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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岳父是国民党,在电报局当官,也就是一家人能吃饱穿暖。解放后有人揭发我,不过,我没受到影响。你看,老大下放分配到安徽,那时到江西、安徽是最近、最好的地方。你说的情况,我也知道,老大的同学有的分到黑龙江,有的分到大西南;老二吗,十六岁当兵,不但是小兵,而且是空军,现在在武汉空军医院。”
“师傅,这是为什么?”
“告诉你,四九年我立过功,保卫了厂子。那时,我身强力壮,是护厂队的小队长。为保护工厂,我受了伤。又立功又受伤,解放后,这可是个顶呱呱的好东西。”
“真的?”
“还会是假的。家里有照片、立功证书,照片是我与解放军同志的合影。小刘,共产党讲实事求是,只要你表现好,真心跟共产党走,努力工作,不会有问题。你的出生、历史和我的立功状一样都是假的。所以我常跟你说:放下,你暂时忘记烦心的事体。这次运动中,你师母没伤一根毫毛,不仅仅有我的立功状,更主要的是二十年来她拥护共产党、拥护新中国,不说共产党坏话。要不是这样,国民党的女儿还能在家里包粽子给我们吃。小刘,一定要听师傅的。放下。”
听了陆师傅的话,刘少岛慢慢地学习放下。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即便全部“放下”了,那两位男人在自己的心目中照样还是父亲和舅舅,没一丝一毫的敌意。于是,刘少岛工作就更有干劲,他积极认真地对待各项政治学习和日常工作。他也觉得共产党、毛主席和陆师傅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是对的,毛主席语录就是指导工作的理论和标准。不然,共产党怎么能打败国民党建立新中国,怎么能在朝鲜与武装到牙齿的美国佬大干一场呢!当然,刘少岛忙里偷闲看俄文小说是不会改变的,而且,他尽量不到各位师傅家中去,以免发生不愉快的情况。陆师傅也知道刘少岛的心思,逢年过节的便用只大饭盒给他带些好吃的。
就在刘少岛已“放下”并快要成为一名又红又专的好青年时,一件偶然的事情发生了。
刘少岛所在的机械组有一位姓张的女师傅,因为工作调整,被调到化验车间工作。这化验车间就在机械组隔壁,张师傅不但化验工作轻松而且对原班组和各位师傅很有感情,因此她时常到机械组来和各位师傅聊天。这天,脱去了笨重的大头皮鞋、走路姿式轻巧自如的张师傅背了只冰棒箱,穿件白大褂嘴里哼哼着京剧《杜鹃山》的曲调到机械组给各位师傅送冰棒,机械组的几位师傅便笑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小张,今天的样子了不起;神气得不得了;真像医生。
“我才不想穿了,可那古板的主任老是扳着脸对我说钳工有钳工的规定,化验员有化验员的规矩。嗨,没办法,难过死了。”小张师傅嗲声嗲气地学化验主任一口江北的腔调说。
当小张师傅将冰棒递给刘少岛时,刘少岛一脸尴尬。
“小刘,有毛病呀,看我穿白大褂不舒服?好你个嗅老九,快拿好,我还要到车间去呢。”张师傅笑着说。
尽管机械组大多数师傅并没发现异常,但是小张师傅说这话时,陆师傅已经注意到刘少岛的变化。当时陆师傅心存侥幸,他希望刘少岛能看出这仅仅是玩笑而已,或者说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根本不在乎。然而,这一次陆师傅错了。
刘少岛绝不这样看问题。当他看见张师傅穿着白大褂、背着装冰棒的木箱子活像农村赤脚医生的样子进来时,他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心里反差;而张师傅的玩笑口吻更是深深地刺激了他内心本已压抑多时的本能和愿望。在学医五六年、年轻气盛的刘少岛看来,一位本不愿穿白大褂的人正在羞辱一位梦想穿白大褂的人;而一个本该拿手术刀的人却天天拿着锉刀、锯弓。这难道仅仅令人啼笑皆非吗,这是何等的本末倒置。
这就是命,这是命运的安排,他刘少岛必须服从命运,他必须在钢厂渡过一段特殊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中,他不但不能当一名赤脚医生为农民朋友治病,而且,他也不能在工人兄弟面前表现与医院、医生有关的任何言行。此后,刘少岛无精打采,颇似抑欲症患者,闷闷不乐、一声不吭。终于有一天,刘少岛右手握着的铁锤砸烂了左手的食指。
陆师傅不但恼怒不已,而且责备自己的粗心。他像对孩子似的每天下班后到医院看刘少岛,每天给他讲呀说呀,希望他的精神面貌能有改变。但陆师傅发现他变了,难得说出的几句话也像是冲着自己,这又将陆师傅气得两眼冒火。陆师傅后悔莫及,带的徒弟不少,可没一个受伤的,他真恨自己粗心大意没有针对刘少岛的思想变化采取及时措施,他也恨这个心理承受能力低下的刘少岛在受到一次小小的刺激后变得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一天,当陆师傅赶到医院时,小伙子不见了刘少岛竟然不辞而别!陆师傅急忙赶回厂子问领导,领导告诉他:刘少岛调走了。
六中校门相见后,刘少岛还真的找到陆师傅家,他再三感谢陆师傅的关心、照顾;他再三解释,他因受伤而得福,他到农村当了名医生;他现在有些个关系可以办些事,比如说买些紧俏商品,调动工作什么的。
陆师傅想了很多,他最关心的就是他的阿凯,他考虑教书匠的将来。老伴本来是老师,就因为教书苦,才被岳父强压着到电报局当了一名职员,因为早先他的厂子中就来过因为生活困难而辞教的教授,因此,陆师傅本想说些什么;但此时,他又想到了老伴,他知道老伴偏偏非常喜欢阿凯当老师,老伴的愿望要在阿凯身上实现,因此,陆师傅又咽下了话题;此外,陆师傅并不清楚卢东区劳动局局长是个多大的官,他不可能想到这个左手食指少一节的不争气的徒弟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海西的父母官。尽管陆师傅几次话到嘴边,但最终他连阿凯的全名也没说出来。
当然,刘少岛非常热心,他要报答陆师傅,他更要释怀当年对陆师傅的不辞而别。当几年之后刘少岛大权在握要考察陆师傅的孩子并尽可能地给予他权力和荣誉时,他却惊奇地发现陆师傅的孩子本身就很灵光陆晓凯不仅在六中而且在卢东、海西各中学的物理同行中已小有名气,而且一表人才。当时,刘少岛真有“龙生龙凤生凤”的感觉。
正因为此,陆师傅想通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陆晓凯的局长、副区长当刘少岛“出击”时,陆晓凯已任六中校长反应在陆师傅脑海里的是激动、蹊跷和明白;可陆晓凯母亲对她的阿凯要离开学校是一百个不情愿。当卢东区委组织部找陆晓凯谈话并正式通知他任卢东区教育局代局长时,他毫无心理准备,或者说他正沉浸于既能制定六中教育方案又能具体实施物理教学的快乐中不能自拨,他竟甩头淡淡一笑,未置可否,然后用漠然的眼神替代了人们想象中的喜出望外。这让组织部的同志出乎意料、惊诧不已,大有陆晓凯此人不识抬举之感。陆晓凯将这事告知两位老人。母亲听后便露出一脸愁容,她摸了摸陆晓凯的肩头说:“阿凯,当老师有什么不好!在学校工作有什么不好!”
“妈,这说明区领导关心我,而且我工作能力强,有进步。妈,你儿子有进步,你应该高兴。”
“工作能力强?高考全考上了!妈宁可你天天拿粉笔、尺子,蹲实验室,妈就是不要你坐办公室不劳而获。阿凯,当老师是不能荣华富贵,但养家糊口绰绰有余!听妈话,不要当官,安安稳稳当老师,最多当个副校长,把心思用在物理上,妈保你一生平安无事。”
“妈,我没当过副校长,而且,校长我已经干了三年,你怎么还讲这个话。”
“老太婆,我看你是个老糊涂。总不能叫阿凯教一辈子书吧。阿凯大了,结婚成家而且有孩子,早就开始独立思考问题。这几年,这么多学生、老师,他不是管得好好的吗。”
“老头子,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一天到晚蹲在学校门口瞎看、瞎逛,你激动啥东西?”母亲将报纸和老花镜猛地甩到小茶几上就到厨房去了。过了一会儿,陆晓凯听到母亲从厨房中传来的声音:“阿凯,不听妈的话,到时候不要后悔。”
“阿凯,她老眼昏花,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啥东西,不要听她的。我支持你,过二天她就好了。你当校长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陆师傅小声对陆晓凯说。
“阿凯,到厨房来,妈有话对你说。”
陆晓凯进了厨房。
“我嫁到陆家后,对陆家过去的事情知道不少。陆家多女少子,几代下来没有大富大贵之人。你当校长、局长是暴富之举,这里边一定有原因,中国人不是这样办事的。阿凯,你年纪轻,又不知道其中的原故,看不到以后的变化,你不懂趋利避害。妈是担心你上当,将来要吃大亏。听妈的话,回六中去,当校长可以,千万不要当官,不要离开学校。”陆晓凯刚要说,陆大妈便捂住了他的嘴,接着又拉着他的手说:“孩子,哪家父母不望子成龙,不要再说了,快回去,回六中去。”
陆晓凯非常敬重母亲,但他怎么也想不出母亲葫芦里卖什么药,他只知母亲绝不会害人。尽管这几年赢得不少名气,但行政职务变迁也确实还快了些,这不但出人意料,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别人的猜疑。他闷闷不乐地回到组织部,有板有眼地说了些理由。
“陆晓凯,说句不恰当的话,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组织部的人觉得他滑稽可笑。“是不是有毛病。”、“别人是难得糊涂,你却关键时糊涂。”、“太不应该,太傻了。”
“我感谢组织和领导。但是,”
“还要说!晓凯,你是觉得能力不够?威信不高?”
“不,我有信心,但六中的工作需要我。”
“你的想法我们会考虑。哎呀,真是瞎了眼,有那么多能人贤士,为什么偏偏选你陆晓凯!”
如果从这一点来说,陆晓凯的出走对母亲的打击远远超过了陆师傅,她怨恨自己和当初的优柔寡断,害了儿子,以至于落到今日母子分离的地步。
八
几个月来,陆晓凯渐渐地改变对生活的理解和认识,更重要的是他要在间或领略城市气息同时,努力迫使自己忘却根深蒂固的海西印象。在对田畈从感性到理性的认识过程中,他仿佛在不同的场景感受到他曾经向往和憧憬的世外桃源的氛围;尽管如此,他却丝毫未敢享受世外桃源怡人的景色、扩张无忧无虑的心境,反之,他的心头却被世外桃源的另一面田畈的贫瘠和原始不断挤压,这是由现实与想象的差距而产生的新困惑、新矛盾。他自认为现阶段唯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就是给予孩子精神上的鼓励和学习上的帮助,给予田畈人力所能及的帮助,至于在经济上给予陆小明家的帮助在他看来仅仅是生活的佐料。有时,他觉得在田畈的自然和原始面前他原本做的一切都是沽名钓誉、微不足道;有时,他觉得陆大爷是中国最高学府中的资深教授,而田畈则是最好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它无限的深沉和宽广的胸怀能激发无穷的拳拳报国之心;有时,他又觉得自己百无聊赖的生活、萎靡不振的画画、写作说白了还是苟且偷生,逃避责任,而自己应该义无反顾地回到海西开始卧薪尝胆的余生。这可能吗!
“小明、嫂子,我想在这里过春节,不知你们有什么意见。”陆晓凯每过上一段时日都要找个借口。尽管他每次都有难以出口和毫无把握的感觉,但这一次他却不像以往那样必须找准一个自然的楔入口而是直截了当提出自己的要求。
“大海,我们没意见。”陆小明爽快。
“兄弟,你不想弟妹和孩子吗?”李秋平却觉得陆晓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种感觉让她心里不踏实。
“我忘了告诉你们,她俩出国了。孩子到国外读书去了。”
“父母亲呢?不回去看看?”李秋平似信似疑。
“他们?噢,他们也一起去了国外。小明,我想与你们一起准备年货。我希望今后你们让我成为家庭一员。”这就是生活吗,陆晓凯不想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编织下去。
陆小明看着李秋平,喃喃地说:“你看呢?”
“大海兄弟,没有你帮忙,这几个月,我们怎么过得来!孩子怎么能有笑声!小明的伤又怎么能好!我又怎么能不是满头白发!农村人不懂大道理,但知道好坏。大海兄弟,你是好人,是我们陆家的救命恩人,是田畈的恩人。”让陆晓凯和陆小明同时感到惊讶的是,李秋平歇斯底里猛然紧紧地抓住陆晓凯的双手,双眼溢满泪水,在这冬季的山村,她觉得陆晓凯的手是那么温暖、那么有力。
“大海,我做了一张床,明天就油漆好,秋平也准备了新被褥。这个年,我们和你一起过。是吗,秋平。”
“是的。是的。”李秋平破涕为笑。“等孩子放假让他们好好陪陪你,他们和你一起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