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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冯,作为父亲一生中第一次直起了身板。“我的儿子需要我!我决不能再失去儿子了!”老冯在心里大声地冲自己呐喊:“决不!哪怕现在就为此付出性命,也要把儿子留在身边。”
见老冯一脸悲壮,表情复杂地靠在那里不说话,赵军把写有传呼和电话的卡片放到炕沿上起身走了。
赵军最后的那句话提醒了老冯,就仿佛是暗夜中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让他愚钝已久的大脑突然机灵了那么一下,他忽然有了个新的主意。赵军走后,他闭上眼睛使劲地琢磨着这个主意,越想就越觉得好,想到最后他竟然兴奋地在炕上站了起来。他把炕柜门打开又关上,下地把鞋穿上又脱下,有好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又身不由己地想随手干点什么。之前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加剧,他太兴奋了,必须得马上找点活干。于是他穿上鞋,走到屋外,扑面而来的阳光和鲜爽的凉气让他觉得舒服极了。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有条不紊地卸车,将车上的东西按类别放到棚子里,昨天刚卖完一车,看样子明天就差不多又够一车了。
《东北偏东》 第四章(2)
做完这些老冯还有点意犹未尽,就拎了些柴禾和煤到后厨,把炉子里压着的煤捅开,又给土暖气的水盒加了水,等火红旺起来之后,再拧开了水盒下的一个阀门,那是给地窖供热用的支线。冯刚他姥爷文革前在市里一家工厂做过水暖工,现在这套土暖气就是岳父当年的杰作。
最后老冯换下脏衣服,把整个屋子收拾了一遍。当他看到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如平常后,才轻手轻脚地把门闩好,站在那里侧耳倾听着,此时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土暖气偶尔发出“当当”的气振声外,四周静悄悄地毫无声息。他暗暗下了下决心,走到后厨打开地窖的木盖,就看见地窖里已经开了灯,儿子正愣愣地仰头看呢。老冯把手指放到嘴唇示意儿子要小声,冯刚就顺着梯子爬上来把脑袋凑到老冯的跟前,轻声地问道:“警察走了吗?”
“刚走了一会儿,都来好几趟了,不过门口和周围还有人守着呢。”老冯按之前想好的说,本来已经准备爬出来的冯刚听了果然停下了。
“听赵军说你杀人了,你还是先别出来了,等过段时间我打听好情况再说……行不?”看着儿子有些茫然地皱起了眉头,老冯赶紧补了句,“要不你现在能上哪啊?”
“好吧,那你出去帮我打听打听,再给我凑点钱……”冯刚神情萎顿,彻底蔫了下来。
“你就等我消息吧……”老冯把一床干净的被褥递给了儿子,趁儿子抱着被子往里面走的空当,他赶紧手脚麻利地把地窖口的木梯子拽了上去。
“干啥啊?”冯刚回过头来愕然地小声问了句,冯得才没理会他就关上了盖板。
大功告成!他禁不住一阵窃喜。从这一刻开始,儿子就真的留在身边,置于他的呵护关爱之下了,无论那些流氓还是警察都别再想伤害儿子一分一毫;而且,儿子再不会出去打架斗殴,为害一方了!
一切已经结束!他——窝囊、懦弱、愚笨、卑微的拣破烂的冯瘸子,要从现在起做一个父亲!一个合格的完整的真正的——父亲!他要把儿子关起来,像当年冯刚姥爷对待冯刚妈妈那样,关在自己家里的地牢里。
对于老冯这样一位可怜的父亲,目前的这种情况下,还会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所以他才为此激动高兴。正是赵军关于坐牢的那句话才让老冯想到了这一点。
冯得才家住的是老房子,这一排房子有几间都是这样青砖暗瓦,有突出雨檐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虽然破旧却坚固舒适,听冯刚姥爷说,这地窖和房子都是在他还没出生时就有的。说是地窖,其实更像一座小小的地牢,里面由地到顶都是青砖砌成的,大而深,有二十几平方米的样子,有独立的换风口和烟道,屋里还有够几个人睡的火炕。冯刚他妈妈当年得病后就一直被冯刚他姥爷关在这里,断断续续关了十几年,只有在她病情好转或是老孙头在家时才会放她出来。那时老孙家和现在的老冯家一样与任何人都没有来往,所以这事没人知道。
冯刚他姥爷曾对地窖进行过改建,使之更适合住人。他在里面接了电灯、水管、土暖气,加开了一个隐蔽的传送孔,可以通过绳索和滑轮上下传递东西,送饭倒马桶什么的。地窖里面空气畅通,冬暖夏凉,在冯刚他妈走丢后,这地窖除了放些越冬蔬菜和杂物外就没再用过。当老冯把木梯子提上来之后,就断绝了这地窖的唯一出路,把儿子彻底地关在了里面。地窖的盖板是加厚带棉絮的,即使冯刚在里面大喊大叫也不用担心别人会听到。
老冯那天晚上炖了一锅冯刚最爱吃的酸菜粉条五花肉送了下去,那块五花肉还是过年买的呢,因为儿子好长时间没回家吃饭了,就冻在窗台上一直没舍得吃。除了饭菜;他还把水盆、洗漱用品什么的也传了下去,里面还有一暖壶新烧的热水,冯刚每晚临睡前都要烫脚,是他姥爷给养成的习惯,按他姥爷的说法是只要保持头凉脚热,人就可以健康一世。传东西时,儿子似乎并没有发现老冯的计划,啥也没说就都一一接受了。不过最后叮嘱老冯出去打听时,一定要问问一个叫马丽的人的情况,或者那姑娘要是找来就立刻带她来见他。老冯知道马丽是那个整天和他们这帮坏小子混在一起的大眼睛姑娘,有好几次他看见儿子搂着她在东大营晃,老冯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很不以为然,一个臭马子,还抽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以后这些坏东西就别想再和他的儿子联络了。
《东北偏东》 第四章(3)
那晚老冯出去倒脏水时,看见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蹲着个穿棉大衣的人,他知道那是警察在蹲坑等着抓他儿子。回屋后他很早就睡下了,躺在暖暖的热炕上他的心也是暖呼呼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真的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冯刚小时候,胖嘟嘟的儿子步履蹒跚地扑向他的怀抱,嘴里呀呀叫着,冯刚他姥爷还有冯刚他妈都微笑着站在旁边。
在梦里老冯也开心地笑了,因为他听清了小冯刚嘴里冒出来的话——爸爸!
《东北偏东》 第五章(1)
那年姥爷死时,冯刚除了在火葬厂哭了一次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而且在火葬厂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老冯和旁边别人送其他死人的哭声给感染的。但这不代表冯刚从小就是个冷酷无情的孩子。可以想象,对于一个没有玩伴没有更多关爱的孩子来说,失去这样的一个亲人意味着什么?尽管心理学家和教育学家会就此给出定论,在影视作品里也会上演悲凉凄惨的一幕,但那只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臆想猜测,完全是想当然的结果,并不代表客观事实。事实上,一个如冯刚般心智与世界观尚未健全的孩子,当时就是那个样子!并没有他对你这么好,你就该为此哭泣、为此悲伤欲绝的说法。
那时他更多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那感觉就像坐在一驾马车上,目的明确、安全舒适地向前跑,而现在赶车人突然没了,可车子却还在风雨飘摇的黑夜中狂奔。
冯刚的爸爸虽然适时担负起以前姥爷所担负的责任,但对冯刚来说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他一点也不怕爸爸,甚至骨子里还有点看不起这个瘸子。老冯说的话、走路的样子、甚至做出饭菜的味道都没法和姥爷比,所以更多的时候他是用一种冷漠而又无动于衷的态度面对自己的父亲,并且很快就像大人一样完全按自己的想法和方式去做一切了,有时还自己动手炒菜吃。姥爷的离去让冯刚摆脱了最后的束缚,几乎在一夜之间他就突然长大了几岁。
没过多久,冯刚就把姥爷放到一边,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复仇行动中了。前段时间的胜利和柴宏的退却,并没有让他就此满足,他要一直报复下去。他要连傻杰和球子这两个也算在内,直到他可以像他们欺负他那样去欺负他们。依靠暴力获得的改变更让他相信,靠这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满足他所需要的一切,包括他的仇恨,他的尊严,他的价值。这次他要同时面对他们三个,一个也别想跑。
为此他在学校里仔细地观察了对手,还在放学后跟踪了球子和傻杰。他发现一下课,傻杰和球子就会领着一帮学校里的混子,尤其是高年级的,很嚣张地站在操场中间的一块地方,柴宏也会在,别的孩子都躲得远远的。下午放学这群人偶尔会转到旁边省机中学的门口和里面的大孩子们汇合,抽着烟聊天打闹到很晚才回家,或者吃过晚饭再出来四处窜。
弄清楚后,冯刚在一次下课时,装作路过的样子故意走过操场的那块地方,只是距离已经靠得很近了。那天他胳膊上还带着挂了红头的黑纱,果然一走到那里,傻杰就叫住了他,“喂,瘸儿子,你家死人啦……”瘸儿子是柴宏以前给他起的外号,冯瘸子儿子的简称。
冯刚立刻站住了,转过头来瞪着傻杰看,那时候傻杰是整个省机小学最高最壮的孩子,比省机中学很多初中生长得都高大,因为脑子笨学习不好,常被老师叫傻子所以才得名傻杰。
“瞅什么瞅啊!是不是欠削了……”一大帮孩子呼啦围过来,柴宏也在里面。
“我操!还瞅!”球子过来就给了冯刚一勺子,冯刚拧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转过来瞪球子,毫无惧色地说了一句:“我要杀了你!”这话刚说完,傻杰在旁边一脚就把他踹倒了,一群人上来你一拳我一脚地开始揍他。不知道谁喊了句:“主任来了,”人群“哗”地散了。教导主任把冯刚拉了起来,问他怎么回事儿,谁打你的?他一概回答不知道,主任见他只是一身土,也没受什么伤,就告诫几句让他回去上课了。
课堂上冯刚不时回头用眼睛死盯着柴宏,柴宏则冲他做鬼脸,张着嘴不出声地骂他,嘴型显示是那句:“我操你妈。”
下午放学后,冯刚在公共厕所里袭击了正在大便的傻杰,傻杰抬头看到冯刚站到眼前时,冯刚手里高举的菜刀正奔他脑袋砍过来,傻杰完全是下意识地往后坐倒才躲开了这致命一击,却也因此顺着预制板上宽大的蹲位掉进了粪坑内。幸好当时刚掏过不久,里面屎尿并不多,才刚刚过膝,但他是在坐着时掉下去的,挣扎的过程中还是呛了一口才站起来,浑身上下也全沾满了。傻杰刚站起来往外吐秽,就又看到冯刚不知从哪里抱来块大石头,往下砸过来,虽然砸偏了,可还是让傻杰醒悟过来,冯刚是想要致他于死地。于是吓得一边高呼救命,一边蹚过粪河,从背面的掏粪口爬了上来。然后提着沉重的裤子一路鬼哭狼嚎地跑了回去。冯刚没追,很多附近路过的人也都以为是傻杰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当晚无事,傻杰没有任何反应,他妈妈也没因此找上门来。
《东北偏东》 第五章(2)
第二天,冯刚又分别袭击了柴宏和球子。他先是在上学的路上迎面用砖头拍了柴宏的脑袋,砖头都拍断了,柴宏满头是血地跑到了省机械厂职工医院,缝了三针。就在柴宏包扎好坐在医院里,等着打破伤风针时,又看见球子头上和身上血迹斑斑地被老师护送着也到了医院。原来冯刚在第一节下课后,在众目睽睽下抽出暗藏的菜刀砍了球子,因为球子的反抗加上冯刚疯了一样往要害部位猛砍,使之多处中刀,好在冯刚人小力轻,菜刀也并不锋利,球子才逃得一命。球子和柴宏一样,都是脑袋上缝了三针。
由于事出有因,冯刚只是被学校记大过并通报批评,冯得才负责柴宏和球子的医药费并给每家送去了一兜水果和营养品。冯刚的名字与“恶劣事迹”通过学校的广播迅速传遍了整个省机子弟小学和一墙之隔的子弟中学。
这之后的第二天,尽管柴宏和球子都因伤没来上学,但教导主任还是在学校门口截住了冯刚,并从他书包里搜出一把磨得锋利的短把斧子。他被罚在操场的领操台上整整站了一上午,斧子就用绳子捆了挂在他脖子上。全校师生都看见了那把斧子在阳光下闪出的寒光和冯刚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
又过了几天,当柴宏和球子头缠绷带重新回到学校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冯刚也出现在操场的那一块地方,还和他原来的仇人们有说有笑。原来这中间,柴宏代表其他两个找到冯刚希望讲和,还送给他一把漂亮的牛角折刀。冯刚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从此,无论在班级还是在整个学校范围内,沉默寡言、习惯低头溜边走的冯刚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光彩照人、飞扬跋扈的小混子冯刚;操场上经常可以看到他嬉笑打闹的身影,走廊和课堂上也经常回响着他那中气十足的童音。
那年冯刚十一岁,平生第一次找到了可以接受他的玩伴,找到了友谊与信任,以及真正值得他保留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