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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之苦:天雷-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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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 第一章(7)

老曹一张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叫唤:“我不跟你说!咱们到陈所长那里说去!”
楚天梅轻轻点点头:“可以。咱们明天早上一起去找陈所长。”
老曹走过来抄起桌上的手铐,把秦雪雷拎到窗户旁边,一边摆弄手铐一边悻悻说道:“情况未明,他还是嫌疑犯,我还得铐他!”
秦雪雷心下了然,禁不住嘴唇嚅动,鼻翼翕张,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他恨这个满身酒气的便衣,野兽般的仇恨让他渴望去撕咬,去搏斗,去挣扎。他的双拳在身后攥得紧紧的,挣脱手铐的强烈欲望像蛇一样咬噬他的心脏。他盯了楚天梅一眼,楚天梅的目光清冷如冰雪。他在一瞬间冷静下来,微微扭曲的脸恢复了正常,任由老曹再一次把他铐上。
楚天梅和老曹出去以后,秦雪雷不停地自言自语:“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肯定见过他!”最后,他伸长双腿靠墙睡着了。虽然噩梦不时使他抽搐呓语,但他毕竟还是睡着了。
凌晨三点,女人被笔记本电脑发出的邮件提示音惊醒了。她睡觉很轻,可总是在睡觉前忘记关机。她嘴里嘀咕着埋怨自己,奇怪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发邮件来。窗外残月暗淡,凉爽的微风悄悄透过纱窗吹进来,她拿起外衣披在身上,坐下看邮件。她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一个激灵回过神,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站起来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像有什么东西牵着她似的,硬硬的木地板踩上去挺舒服,“咯吱咯吱”轻轻作响。她跑出卧室倒杯水喝了,又急匆匆跑回来把邮件重新再看一遍。月光消失了,世界死一样沉寂,唯一让她感知到自己存在的是几声蟋蟀模糊的鸣叫和显示器的荧光。邮件是一封长信。
海蓝蓝: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给你写这封信,就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孤独,如此痛苦,如此烦躁。我背负着自己向前走的时间太长了,长得我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包袱——一个永远不能放下的包袱。很讨厌。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我是一个警察,一个内心充满了欲望的警察。别害怕我的职业,也别害怕我的欲望。没有欲望的人是行尸走肉,没有欲望的警察是一支冰凉的手枪。我不想当一只被别人操纵的武器,除了发射子弹只能安静地躺在枪套里。枪套是手枪的监狱。
一个没有欲望的人是多么可悲可笑呀!他一定完全丧失了生活的勇气。欲望是每一个人永恒的挑战,我见过许多在欲望面前退却的人,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美德作为自己退却的借口:善良,谦逊,诚实,本分。哦,对了,还有仁义和智慧。这一切只不过是用来掩饰怯懦的障眼法而已。你见过马戏团里的魔术师吗?他所有的手法和花样全是为了讨观众的欢心,任何一个观众都知道那是假的,他根本不能把放在柜子里的人真正切开。假如他真那样做了,观众一定会在鲜血淋漓中歇斯底里地尖叫,而我会为他这个刽子手鼓掌喝彩。为什么?因为在这个充斥虚伪和谎言的世界里我们需要真实,不折不扣的真实。作为一个人,我特别清楚同类耍的把戏。我们认真劝告我们的朋友:“喂,伙计,干吗不像鸵鸟那样把脑袋扎进沙子里去呢?!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了,而且还得目睹那么多危险!”与此同时,我们自己却极目远眺,为蓝天白云而心旷神怡。
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刚从警官大学毕业不到一年,就穿着防弹背心攥着手枪去搜一幢居民楼。因为有人从楼里放枪。我们四个人的小分队是在武警赶来之前被性如烈火的分局长硬逼上去的。我们一层一层地爬楼梯,挨家挨户地敲门盘查。楼梯里很黑,我们不敢开灯,蹑手蹑脚,四只大花猫。爬到第十三层的时候,从上面滚下来一个铁家伙,我们四个一下子滚做一团趴在楼梯上了。你可能不知道,手榴弹的杀伤半径是十五米。那颗自制的手榴弹没有爆炸。我一身冷汗地冲进十三楼的楼厅,不知怎么的就把那个手里拿着霰弹猎枪的人打死在电梯口了。他的血溅在绿色电梯门上,一片一片的。我当然立功受奖,奖状就挂在我家的墙上。每次我看见那奖状,也就看见了我打死的第一个人的血。我不害怕,因为血在提醒我权力的力量和权力的代价。我不后悔,虽然那个被打死的人的死鱼眼睛这么多年总在寻找一切机会提醒我死亡的沉重。我对自己说,我是执行权力的完美工具,他是权力车轮下粉身碎骨的蟑螂。

天雷 第一章(8)

今天晚上我救了一个盲流。那个可怜的傻孩子差一点就被糊里糊涂地当成一个暴力袭警的小偷送进监狱去蹲个三年五年。我救他不为别的,就因为相信权力的绝对公正,相信自己作为权力工具的绝对完美。我干这样的蠢事不是一回两回,得罪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可我还是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一样按照设定的程序运转,没有丝毫偏差。如果有人因此而感激涕零,如果有人因此而将道德的美誉强加给我,如果有人因此而把我作为模范大肆宣扬,那我会比死了还难受。我根本不需要这些。我只要执行了权力指派的任务之后所获得的满足,我只要看到权力的威信得到了不折不扣的伸张。我告诉你,那个盲流的眼睛像个孩子,也像条狼。我挺喜欢,像狼总比像绵羊强一百倍。他虽然是个盲流,但有一双强者的眼睛。
海蓝蓝,警察的欲望里没有爱情!这是一个必须存在的遗憾。我宁可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爱你,也不要在现实世界里与你见面。我们在网上聊了一年多,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深地陷入了对你的爱情,像陷入了一片沼泽。这样很好!爱情的噩梦只能在虚拟世界里存在,这对我来说就是完美!如果爱情是人性不可磨灭的弱点,那么我的弱点总算找到了一个寄托,一个归宿。
我不是说我不和女人上床,也不是说我不结婚。因为与异性交合的欲望是健康的,而结婚有时是权力不可违背的要求。但爱情不是,爱情是病态的,是欺骗性的,是性与欲望的最漂亮的借口。我从不相信!爱情的滋味却很特别,在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心里沉沉的,酸酸的,胀胀的,还有叹息莫名其妙地不断从胸膛深处涌出来。我知道,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坦白说,爱情这种食物我虽然不喜欢,但它的味道还是蛮好的!
有一天我在海边看到几只美丽的蝴蝶,有的黑红相间,有的洁白如雪,很漂亮。但它们的背景却是根本不属于它们的大海,因此它们的美就在大海的蓝色里随风而逝了。连海风也不属于它们。你明白吗?
说的太多了!就此搁笔。如果你还想和我聊天的话就用QQ呼我。
哦,对了,再说一句。为什么QQ的标志是个企鹅呢?难道企鹅的呼唤就那么不可抗拒吗?如果你知道答案,请告诉我。
祝好!
梅之木
当女人将这封信读完第三遍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晨鸟啁啾,披在肩膀上的外衣滑落到地板上。她双手下意识地环绕在胸前,两眼迷离,浸在遐想里,牙齿一下一下咬着嘴唇。
她轻轻对自己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会是这样?”
电脑进入休眠状态,屏幕上几只扁头扁脑的鱼吐着气泡游来游去,她看不到那封信了,她知道那封信就在气泡后面,就在鱼后面,就在黑暗的深海后面。
鸟鸣越来越欢快,天空越来越明亮,风儿越来越轻柔。她重新坐回床上,蜷起双腿,靠着床头点一支香烟抽,心想抽完这支烟太阳就出来了,就该上班去了。太阳并没有出来,袅袅烟雾随风飘散,一截烟灰掉在地板上。
为什么蝴蝶不属于大海?为什么企鹅的呼唤不可抗拒?
她起身走到床前拉上窗帘,关掉电脑和手机,决定好好睡一觉。在梦里也许能找到答案。她睡着了。一个梦都没做。

天雷 第二章(1)

第二天早上警察小郭把秦雪雷叫醒,给他打开手铐,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睡了一整夜的水泥地,他觉得肚子疼得厉害,就怯生生地表达了上厕所的意思。小郭塞给他两张手纸,领他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他在便坑上蹲着,着凉的小腹刀绞般疼,疼得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瘪瘪的胃也赶着凑趣,饥饿仿佛在胃里生根发芽,强劲蓬勃地长成了一棵要将他撑破的大树。排泄的痛苦与渴望食物的痛苦一起折磨他,他觉得自己要发烧了,警告自己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生病。终于,后脊梁上凉飕飕地发了汗,感觉舒服多了。
他拖着软绵绵的双腿从厕所里出来,小郭已经在走廊上抽完了两根烟,满脸的不耐烦。他惴惴不安地重新回到屋里,小郭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对他说:“你签个字吧。”
他盯着那张纸看一会儿,看明白了是一张治安拘留书。
小郭问他:“你认不认识字?”
他点头表示认识。
“那就快签吧。”小郭有点不高兴。
他把汗湿的两只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逡巡着四下扫视几遍,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想见见昨天晚上给我录口供的那个警官。”
小郭笑了。“他不在所里,出去办事了。没有他你今天就得在刑事拘留书上签字了。昨天晚上他走的时候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就快点签字吧。”
秦雪雷不知道治安拘留书和刑事拘留书的区别,但他相信眼前这个警察说的是实话。他抬眼瞧瞧天花板,拿起笔签上名字。字签得很漂亮,龙飞凤舞,银钩铁画。
小郭看了忍不住说:“呦,真看不出来你一手好字啊!”
他低头轻声说:“小时候练过毛笔字。”
小郭把拘留书收起来,示意他把那个大包袱整理好。“你打了警察,不管是不是误会,拘留十五天都是最轻的了。你运气好。从拘留所出来得学规矩点,梅港可不是个随便撒野的地方,再冒失莽撞,蛮干一气,就不会有这么好运气了!”
秦雪雷连连点头,提着包袱跟小郭出门。他弄不明白自己的运气怎么能算好,如果刚下火车就进拘留所是好运气的话,那他命中注定这辈子是倒霉到底了。
一出派出所的大门秦雪雷就看见了昨天拉他的那辆白色面包车。小郭打开车门让他钻进去,他抱着大包袱在狭小的车厢里转动不便,磕磕碰碰好几下才坐稳,远不如昨天被塞进来时麻利干脆。他开始觉得包袱是个累赘了。
车子开上大街,悠闲地滑进臃肿缓慢的车流,车窗外喇叭声连绵不绝,响成一片。失去了夜色的遮蔽和灯火的装饰,这个城市突然间一下子贴近了秦雪雷,昨夜那犹如魔术一般的诡异色彩消失不见,活生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渐渐周围的车少了,小郭换挡提速,路边的大树倒退如飞。秦雪雷又看见了昨天晚上那条江,但桥却换了另外一座,灰秃秃没有丝毫光彩。过桥的时候他看清楚了江水的颜色,浑浊碧绿,脏兮兮的。他高兴地发现自己正从恐惧与疲惫中挣脱出来,重新获得了生存的力量。当他看见一个赤膊的小伙子不顾小郭把喇叭按得山响,依旧挡在面包车前面,像扭麻花一样骑自行车时,他就更高兴了,悄无声息地咧嘴笑起来。小郭骂骂咧咧,摇下车窗玻璃,朝外面使劲啐一口唾沫。
目的地是一面高耸屹立的红墙,墙头支着带刺的电网,墙中间一道白色大铁门。门里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没有花坛树木,光秃秃的,洒满阳光。小郭把秦雪雷领进左首的大楼,推开一扇门,里面一排窗口的铝合金栏杆闪闪发光,比外面的阳光还刺眼。小郭走到一个窗口跟前,一面掏出治安拘留书递进去,一面和里面的一个老警察亲热地打招呼。秦雪雷眨巴着眼睛,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唾沫,这里比派出所大得多的气派与威严又让他害怕起来。小郭回头找他,见他站在门口发愣,就皱眉头挥手示意他快点过来。他磨磨蹭蹭,抱着大包袱走到小郭身边,心里盼望这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警察别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小郭瞪了他一眼,抬手将他推出两步。小郭严厉的瞪视让他觉得挺舒服,因为在这里他只认识这个瞪他的小郭,别的警察看他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空气一样,是透明的,根本不存在。

天雷 第二章(2)

秦雪雷被带到另一个窗口,一张脸探到窗口旁望着他的大包袱盯了好一会儿。毕竟包袱不能像它主人一样被当作空气处理,他听见一个声音从窗口里飘出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呀?”他开始手忙脚乱地解包袱上的节,包袱里的东西被他抖了一地。一个女警察从窗口后面走出来,让他捡起东西抱去旁边一张长桌上,挨个清点记录。小郭又瞪了他一眼,他有些不好意思。登记完毕包袱就被取走了,他不知道包袱要到哪里去,又不敢问,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一个男警察走出来对他说:“跟我走。”小郭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屋去,看都没看他一眼。秦雪雷悲哀地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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