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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措手不及的病情(2)
表姐说父亲最近两个月来一直有便血,这让冲霄心里一惊。父亲和表姐都认为是痔疮,所以没放在心上。但是以冲霄的医学常识,他怀疑八成不是痔疮那么简单。
小地方人头熟,办点事情方便。给父亲的检查第二天就做了,一大串查下来没什么事,冲霄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不过当他和医生说父亲两个多月来有便血,医生非常果断地说“做个肠镜”。
做肠镜对病人来说十分遭罪,父亲一直忍耐着,没吱声。检查做完后,医生先对父亲说没什么关系,回去好好休息。等表姐把父亲扶走,医生向冲霄使了个眼色,把他招呼到一边,神色凝重地说道,“情况不好,直肠癌,要立即联系手术。”
虽然昨天听表姐说父亲便血的时候,丁冲霄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真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泪水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
“你别着急,我们做个切片分析,看看到底是高分化还是低分化,如果是高分化就好些。”医生说。高分化瘤是接近正常细胞的一种,如果真是高分化对于丁冲霄来说,多少是一种安慰。
医生建议丁冲霄把父亲带到联川去手术,毕竟那里的条件要比县里好很多。“事不宜迟,马上给你父亲联系医院吧。他脑梗塞不算重,坐火车没什么问题。”
片刻间,丁冲霄的脑子一片空白。
联川是大城市,市里的大医院总是人满为患。全国各地病人慕名而来的络绎不绝,如果要在联川的医院住院,那真是谈何容易!床位极其紧张,外地病人到联川的医院一个月,依然睡在医院走廊加床上的情况不在少数,丁冲霄想自己非得找人帮忙不可,否则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手术。
他首先想到报社跑医疗的同事,同事说联川做肿瘤手术最好的是联川第一医院肿瘤外科和联川肿瘤医院,不过这两个医院她都不认识人,丁冲霄真想骂她,你医疗口跑了几年了,怎么连这两个大医院的人也不认识,怎么混的!不过他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求人帮忙,要注意态度;他又给陈洋、叶闪雷等人打电话,能想到的都打了个遍,终于有个朋友说认识联川肿瘤医院的大夫,如果需要,可以立即帮忙联系。
丁冲霄这时反而犹豫了。如果带父亲去肿瘤医院,父亲不是立即知道自己的病了么?而且容易给父亲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癌症这种病,如果心理上决了堤,恐怕很快就没有希望了。丁冲霄思前想后,觉得不妥,他给朋友拨了个电话,说谢谢兄弟好意,我还是想让父亲去第一医院。
一直没有找到认识第一医院大夫的人。手机已经打热了,丁冲霄的脑袋有点木,他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条消息,说国外调查表明,一部手机持续不停地在一个生鸡蛋旁打5小时,生鸡蛋会变成熟鸡蛋!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是熟鸡蛋的前兆了。
从18岁到联川去读书,丁冲霄已经在联川生活了13年。没想到在一个生活了13年的地方,一旦要办点事情却这么困难。这个夜晚,丁冲霄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他一起进报社的三个同学,结婚的结婚,买房的买房,开车的开车。他几乎一无所有,工作5年了,还居无定所,到处搬家;自从一年前和女友分手后再也没有恋爱,其实以丁冲霄的长相和文凭、工作能力,找个女友不是什么难事,但最近一年他确实没把心思放在这方面。要说丁冲霄姐弟三个长得都很精神,同事和朋友说冲霄有点像香港演员黎明,这常常让他很得意。
研究生毕业工作五年,丁冲霄的存款还不到5万块,钱都花哪儿去了他也不清楚。钱少点也就罢了,现在连找个大夫都那么困难。
想到这里,丁冲霄把手中的铅笔“啪”地掰成了两段。
丁冲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部门杨主任打了个电话。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杨主任说记得财经部的副主任罗淼的爱人沈繁玲在联川第一医院工作,随即把罗淼的电话告诉了冲霄。
虽然是同事,但丁冲霄和罗淼并不熟悉,35岁左右的罗淼在报社里能干是出了名的,不然财经部那样重要的部门也不可能让罗淼当领导。罗淼和部里的记者共同策划的一组报道直接揭开了一家上市公司的骗局,为此还获得了联川市新闻奖的一等奖。在每年的经济技术博览会、联川经贸交易会和联川经济论坛这样的大型经济报道活动中,罗淼都是主要的“指挥员”。
二 措手不及的病情(3)
罗淼听丁冲霄说完父亲的情况,很沉稳地说了一句,我问问我爱人,你过一刻钟打过来。一刻钟仿佛有一个小时那么长,丁冲霄想也许杨主任记错了,罗淼的爱人不在第一医院工作?也许他爱人觉得麻烦,不想帮忙?实在不行,只能带父亲到联川再说了。
丁冲霄第二次把电话打过去,罗淼用肯定的语气告诉他:“联系好了,你回到联川就来找我。”
胸中憋了一下午的闷气终于得到消解,从前天自己的报道受到夸奖到父亲生病的消息,再到联系好医院,短短三天,什么叫五味杂陈,丁冲霄算是了解了。罗淼如此干脆帮他解决了难题,实在出乎他意料。
回到家中,冲霄告诉父亲后天两人一块去联川,“医生说你的直肠上有一块息肉,得到联川去治”。突然去联川,让父亲有些吃惊,他望着儿子说,那是不是要做手术?凝视着父亲的眼睛,冲霄点点头。
“是癌吧?”父亲忽然问道。
丁冲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但是很快,他坚定地说,“别多想,爸,是息肉增生,要做个小手术,不然的话会有麻烦。”
父亲不再说什么,他同意了和冲霄一道去联川。
晚上11点的时候,冲霄一算美国西部时间应该是7点钟,他用手机给姐姐丁冲云拨了一个电话。丁冲云刚刚起床,听到冲霄的叙述后,冲云有些吃惊,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说,你先该找人找人,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
丁冲云8年没有回国,按说一听父亲生病应该立马回来,但是冲霄知道她暂时仍然回不来,因为最近她盼望已久的绿卡就要办下来了,绿卡没拿到,回国一趟再想回去就没那么容易,熬了这么多年,谁都不希望到头来一场空。所以丁冲霄理解姐姐电话里为什么没说要回国。本来2001年丁冲云就能拿到绿卡,谁知道发生了“9·11”。这让丁冲云每次一说起拉登都咬紧了后牙槽。
这么长时间不回国,冲霄知道姐姐并不是不想家。好几次,在中午时分,冲霄接到冲云的国际长途,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疲惫,冲云总说自己是刚下班回到家,就是想和弟弟随便聊聊,也没什么事情。冲霄猜测这种时刻一定是冲云恋家的时候,只是冲云从小就有韧性,决不会随便把“想家”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
有一次,冲霄在电话里和姐姐开玩笑,说自己也想到美国去发展,没想到被丁冲云一句话就挡回来:“我觉得如果不是非常想来的话,还是算了。太辛苦。”这是冲霄唯一一次听姐姐说辛苦。
一年前,为了让父亲去美国看看,开开洋荤,丁冲云还把一张给父亲的邀请函寄到冲霄这里,并且寄来驾驶证复印件、银行存款复印件、她公司开具的工作证明等一堆材料,让弟弟带父亲去领事馆签证。丁冲霄这边再补充了一些材料然后和父亲一起去了签证处。无奈姐姐的这次孝心没能尽全,美国人拒绝了父亲签证,原因是父亲丧偶,尽管在中国还有两个儿子,但是被认为存在移民倾向。
父女的相见就这样被耽搁了。
联系医院的事情办得八九不离十,丁冲霄觉得还应该再联系一下弟弟。这回弟弟总算接了电话,丁冲霄说父亲生病了,我在老家呢,后天回联川,你在哪呢?他还没来得及和冲天细说父亲得了什么病,病情如何,弟弟就在那头说了,哥,你回到联川后我去找你,爸没什么事吧,你多照顾点,我这几天太忙了,实在没时间,回头再联系啊!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嘟嘟声,丁冲霄摇了摇头。
丁冲霄最后一次去县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他父亲的肿瘤病理切片已经做出来,是高分化为主,部分中分化。情况还算可以,但医生说,这并不能说明他父亲的肿瘤是早期或者晚期,还要到手术切开后才能知道。
这几天丁冲霄确实感到异常疲劳,一直在路上奔走。后天又要往联川赶了,他知道自己是带着父亲去追赶一个生的希望,31岁的时候,他开始体会到肩头的责任陡然加重。
三 咖啡厅里老友会(1)
到达联川的当天,丁冲霄的父亲就住进了第一医院。罗淼的妻子沈繁玲只有28岁,医科大学硕士毕业,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工作能力很强,和医院各个部门的同事极融洽。丁冲霄去找了沈繁玲给他联系的几个大夫,交了一万元押金,很快把事情搞定。
杨主任让丁冲霄下午到报社开个大会,说是总编辑要和大家说说竞聘的事情。这段时间,竞聘是报社的第一热点话题。自从几年前报社推行了竞聘制度,大家觉得机制活了一点,尽管老有人说竞聘中存在不公平,但丁冲霄觉得比以前要好,起码给有能力的人提供了一些机会。
联川这几年经济发展得快,媒体发展也快。新办报纸层出不穷,网络发展更是风起云涌,报社里的同事都感到压力很大,每天生怕自己版面上漏了消息,或者同样选题做差了什么的,出现了这种情况都要扣钱。
总编召集的会议没什么新内容,无非是竞聘结束后,报社要进行改版,大家都好好掂量掂量,看看自己适合哪个岗位,争取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做出更大的成绩,大家现在可以开始构思自己的竞聘报告,报社高层将组成评委会公平投票。
尽管会议没什么新意,大家仍是挺直腰板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对于竞聘,大家觉得有一点好,就是能上能下,今天做主任的,明天未必还是主任;今天被主任管的,明天说不定成了管主任的。叶闪雷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叶闪雷在上次竞聘中一开始并没有当文化新闻部的副主任。可是机会来了挡也挡不住,文化新闻部副主任因为收受了一家电视剧制作公司的钱被人举报到市委宣传部而受到追究,最后报社本着爱护同志、珍惜同志、改了就是好同志的原则,把原副主任免职,调到另一个部门,这样叶闪雷就脱颖而出了。
丁冲霄感到手机在振动。是叶闪雷的短信:“会后楼顶咖啡厅见。”丁冲霄回头看看坐在后排的叶闪雷,他正冲自己挤眉弄眼呢。
在学校里,叶闪雷是丁冲霄玩得最好的同学,到报社后,两人关系依然很铁,平常可以说无话不谈。叶闪雷性格本来就开朗豪爽,加上在娱乐新闻圈混迹这么多年,交际能力比丁冲霄要了得。
“叫我来有什么新消息?”冲霄到咖啡厅的时候,叶闪雷已经在等他。
“你爸怎么样,什么时候手术?”
“手术还没这么快,起码要十天以后,这些天医院还要给他检查一遍。”
“现在谁在医院照顾他?”
“我请了陪护,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有什么困难哥们能帮上的你一定开口,别总自己扛着。”
“到时候我父亲做手术钱不够,你暂时帮我解解急。”丁冲霄半开玩笑地说。他估计自己那几万块钱差不多应该能把这个手术对付过去了。
“那没问题。”叶闪雷一口答应。
不出丁冲霄的预料,叶闪雷是来和他交换竞聘的想法的。
“想好去哪个部门了么?”叶闪雷问。
“还没有,这些日子家里事情都忙不完,没认真想这事。”
“抓紧抓紧,好好考虑一下,咱可都三十了,要好好规划一下。”
“你还报文化部副主任吧?”
“我还报这个职位,主任反正也轮不上我当,能保住原位就算不错。其实我觉得你也挺适合做文化新闻的,上次我看你写的那评论就挺靠谱。”叶闪雷说。
因为在时政部工作的缘故,丁冲霄他们编辑经常要写些评论,评论的领域可以五花八门,这一点让丁冲霄很喜欢。“我哪篇评论?”
“就是评电影《皇宫的晚餐》那篇。瞧你给剖析的,投资不到一亿说一亿,女主角没有绯闻要制造点绯闻,票房成绩惨淡硬说创下历年最高记录……我们圈里的那点潜规则都被你一一剥皮了。”
“我是偶尔写写,在你面前纯属班门弄斧。还有一大堆黑幕我也不了解,你以后要多和我说说。”丁冲霄喝了口茶,“说真的,我从来没想报文化部。”
三 咖啡厅里老友会(2)
丁冲霄想报法制部或者财经部的副主任。到报社来这几年,丁冲霄已做过多个工种。刚进报社第一年是在热线新闻部,这是大部分新记者必须要锻炼的地方。报社里管热线记者叫“扫街记者”,可想而知劳累程度。那时的丁冲霄常常三更半夜被编辑的电话派到郊区去采访大火烧厂房,或者儿童溺水事件,累得蓬头垢面,有时候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