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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要去哪儿?”秧秧依旧低头铲土。
果然是小孩子,他们不会明白成人世界里的那种“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带着口罩的我吃力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道:“去一个叫北极的地方。”
“北极?”
只上过幼儿园中班的秧秧歪着脑袋看着我,诚然她不知道北极是个什么地方。
“是一个全是白雪,没有人,没有花草树木的地方。夏天的时候只有白天,冬天的时候只有黑夜。”我回答道。
“那有什么好的呀?哥哥去了个地方,都没有人陪哥哥玩了。”
看到秧秧撅着嘴巴,一脸担心的模样,我戳了戳她的包子脸,摇了摇头,笑道:
“不会的,哥哥不会是一个人的。”
“那哥哥还会回来看秧秧吗?”
秧秧问道,然后甩下了手里的铲子,我则执起纸巾擦了擦她那双沾了泥巴的小手,道:
“会啊,有一天哥哥会乘着流星,飞到秧秧的窗边,来见秧秧的。”
“那哥哥能不能带着秧秧一起乘流星走呢?秧秧想回幼儿园和小朋友一起玩,这里的护士姐姐都很好,可是秧秧想幼儿园的小朋友。可是妈妈说秧秧再也不能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起玩了。”
说道这里,秧秧的脸上多了一丝沮丧。
上帝是不公平的,当秧秧出生的时候,粗心的上帝没有把该分配好的全部分配给她。
“等秧秧的病好起来了,就能出去和他们玩了。”我回答道。
“恩,我要加油。大哥哥也要加油。”
说完,秧秧整个人都扑进我的怀里,用小手搂着我的脖子,就像小时候极其喜欢搂着我的水北一样。
当我还在和秧秧玩的时候,阳台的移门被推开了,穿着粉色护士装的护士叫着我的名字,叫我去做身体检查。
身体检查如今已经和每天的吃喝,新陈代谢一样,成为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秧秧,哥哥要去做检查了,你乖乖的。”
我叮嘱道,而秧秧点了点头,倏地,似懂非懂的她指着那些多肉植物,道:
“哥哥,你还是不要去北极了,留下来照顾这些肉肉吧。”
闻言,我被这孩子逗乐了,可是她不知道,这些多肉植物,是他留给我的。
“好的,哥哥答应你了。”
我说完,用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拍了拍秧秧额前的刘海。
跟着护士往医院的三楼走,看着我的主治医生摆弄着桌上的医疗器械,我只得叹着气,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摘下头上的绒线帽,乖乖的躺在铺着干净床单的病床上,垂危似残烛,接受着医生们的检查和研究。
医生说我的情况有所好转,我本来该开心的,可是这样的下去,我却离北极又远了一里。
作者有话要说: 。。
☆、相濡以沫
通常来说,冬天这个季节对于老人来说,是个难挨的季节。
我认识的很多长者,包括我太爷爷,都在飘雪的季节里驾鹤西去,没有撑到第二年的春天,见到那樱红柳绿的美景。
在我十岁,水北六岁的那个冬天,疼爱我们哥俩的太爷爷就像一棵被虫蛀了多年的老树,根部呈空气,若大厦崩塌。
我记得那时候,从医院回来的太爷爷整天躺在床上,母亲下了班便帮着外婆一起照料太爷爷。每天,我放了学,水北从幼儿园回来,我们两个人便自觉的搬了椅子坐在太爷爷的床边,陪他说话。
比起我,水北是个敏感的孩子,他很早就明白生死为何为,也清楚生命的重量到底有多少。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孩子嘴里该说出来的。
太爷爷去世的那天,水北乖乖坐在我的旁边,十岁的我穿着一件羽绒服,用长了倒刺的小手,给太爷爷剥橘子。
卧床不起;病到骨瘦嶙峋的太爷爷伸出他那只宛如枯藤一样,布着老年斑的的手,指着自己的书桌,道:“水北啊,那放在我书桌上的的相片拿给太爷爷看看。”
乖巧的水北点了点头,跳下高椅,踩着自己那双鞋底会发亮的小球鞋,跑到太爷爷的书桌旁边,把那相片拿了下来。那相片是太爷爷年轻的时候和太奶奶的结婚照片,黑白照片,照片的边边还被裁成花边形的。照片已经泛黄了,上面的太奶奶,长相端庄秀气,穿着一件婚纱,带着白色绣蕾丝边的头纱,而太爷爷带着圆边眼镜,头发服帖,穿着西装,就和电视剧里的民国小生没什么两样。
水北把相片递给了太爷爷,太爷爷执着那相片,灰暗的眼里似乎多了一丝光,指着那相片里的人儿,对我说道:
“春庭阿,这小娘鱼真漂亮,是谁家的,我要娶她进门。”
听到太爷爷唤我为外公的名字,我和水北面面相觑,下一刻,我放下手里的橘子,往外面大声喊着外婆和母亲。
外婆和母亲应了声,我又回到房间,而太爷爷看着坐在一旁的水北,面露微笑,对着年纪只有六岁的水北说:“子清啊,怎么不开心,是不是又闯祸子了啊?”
闻言,水北似乎有些害怕,只是摇着头,不言不语。
外婆和母亲冲进房里,看着神情混乱的太爷爷,外婆的脸上挂满了泪,而母亲也是一脸担心。我站在她们的身后,看着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太爷爷,顿时觉得房内十分的压抑,好像那勾人魂魄的黑白无常已经从地狱来到了家里,准备带疼爱了我整整十年的太爷爷离开。
外婆哭了一会,然后擦着脸上的泪,一脸严肃的对着母亲叫道:
“子玉啊,把子清,子衿都叫来,我去扶你爹来。山南,水北,你们俩想想,要和太爷爷说什么。”
听到外婆这么说,我整个人都大哭大闹了起来,而水北却怯懦的躲在我的身后,一声又一声的唤我哥哥。
那时候的人不如现在,一到回光返照时就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那时候的人似乎能够很理性的看清生离死别这种人生常事。
待全家人都聚集在太爷爷的房间里,外公坐在一旁,外婆立在外公旁边,母亲跪坐在太爷爷的床边,而大舅,大舅妈和小舅分别站在边,挨个听着太爷爷临死前的叮嘱。
太爷爷指着站在一旁的水北,唤道:“山南阿,你过来。”
“太爷爷,我不是山南,我是水北。”
水北小声的应着,而大舅妈只是给水北使了个眼色,把他一把拎到太爷爷的身边。
太爷爷握着水北的小手,道:“山南啊,水北是你的弟弟,你也知道水北这个小家伙不容易,你要一辈子都把他当弟弟照顾着。”
很明显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站在一旁的我鼻子一酸,哭着拼命点头,好像许了太爷爷,他就不会走了一样。
“水北啊,你怎么又哭鼻子了啊?”
太爷爷看见我哭,便问道,然后习惯性的朝我招了招手,道:“来,到太爷爷身边来。”
闻言,我迈了几步,走到水北身旁,太爷爷看着我那张哭泣的脸,便笑了,道:
“是不是又被哥哥欺负了阿?”
我摇着头,瞥了一眼身旁的水北,擦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回答道:“不是。”
太爷爷艰难的用尽力气,执起我和水北的手,叮嘱道: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记住你们一辈子都是兄弟。”
我忍着泪水,拼命点头,让太爷爷放心,而不知发生什么的水北却愣在一旁,看了看太爷爷,又看了看我。
大舅妈把我和水北带到一边,太爷爷看着坐在一旁的外公,道:
“春庭阿,昨天阿,我在平江路的茶社的二楼,看到一个小娘鱼坐在一条驶在平江河的小船上。我想去问问她是谁家的姑娘,我想去找她,为她写下最美妙的诗篇,为她谱最好听的曲子…。”
太爷爷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而脸上的痛苦也被笑容代替。他看着那张空无一物的书桌,笑着,好像太奶奶已经穿着那身白婚纱,立在书桌旁,前来迎接他。
葬礼上,家里的长辈们都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边哭丧,而我和水北腰里缠着白色麻质腰绳,穿着素色的衣服,傻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大人们红着眼,红着脸。街坊邻居都围在一旁吊唁,还有一个我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的司仪在那里主持。
在苏州,丧宴被称为豆腐饭,待丧礼结束后,前来吊唁和帮忙的人便入了座,吃饭。我和水北吃完饭坐在院子门口,水北双手抱着双膝,把头埋着,看着门口那堆被焚烧成灰的衣物,而我只是看着头顶的乌云蔽月。
“水北,你为什么不哭呢?”
我问着一旁的水北,然后低着头用鞋子踢了踢地上的尘土。
也对,水北才六岁,他也不懂什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太爷爷已经西去了。
“我觉得太爷爷能见到太奶奶,是见好事啊。”水北说完,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惊,而水北继续解释道:
“太爷爷一直念叨在天上的太奶奶,现在他也去天上了,就能见到太奶奶了。哥哥,我说的对吗?”
“恩。”
我点了点头,水北乐呵乐呵的笑着,指着当年还是布满繁星的夜空,道:
“那颗星星好早就出现了,现在她旁边有多了颗小星星,我猜太爷爷已经见到太奶奶了。”
闻言,年少的我跟他探着脑袋,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乐呵乐呵的傻笑。
明明本来是件悲伤的事,可是被水北那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本来阴阳相隔的白凤鸣和陈鹤龄,继续在天上相濡以沫着。
那年太爷爷去世以后,外婆家寂静了几分。太爷爷的房间被闲置了,每每去外婆家,再也听不到那操着吴侬软语的读书声,再也没有人教我和水北念唐诗宋词三百首,也没有人讲民国四大家族的故事给我和水北听了。
我十一岁,水北七岁的时候,念完大学本科的小舅成功毕业了。母亲只有初中文化,大舅当年读了几年专科就辍学了,小舅则便是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
小舅是个斯文的江南小生,脾性最像太爷爷。他那会儿带着还不是很流行的黑框眼镜,穿着干净的衬衫,蓝色的牛仔裤,整一个有文化修养的大学生。
小舅人是很好,可是,我不喜欢小舅的老婆,也就是后来我的小舅妈,我小表弟白寅的妈妈。
那年大年初二,我和水北住在外婆家过年,当我们还在院子里玩跳格子的游戏时,小舅便带着一个穿着碎花洋裙,留着齐肩短发的女人回来。那时候是我和水北第一次接触二十出头的女性,我觉着当时的小舅妈很漂亮,但水北却觉得小舅妈还是不如自己的妈妈,我大舅妈漂亮。
一种是不食人间烟火,一种是人间四月花,两种不同的美罢了。
不过现在,我很讨厌小舅妈那样的女人,不过是个一边文艺,一边又当搬弄是非的祸水的绿茶婊罢了。
就跟那种开了窑子还鄙夷捷豹大,卖肉脏的女人一样,不喜欢。
当时见小舅妈来,外婆高兴又热情的招呼小舅妈进屋,而母亲和大舅妈见小舅和小舅妈来,便热络的叫他们入座。
外婆很疼小舅,一来小舅是她和外公最小的孩子,二来年纪轻轻就当医生的小舅是三个孩子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我记得当时,席间,外婆热情的给小舅妈夹菜,表示她对这位将来儿媳妇很满意,而我也不懂这些事,只是和水北坐着吃饭。
那会儿,七岁的水北手很短,想吃在桌子另外一边的红烧肉,便用筷子戳了戳我,道:
“哥哥,我想吃红烧肉。”
我是他哥哥啊,在家长都在的地方,他怎么使唤我我都得听啊,当然在家长看不到的地方我偶尔也会使唤他或者揍他玩。
我夹了块带着肥肉的红烧肉到水北碗里,水北把瘦肉吃了,然后再把那块肥肉丢到了我碗里。
我看着碗里的肥肉,再看了看那个鼓着腮帮子,像只花栗鼠的水北,水北咽下了嘴里的饭菜,指着碗里那块肥肉,问道:“哥哥,你嫌弃我吗?”
当时我心里早就朝他翻了一百个白眼了,我不嫌弃才怪。
可是,碍于家长都在以及我这个当哥哥的身份,我只能硬着头皮把那肉吃了,然后道:
“你是我老弟,我怎么会嫌弃你。”
“嘿嘿。”水北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宛如璀璨的星星。
诚然,太爷爷说的没错,水北是星星送来的孩子,笑起来就和星星一样。
“妈,我想和美和结婚。”
饭桌上,小舅说完,撇过头去看名为美和的小舅妈,眼里饱含浓浓情意。
我终于明白,原来爱一个人,看人的眼神都会不一样。
小舅妈那会脸红透了,而外婆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脸色为难,道:
“最近我把钱都借给你哥哥还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