明这点的时候,王亚玲已经念完了发言稿,匆匆下台去了。
破鞋一走,场内似乎便没什么别的可供专注,排山倒海般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在革命群众的呐喊声中,反革命分子肖学方瘫在了台上。
和上次参加批斗会时不同,肖红军没等结束便悄悄挤出人群,溜回家了。
被她反锁在家里的肖红兵早已停止了哭闹。凭着敏锐的嗅觉,她从厨房的柜子里翻出来一小瓶芝麻,正坐在地上认真地享用。看见姐姐开门进来,她连忙把瓶子塞回去,把手背到身后。
肖红军朝她嘴角上粘的芝麻粒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连棉猴也顾不得脱便沉默地爬上自己的那张高架床,拽过枕头抱在怀里,蜷缩着躺下。
肖红兵当然弄不清姐姐去了哪儿,遇见了什么事儿,只是感觉到她正不高兴。凭着以往的经验,肖红兵决定不去招她,自己悄悄穿起棉衣,溜到门口。
“我瞧你敢出去?”
肖红兵一惊,手停在门把上。她略一权衡,还是放弃了,没精打采地说:“姐,我饿了。”
肖红军在床上腾地坐起身,厉声道:“饿个屁呀!就知道吃,吃!吃死你!”
肖红兵被骂傻了,一时想不通她干吗要发这么大的火,又不敢问,怕她误解自己是在顶嘴。
肖红军坐在床上瞪着她,从那个角度望下去,肖红兵显得极矮、极胖、极丑,像个肉疙瘩似的倚在门上。肖红军厌恶地蹩过头,又躺下了。
平时在饭桌上她就最讨厌父母迁就红兵的样子,常常眼睁睁地看着仅有的几片肉、半个咸鸭蛋统统进了红兵的嘴,然后再听林仪说一大堆的好话哄自己。每逢这时,她嘴上不说,可心里却对埋头饕餮的红兵咬牙切齿。刚才王亚玲在批斗会上的发言她听了个半懂不懂,虽然她不知道葡萄糖是什么东西,却从王亚玲的话里约略感到父亲偷那东西是为拿回来给红兵吃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在父亲被抓走批斗这件事儿上,红兵是有干系的。在她印象里,自打家里有了这个肥墩墩的家伙,她的心情便常常很糟,就像今天这样。
嘶叫无声 四(9)
说起来肖红军不顾林仪出门前的苦苦叮嘱,偷着跑去看批斗会,虽然是冲动之举,却也有她自己的道理。一来挨批斗的人与自己有关,按霍强的说法,包括母亲和红兵,以后再也不能认肖学方为自家人了。换句话说,父亲是个坏人,和地主老财、日本鬼子、国民党兵、赵泉他爸一样。肖红军在惊怒之余,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以前曾是自己父亲的人,她需要个答案。二来她还想弄明白究竟什么是搞破鞋,为什么霍强提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吭吭唧唧、结结巴巴的,好像在说自己拉裤子尿床似的。当然,肖红军还能摆出一万个理由来替自己的鲁莽辩护,可她既想不到,也没这个必要,因为她得不到答案。望着台上苦苦挣扎的父亲,听着红卫兵的斥责和王亚玲的揭发,她努力想让自己恨他,可她没办到。她只觉得冷,孤单,甚至有点儿困,脑子里灰蒙蒙的一片。在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中,她看见父亲像条虫子似的瘫软在地,身边有人耻笑,有人叫骂。她感觉很委屈,一个劲儿想哭,可眼泪像被冻住了,眼里干涩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