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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歌-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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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醉的孟山顿时火了,说,你和我动手,我就要瞧瞧你多能耐。说着就撸了袖子要干仗。众人正扯胳膊抱腰地劝着,孟伟他爸过来了,先把三弟训斥一顿,让几个青年架了出去,赶紧给杨弘勤赔不是。杨弘勤也没说什么,气得饭也没吃,就回家去了。正巧杨灵涵的四叔来拿东西,听说大哥受了气,非要去揍孟山不可,杨弘勤一把扯住他说,老四,不管你的事,孟山也是发了酒疯!嫂子张氏也劝了几句,老四才愤然说,再发疯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晚上的时候,孟山的话还萦绕在杨弘勤心里,他越想心中越难受,竟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去。
杨弘勤很早就起了床,在村口田间转了一阵后,就回家坐在椅子上抽闷烟。张氏见了,说,怎么,还生孟山的气?人家孟山媳妇一早就来赔了不是,说孟山醒了酒,也骂自己嘴臭,我估计听说老四要揍他,才没有亲自来的。这事过去也就算了,庄稼人哪有不受气的,别老往心里去!
杨弘勤说,我倒不是生孟山的气,他说得也是个事实,有孬就堵不住人家的嘴。我是生灵涵的气,你说,好好的工作不干,天天猫在庄稼地里干什么?!早知道这样,还供他上什么大学,咱俩辛辛苦苦地供备他,到头来还真不够丢人陷眼的!
又说起了杨灵涵的婚姻,张氏说,前几天我跟他打听过,他说过两年再说,城里人都三十左右才结婚。杨弘勤一听,呛了一口烟,说,城里人?他算什么城里人?!
张氏又说,你忘了,那回八月十五,他回来还说谈了一个,咋也没信了?
杨弘勤冷笑着说,哼哼,我估计着,人家一听说他回来,就跟他吹了,你也不想想,哪个闺女会愿到这穷山沟来过一辈子!
张氏说,怎么没有?
杨弘勤说,谁?
张氏说,电影“朝阳沟”的银环,不就是吗。过去在队里时,咱这不是下来过知青吗。
杨弘勤说,竟瞎扯!电影怎能当真,那些下来的知青最后还不都是争着回了城!接着又说,别说他还算有点文化,哪些没文化的,还都争着到大城市工作,他咋就这么洋相咧!
张氏说,他都二十多岁了,还咋说他啊。
杨弘勤说,不说还由着他?!小时候不成驴,到老是个驴驹子,这人要脸,树要皮,不长志气算啥活人?说着就起身到苹果园里去了。
杨灵涵正在吃饭,见父亲来就赶紧礼让,杨弘勤也不搭他腔,往椅子上一坐,说,村里和你般大的都有对象了,改天托媒人给你介绍一个。杨灵涵一听,笑着说,爸,我的事过一两年也不急,您就别操心了。
杨弘勤一听,就来气了,说,不急的是你!你的事从小到大,我和你妈哪样少操过心?!你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杨灵涵一听父亲动了气,也就不言语了。大概自从上了高中后,还没见过父亲这般厉声厉色。
杨弘勤叹了一口气,说,我和你妈,牙缝里省下来供你上到大学,你倒好,交了十几年的学费,竟是回家来种地!早知道还上哪个学干什么!从小盼你能懂点事,看来你还是不懂事,有个几万块算什么,人家几百万上千万的,也没你这副德性!你说,你待在这里能成什么出息,你咋就这么不长点志气啊!
杨灵涵静静听着,从父亲的质问声里,他听到了辛酸的往昔,听到了坚忍和苦挨,听到了苍老和皱纹,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一切都静止在听到中。
杨弘勤见儿子呆坐在那,也不言语,叹了一口气就要走。大概劳病发作,走到门口咳嗽起来,就扶住门框,吐了好大一口痰。
一连几日下起了雨,墟村中,青烟弥漫;池塘里,纤纤落针;泥地上,零零星星滚了些湿花。
站在印月亭里望去,山也空蒙,水也空蒙,只有三两雁子在微风中飘忽飞闪,略无倦意。这眼前的景致,让杨灵涵想起了宋人的词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终于,午后的树头,着了些晴照,杨灵涵打扫完了院子,回到屋里放了电脑的歌曲,边听边看起书来。其中有一首是姜育恒的再回首,听了一会,心里有些郁闷,就想到山里的禅寺转一圈。
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急跑而来的周大新,不等杨灵涵问,周大新就说,灵涵,你奶奶不行了!
杨灵涵一听,惊呆了数秒,就赶紧向村里跑去。
杨灵涵没见着他奶奶,他一进房门,就见爷爷傻做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旁边围着母亲和几个婶子,正含泪说着些劝慰话。张氏见儿子进来,就扯着杨灵涵出了房门,她怕公公见了孙子再受刺激,给婆婆打强心剂的时候,公公还在一旁念叨着,说,前天还盘算怎么也得熬到灵涵结婚,这说不行就不行了?!
杨灵涵急切地问,奶奶呢?
张氏说,被你爸和叔送去抢救了。
杨灵涵又问,到底怎么了!
张氏说,大夫说可能是突发性脑缢血。
杨灵涵一听也傻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杨灵涵的大奶奶、三奶奶也都来了,而且陆续不断地来着些族人。杨灵涵的四婶则含着泪说,吃过午饭后,到俺爷家来送筐时,见俺妈在门口干吐,我还问她要不要紧,俺妈说是劳病又犯了,我就把她扶到床上歇歇,嗨,还没给俺妈倒完水,她就急喘起来,连话也说不成,我一看吓坏了,赶紧叫了王大夫来,才又到田里喊了俺爷回来……
车终于回来了,杨灵涵第一个站到了门口。杨弘勤兄弟四个扶着单架,白布下躺着他们的母亲王氏。杨灵涵一看,闭了眼,把头朝墙面一转,泪就涌流掉下。一抬进去,张氏和妯娌们就失声痛哭,顿时整个院子里一片嚎啕,昏天昏地。此情此景,凡在场的无不落泪,在村人心里这是位品德无瑕的老人。她的慈祥,她的善良,她的操劳,她的勤快,她的音容笑貌,无不深深铭刻在乡邻心中。她是个极普通的人,但靠着她的那些品德,成了全村二十年来最受尊重的老人。可是她去世了,而且去的那么突然,那么的让人舍不得。一些人听说她去世了,竟还骂人家胡说,在这些人心里谁死了也不该她死!人们无不为她叹惋,一生养了七个儿女,操尽了心却还没享半点福气,一辈子慈善为人却不得长寿。
杨家在青峪村算“大族”,王氏本家也是镇上的大家。王氏的去世,在冶丧场面上也为青峪村历来之最。先是报了丧,四个儿子在灵前守了半夜。次日,那些被通知的亲戚就来“奔丧”。杨氏几个姐妹老早就哭爹喊娘的来了,其他远亲奔丧者,则只在村口就止了步,专候着杨氏四孝子来迎。四个孝子都身穿白衣,头戴白帽,耳缀棉球,腰系麻绳,脚穿白鞋。他们按长少排开次序,在十几个哀乐吹手的伴奏中,躬着腰,俯着身子,拄着一尺来长的孝棍,由主丧人引领着前去迎丧。来到奔丧者的面前后,只见主丧人昂首挺胸,大喊道:
行拜礼!旁边的人一听,赶紧把被子铺在了地上。
跪下!四个孝子便依次脆在了奔丧人面前。
一叩首!磕了第一个响头。
二叩首!磕了第二个响头。
再叩首!磕了最后一个。
起来!随从青年赶紧挽扶了四个孝子。
接着,主丧人又大喝起来:
行回拜礼!旁边的人一听,又把被子铺在了地上。
跪下!这一次是奔丧者双跪在地。
一叩首!奔丧者向杨氏兄弟磕了第一个响头。
二叩首!磕了第二个响头。
再叩首!磕了最后一个响头。
起来!随从青年又赶紧挽起奔丧者。
如是反复,迎了这边的奔丧者又去别处迎。杨家亲戚众多,整整迎到午后才迎完。四子中杨弘勤为老大,加上患有关节炎,地又潮湿,大半天下来腿便酸疼不止。见父亲双膝不免抖颤起来,趁着挽扶他之际,杨灵涵就扯住杨弘勤说,爸,你的腿受不了,不要硬撑了,由二叔他们在就行,您回家歇息吧!杨弘勤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出来,使劲瞪了儿子一眼,说,滚一边,混仗东西!
吃了午饭后,便是“泼堂”,也就是向亡魂和上天祈拜,有超度和忍别的意思。这时杨氏四兄弟依旧躬行在前,所有的男女服孝者跟随在后,然后吹手们奏起哀乐,众人就都随着主丧人,出了村来到麦场上的祭坛旁时,哀乐停止,主丧人立于灵位台一边,待一个老者把一桶水泼向地面后,他就又大喝了三声:
跪下!所有的服孝人都跪了下来。
一叩首!所有的服孝人磕了第一个响头。
二叩首!所有的服孝人磕了第二个响头。
再叩首!所有的服孝人磕了最后一个响头。
行了!所有的服孝人都起来。
随即哀乐又响起,众人又跟在主丧人身后,恍恍荡荡回到了村里。这一祭祀队伍可真浩大,大概有二百几十号人,往往前面已来到灵台前,后面才刚走出村子。祭了便回,回去一会又出村来祭,如是反复,直到骨灰从火化场运回为止。
终于天黑之前,骨灰运了回来。把骨灰装入了棺材,杨氏四兄弟及其姐妹,围着棺材痛哭一阵后,就要进行“出丧”。出丧是整个治丧中最凄惨的场面,这是与死者作最后的告别,每个人都会失声痛哭。这时,几百号人已站成一了大簇,八个抬手站好了,泥盆和板凳也都放置停当。
只听主丧人大喊了声,走了!王氏长子杨弘勤就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弯腰拾起了泥盆后,就去猛踩棺材前的板橙,在他将要踩歪板凳之际嘴里就大声吆喝了句,我的娘唉,去了西天喽!我的娘唉,走好哦!与此同时,他就把高举的泥盆照地面一摔。几个青年见状,就一齐跑上来,扶住怕要摔倒的杨弘勤,杨弘勤自然不能跌倒,泥盆却立马成了碎片。碎盆声就是一个诀别的信号,听到了碎盆声,所有服孝人顿时嚎啕起来。男的女的,哭爹喊娘,好不凄凉。
几乎同时,蓄势待发的八个劳力,一下子将棺材抬上了肩。
哀乐随即奏起,劳力们抬着棺材在前,主丧人匆匆紧跟其后。八个少年一边四个,用竹竿高高挑着灯笼,列于其次,他们身后便是白压压一片服孝人群都跟着朝墓地赶去。哭声,哀乐声,脚步声,夜鹰声,充塞在山川上下,起伏迭荡,好不凄怖。到了墓地后,下了棺埋了土,在主丧人的主持下,众人坟前又是一番三跪九拜,整个丧事才算完结。
这时天已经大黑,杨弘勤终于支持不下了,晕在了回村的路上。
卷四:逍遥·;殇〈31〉
    杨弘勤病了,杨灵涵的姑婶姨娘就来了。
这是乡里的风俗,有人受伤了或病倒了,亲戚们定是要来看望的。往往探望的人次也有分别,一次是本家人来,也就是病人的兄弟姐妹。一次是外亲,也就是病人丈母娘那边的人,如大舅子、小姨子等一般人。那是王氏去世三十五天后的事,乡下人称这三十五天为“五七”,五七这天要给亡人上坟,算是亡魂的真正归天。五七内,亲戚们是不便大走动的,要不就是犯忌讳。那天,杨弘勤刚出院,她们就来了。三个妹妹,三个兄弟媳妇,九个堂兄弟媳妇,都买着些鸡蛋罐头之类的东西,人和物挤了满满一屋。张氏应酬一番后,就赶紧去了苹果园,叫杨灵涵回家招呼姑婶们,无非是倒茶洗水果之类。
刚没了娘不久,杨氏兄妹一见面,难免旧事重提触目伤心,霎时间竟哭作了一团。幸亏几个妯娌媳妇极力劝慰,杨氏兄妹哭了一阵子,心里舒坦了些也就止了泪。随后话题就转到了杨弘勤的病情上,有叹喟,也有勉慰。这非常时期,兄妹亲情比平时更深刻了,看着那情景杨灵涵心里也悲酸不已,几次眼泪都在眶里打旋,一不强忍着就要掉下来。
杨灵涵的大姑妈好象看到了什么,眼圈一下子红了。抹了一下眼泪,和妹妹说,年前来时,咱娘对我说,恐怕没福气看灵涵媳妇了,我当时还嫌乎她这么说,叫她好好吃饭,说不准灵涵今年就能找媳妇了,没想到就这么走了。然后眼泪又一下子涌了出来,悲哭着说,老天真不长眼啊!大概她前段时间哭得太厉害,沙哑的嗓子还没好,声音愈发的极其沉痛。在座的听了,顿时眼圈变红,无不落泪。
杨灵涵一听也忍不住了,刚出来到天井里,唰一下已泪流满面。他抹了一把泪,抬望天空,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杨灵涵不想回房,他无法面对几个姑,在她们跟前,他突然间感到羞愧而又内疚。七年了,七年前的夏天,他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时家里刚翻新了房子,手头那几个活钱不顶用,况且地里的庄稼正长着,它们需要肥料和农药,算来算去只剩下了一头牛的积蓄,这可把杨弘勤急坏了,他得让杨灵涵带上一年的学费。一辈子不曾求人的杨弘勤,踏上了人家的大门,可那几年地里不收成,各家有各家的难处,钱是异常珍贵的。杨弘勤自然明白,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沉默着抽了会旱烟,心想,真不行就只能到几个妹家走一趟了。还没动身,正巧几个妹约和着来走娘家,她们听说后就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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