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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8月7日
蒙香港《文汇报》载
高血压
更深夜静,天际灰茫。钻石山上的木屋,沉睡在夜幕中,只有稀稀落落的三数处灯光,点缀夜景。半山腰一间小小木屋的阁仔上,淑珍睁眼,辗转反侧。她望模糊的、厚纸皮的天花板,感到全身痛楚,无限倦意袭来;闭上眼,却又像掉进冥冥深渊中,柴、米、油、盐、电费单、水费单、电子零件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迎面撞来,天黑地暗,人就在其中翻转,头昏脑胀……。山边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声,像非常的遥远,又像近在屋旁;屋顶上时有野走过,或许是跳吧,喳喳&;#60586;&;#60586;的。她有点慌,不知外面是否有贼,这木屋,贼想进就进,进来就遭了;又怕有火,一場火劫,燒個清光,甚&;#60087;都完了。她想推醒身旁的丈夫,但又不忍心:他经过一整天的工作之后,也是很疲倦的,让他好好睡吧,天朦朦亮,他又要出去了。转了一个身,她摸了摸睡在另一旁的十一岁的儿子,一动不动的,睡得好香甜哩!她转正身,又望模糊的、厚纸皮的天花板,心在咚咚的跳。「又不舒服了?」她的丈夫志雄轻声的问道。「睡不,头有点晕。」淑珍说,「你醒了?」「血压高啦,」志雄说,「明天不要做工,看医生吧!」「要做工的……」淑珍喃喃的说。她虽然只有四十二、三岁,但患上高血压病已有好几年了。嘟嘟嘟,电子钟响了,是早上五时三十分了。志雄爬起身来,口洗脸,随后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口去。他是地盘杂工,很早就开工的,不能迟到的。「还晕不晕?」志雄对阁仔上的妻子说,「你一定要去看医生,要点药吃,不能拖的。」说罢,他就匆匆忙忙的出门走了。淑珍是做电子厂的工,七时半才出去的;但丈夫走后,她也就支持爬起来。她要弄点早餐,让儿子吃了好上学,自己也要吃点。煮的面条,在锅里翻滚;脑里的思潮,同样的在翻滚:怎么搞的,这高血压又发了?今天看病,花去七、八十元,厂里缺勤,工薪减了五、六十元,此外,因为缺勤,一个月的勤工奖一百多元没有了,加加凑凑,就是没了三百元。这怎么得了?一年又一年,快老了,或许会失业,或许有甚么更严重的病痛,即使一切正常,孩子长大了,读书也是要钱的,总之是,事事要花钱,处处要用钱,时时刻刻都需要钱,总得想办法多挣点钱,多储点钱,以防不测呀!当孩子背起书包上学去后,淑珍也更换衣服,决意回工厂去;她没有依照丈夫的吩咐去找医生。她心里想:我还是支持得住的。她跨出门口,看见钻石山那边的红日盘转,闪出几个不定的火星,就像坐在船上颠簸般,头在昏旋;她扶门框,定了定神,迈开脚步,下山向工厂走去……
1985年1月
无奈
「小菊──」「李海!」在尖沙咀那五光十色的、祝香港稳定繁荣的、华丽的圣诞灯饰下,在万头躜动的人海中,他和她有幸地、惊喜地相遇上了。他和她各自的挤开人丛,快步的、相互的呼叫迎上前,一步又一步,近了又近了,终紧紧地握手,对望,凝视,揣犘,良久说不出话来。此一刻,世界是静止的;周遭的燥动和喧哗,全然没有打扰到他们。「你……還是那個樣兒……」不知過了多久,李海才斷斷續續的說出了這&;#60087;一句。小菊摇了摇李海的手,又紧捏了一下,侧身踏上半步,靠得李海更近一点,另一只手顺势凑上,双手抚弄李海的手,同时微微的低了头,说:「你老了……哪能还那个样?都老了……」二十多年前,他和她就常常这么的站,或窃窃私语,或览赏良晨美景,只不过不是在这繁华的都市里,而是在山区的、清新的森林中,在淙淙流水的、幽幽静静的溪涧旁……;那时节,他是一间又小又简陋的医院里的一名医生,她是一名护士,两人正相恋得甜甜蜜蜜,且立下了山盟海誓,订了彼此终身,非汝不娶,非君不嫁;他们朝夕相对,夜夜依偎,天造地设的一对,羡煞了无数旁人。一声惊雷,刮起腥风,洒下血雨,大地一片打杀忙;他俩因情情爱爱,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因而被活生生地拆散了。他下放五七干校,她被送到农村,都说是劳动改造,接受再教育,重新做人。此后千层山万重水相隔,东西两不知,相顾各茫茫;再后来,世态凄厉,人事险恶,终是断了绝了。为了表示改造得好,他不情愿的娶了一个工厂妹,她被迫下嫁给了当地的一个贫下中农;各已婚嫁,更是一笔销了以往的绵。不,这只是表象!他们心灵深处,是越加怀念对方,每当风卷叶飞,夜静虫鸣,人便燥动不安,不知如何按捺自己,只是泪水涔涔的流。天啊地啊,劳动改造得成一个新人的吗?要接受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