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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根 阶 层-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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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将木箱吊到屋檐底下去。几天后,果见蜜蜂从那几个小孔里,飞出飞进了。大家对那木箱都很感兴趣,每天放学后,都会望上一段时间,议论一阵,遐想来年蜜糖的香甜。一个多月后,蓉蓉告诉大家,说黄波哥哥要打开那个木箱盖,看木箱里到底怎么了。大家自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那一天,都齐集到屋檐下,想看个究竟。当木箱盖打开后,只见在蜂堆中,突起几片厚厚白白的、有无数六角形小洞的东西。「那就是蜂巢。」黄波说,「明年花开,那蜂巢里就会填满蜂蜜了。」大家看完后,都围黄波,提出许多新的问题来,要他解答;同时希望他说更多的乡下趣事。这个时候,好像没有人怀疑他的知识水平,更没有人想到「傻猪」的问题了。「不,不,」黄波忙不迭的说,「香港的趣事更多,好些东西,我都不懂,要请你们教我。」这说的是真话。时间使黄波对此有深切的体会,感到并不只是楼高车多那么简单。「我教你英文!」小兰想了想,忽然大声说,「好不好?」蓉蓉急了,连忙站出来,双手插腰,隔开黄波,对小兰说:「你迟了,哥哥的英语,已经考得九十分了。」
接,蓉蓉又转对黄波,道:「趣事,你就说糙米和红米的事,超级市场里找不到的……」黄波轻轻的拨开蓉蓉,说:「不,我是需要帮助的。」「提起超级市场,我有得说。」杰仔插上来,道,「天天白米饭,不知饭中汗,问起盘里餐,超级市场买,……超级市场有白米卖!」「哎呀,你说我!」蓉蓉要打杰仔。杰仔笑嘻嘻的说:「不要忘了,我是支持你的。」「不说这个。」黄波调解了蓉蓉和杰仔,道,「对香港,是你们见识广……」「不过,在其它方面,是你懂得多!」小兰说。她趁此机会,婉转地向黄波表示敬仰和讨好。大安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像发现甚么奇异东西似的,道:「怎么都变谦虚了?」「谦虚?」蓉蓉争辩道,「傻猪啊,哪来谦虚?」倒是蓉蓉想起傻猪的问题来。「我可不叫黄波哥哥傻猪啊!」杰仔立刻表明自己立场。这使小兰忸怩不安,伸了伸舌头,随后,厉害的嘴似乎被堵住了,鼓了起来;大安却搓搓胖手,向杰仔扮了个鬼脸。黄波看了看大家,笑道:「我从乡下来,也真是傻嘛!」出乎意料之外,蓉蓉变傻了,呆呆的望黄波。杰仔捅了捅蓉蓉,问道:「怎么了?」良久,蓉蓉忽然地大叫起来:「啊,我明白了!这当中的奥妙,我明白了……」大家想想,似也有所领悟,也有所明白,惹出会心的微笑。这时,太阳当空,撒得木屋区里到处明亮,那小巷中,比当初更热闹了;数十只蜜蜂,出来透风,四周飞舞,嗡嗡作响,彷佛要在孩子们中间酿蜜似的……
1987年5月11日
蒙香港《文汇报》载
山村韵事
    ﹝1
时钟敲了四下,是清晨四点正。筲箕湾山上一间小木屋的门开了,伸出一只脚,轻轻浮浮的了地,再出半边躯干和脑袋,一拐,整个人才出了来。他在刺骨寒风中,紧紧身上半旧的丝棉袄。「哥,小心呀!」门内传出女子的热热的声音。她撑门框,伸出半个头来。「我会。」露天底下的人答道,「冷得很,你做好早餐,趁热和妈吃,知道吗?」说罢,他艰难地跨开脚步,一拐一拐的下山了。林志伟是他的名字,今年二十五岁。小时一场麻痹症,使他成了这个样。──右手右脚活动不灵。十年前,父亲因疾去世,母亲体弱多病,妹妹年幼无知,家陷困苦中;彷徨无计,他挺直腰板,负起养活家庭的责任。身有疾残,读书不多,找工困难,他便在筲箕湾道醉琼楼前,摆起一个报纸摊,开始卖报生涯。十个寒暑的每天清晨这个时候,他必须动身下山去,到报纸批发站要报纸,然后趁早回来开档。在山路上,他左右摇摆,一步一弯腰的向前走,来到斜坡石阶处,抓住扶手,弹跳似的、吃力的逐级跨下去,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了。山边人家养的公鸡,喔喔喔的鸣叫,在这宁静的晨早,来得清脆,飘得遥远。十年来,这声音伴他孤寂的晨行,送他下山去开始新的一天生活。听得多了,他也学公鸡叫,每早与公鸡斗鸣,引来满山公鸡啼叫声,以壮行色!然而现在,这个声,变成了人的呜咽叹息,凄凄凉凉。他自己也开不了口。原来,世事艰难,摆个报纸摊也不易。最近,来了个少妇,在他的报摊旁,搞起另一个报摊,且越搞越大,把当眼地都占了去,将他挤到角落边;少妇的眼特圆,时时斜瞟过来,要吞他下去似的。他瑟缩在角落里,报纸卖不出去,收入减少了,拿不出钱回去维持家。这个事,他没有告诉家人。母亲年老有病,妹妹求学读书,都承当不起冲击,忧虑困苦唯有向他自己心中埋藏。这一刻,他蹒跚前行,脚踏凸凹崎岖山路上,身浸冷风寒气中,就煞费思量,希望找个补救的办法。很显然,他,已非往日那个欢愉的他了。山地灰茫,早行难啊!  
  ﹝2
送走哥,她扣上门,回转身来,──小木屋里,厅房不分,三母子的打横打直的放,她的和母亲的平行相对;吃饭时,中间张开桌,三人都用当,坐成个品字形;进去里头,是个小厨房,也兼公房。母亲动了动;她忙过去轻拉棉被,盖密母亲脖子,又凝望一会,看母亲睡得安稳,这才在自己沿坐下来。她叫林志娟,十九岁,正在读预科。窗外公鸡声,忽远忽近,时抑时扬,扰得人心乱。她惦念哥,不知哥这时走到那里了。哥近日变异样,有心事,瞒不过她。她几次追问,哥都不吭声。她放心不下,每天晨早送行时,都叮咛一声小心。有时候,她也天真的想,莫不是哥有准嫂嫂了,只有这个,才不好意思开口哩!果真如此,她一定会十分尊重那个嫂嫂,讨嫂嫂的欢心。她侧起身,蹲下去,从床底下一个皮箱里,摸出一本银行存折来,坐回沿,打开存折来看,结存一万元。这数目,不惊人,但在她,却弥足珍贵。十年来,哥供她上学,给她书簿费、交通费和吃饭零用钱;她知道,这些钱,哥挣得不易,每一块都饱浸汗水和心血,因之她舍不得乱花。能走路时,她不搭车;有开水喝时,她不买饮品;……就这样,由小学到中学,她悄悄地攒下来这一万元。她心想,哥娶嫂时,她就会奉出这笔钱,献给哥,让哥高兴一场。公鸡啼叫声,飘忽不定;寒风吹掠,掀动铁皮片,轰隆作响。她的心,也阵阵紧缩乱跳,牵挂早行的哥哥,天快亮时,才动手做早餐。母亲醒了。她忙过来服侍。老人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下巴瘦削,皮肤松弛,布满蜘蛛网般皱纹,十分憔悴。「你哥走了?也没说甚么?」母亲问。「走了好久了。」她道,「没说甚么,只要我和你趁早餐热时吃。」「看他忧愁的,也不知他有甚么事?」母亲叹了口气,说,「你爸早逝,我无本事,害苦了他……」「妈,我晓得哥辛苦。」她道,「我想停学,出来做工,可可不肯,硬要我读书。」「他孝父,孝母,也疼你。」母亲脸颊上,流下两行泪水来,「只愿你学成,可以帮助他……」…………
﹝3
经过摸索,林志伟找出门道来:凡长期买报户,都享有派送上门的服务。这样,又兜揽到一部份生意,得以将报摊维持下去。只是早晚送报,一瘸一拐的穿梭于林立大间,肌肉骨骼疼痛得很,辛苦不用说了。哥的事,林志娟都知道了。晚上煮好饭,服侍母亲洗完澡,她就会跑下山来,帮哥收档,一起上山回家去;她想以此行动来抚慰一下哥的心。来的多了,少妇人也不放过她,常出冷言冷语讽刺,动手动脚挤撞,欺负她。这一晚,她又照常来到醉琼楼前,看不到哥,知道他是送报上门去了,便整理收拾摊档:两个破木箱,垫两块旧木板,木板上摆放三数份卖不出去的早报,如此而已。但是,这对于他,对于她,对于家,却是非常重要的;要是洠Я诉@些,洠帞'放這些,他們的生計就無落,甚&;#60087;都完了。她收起早报,弯下腰来,拿起一块木板,要搬到小巷里去放;谁知,正当她手拿木板时,后面被人踢了一脚,随之跌倒了下去。她一翻身站了起来,面前正是那个泼少妇。圆眼闪狡狯的光,似笑非笑的道:「来混?看上了跛脚伟?」忍,也有个限度,她难以再忍了,刚气涌上心头:你欺了我哥也罢,还要欺我,我是好惹的?今晚就豁下一条命,教训你一顿了!她捏紧拳头,走上前,准备照头劈腰揍下去,揍到她头爆腰裂,眼突肠流,揍到她呼天叫地,哭爹唤娘!她是学校运动健将,还学过柔功,这个绝对可以办到。少妇人指手划脚,哎呀呀的将起来。不过,虽得凶,却是一路往后退。她也明白,真正的打,她可打不过这个既娉婷、又威武的女孩子。铁拳已高举,顷刻间就是血浆四溅了。忽然,一只软软弱弱的手,抓住了铁拳。一看,是她哥。他派完报,刚好回来。推开妹妹,他忙向少妇人赔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妹不懂事,不要怪她,不要怪她!」少妇人乘机下台,强耍了个威风,便急急到对街公去。不知是不是尿流屎滚了?两个客人,走到少妇人的大报摊前,要买两本杂志。他上前去,替卖了,收下钱,放在摊位上。少妇人回来了。他轻声相告,请她收起杂志钱。她占了风头,爱理不理哩!收拾好摊档,兄妹上山回家。一路上,她翘嘴巴,跺脚跟,不理解哥在那女人面前的作为。「算哩,算哩,」他笑道,「都是为两餐一宿嘛,莫计较了,莫计较了。」她还是心有不忿。喔喔喔,公鸡忽在身边叫起来。她回过头来瞪哥。「我叫得像不像?」他逗她。虽然很像,但她赌气的说:「不像,不像!」「晨早听见那个声,就是天快亮了,又有生活了,很有意思的。」他说。「意思?人吃人!」她道。「不能这样说。」他回头来,望山下,说,「你看,多美丽,几百万人生活呢……」山下,是楼群,是海港,灯火密密麻麻,争辉斗艳,闪耀光芒。
﹝4
筲箕湾道醉琼楼前,少妇人也收档了。她拖疲乏的脚步,回到山边一幢唐楼里,爬上楼梯,到了七楼,进入一个单位。一个三岁的男孩,一面叫「妈咪」,一面迎她跑过来。她抱起男孩亲了亲;男孩指厅中的男人,说:「爸回来了。」她看了看,不错,那是她的丈夫;再看看厨房,一个老人正在忙炒菜。她放下孩子,有点不悦的问丈夫道:「怎&;#60087;,還想到回來?」男人阴阳怪气的道:「挂你,怎会不回来?」随,男人伸出一只手,乞讨样子,又道:「喂,再借一千元,下个月还你。」她听完,将脸拧向一边,不理睬他。他是黑社会中人,在外面捞世界,混婆娘,十天半月没回一次家,不给家用,不照顾家庭。她忍不住,吵要离婚。他这才利用黑社会势力,在醉琼楼前,给她摆起报摊来。他教她流氓手段,抢林志伟生意,甚至要下毒手,干掉林志伟。有了生意,是他的功劳,当然要分一份利润。他看了看她,笑眯眯的,又问:「借不借?」他脸上的肉,是打横的,笑也令人可怕。「钱是好赚的?说要就要?」她瞪圆眼,偏不怕他。她并不随便给钱他。今晚就更不会给,因为刚才在醉琼楼前,她受了气,没地方发泄呢!当他知道有人竟敢在醉琼楼前逞强时,砰的声,拳搥到桌面上,震得茶杯杂物叮哩隆当的响;只见那手臂肌肉条条块块,上面纹了条青蛇,闪红眼伸红舌,像在蠕回爬动似的。他恶狠狠的道:「我早就说,那个跛仔,该收拾掉!」她知道,他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而在她,争争吵吵,撞撞碰碰,倒还可以,但要真的收拾一个人,那就太可怕了。杀个鸡,就有一碗鲜红的血;一个人,是多少血啊!这个人,还残废了呢!下得手吗?看那凶神恶煞相,她的心动摇了,说:「我是说玩的,你就当真了?那个跛仔是甚么东西,敢惹我?你不要与他计较了。噢,给你一千元吧!」小男孩以为爸妈又打架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跑进厨房去,抱老人大腿,连声叫道:「奶奶,奶……奶……」老人边炒菜,边就咕哝:「成天吵闹、打杀,甚么世道哪……」菜炒熟了,盛起来,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叭的声,冒上一股白,随,她转过身,鼓粗脖子,叱道:「开饭啦!吃啦……」…………
﹝5
山上的母亲去世了,兄妹哭一场,将母送上坟场去。屋里更加凄凉了。天天晨早四点钟,林志伟照常从这里动身,在公鸡的早啼声中,下山去张罗报纸开档,同峙面对那个圆眼少妇。受冤受屈,也说不清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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