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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他。”
江米条往回缩了缩头,尾巴垂得更低了,春水叹了口气,知道不能指望这个没胆色的家伙。他直起腰想走,怀中的盒子一下子掉到地上,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居然开了。
反反复复检查了一下没有摔坏,春水长舒了一口气。他取了身份证,把剩下的东西都放了回去,合上盖子的一刹那,他发现里面多了一样东西。
是张上了色的老旧的黑白照片,一个年轻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胖胖的婴儿,沉静温柔地微笑。春水颤抖着把照片翻过来,一行娟秀的钢笔字:尚儿百天留念。
郝春水拿起吉他大哭着跑出了四合院,根本没有听见欣姨焦急地在后面呼唤。他只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跑,跑的越快越远才好,要不然他只能再次坐到门槛上,一头扎进戚宇尚的怀里永远不再放手。
也不知疯跑了多久,春水停下来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喘气。泪水早被风干了,他辨了辨方向,背好吉他慢慢往前走。
熟悉的街道和建筑,他攀住栅栏望向二楼亮着灯的窗口。他的手现在弹不了那首等待入睡的月亮了,要不然,一切都可以和他第一次到达这个城市的时候一样。
老师,晚安。
没什么大不了的,让我一切从零开始。
春水的口袋里只剩下了前天简捷随手塞给他的几百块零花钱,他去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这居然是离开了戚长官的掌控后他第一件想做的事。只顾着解决夜未央的困境,他对于自己的活路其实并没有切实的打算,望望头顶白晃晃的月亮,他琢磨着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今晚混过去,虽然已是暮春时节,露宿街头还是有点冷。
搭上最后一班公交车,春水走进了周秦驻唱的那个酒吧。说实话,这里的氛围比夜未央对他的吸引力要大,契合着他骨子里某些一直蠢蠢欲动的期待。酒吧里一如既往的烟雾缭绕,喧哗嘈杂,周秦和他的乐队混出了点名堂,已经不在这里驻唱了。春水要了杯果汁在角落里坐下,这通宵营业,他准备困了就趴桌子上睡觉。
台上一支看起来很年轻的乐队在唱春水不熟悉的英文歌,别的还凑和,主唱嗓子太窄,关键时刻老也不给劲,听得春水上不上下不下的,有点想掐他的脖子。旁边的桌子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旁若无人地接吻,春水没心没肺地支着头研究了一会儿,没劲。俩人的舌头很程式化地你来我往我进你退,跟打羽毛球似的,还是在两个中国选手间进行,一点观赏性都没有。
“你这样盯着人看会挨揍的。”有人端着杯啤酒骑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趴在椅背上盯着他残缺的右手看 ,丝毫不加掩饰。春水一直被戚宇尚逼着在任何场合都要毫不在意的使用他的右手,现在春水明白了他的用心:随别人怎么看,没有一点不适和自卑。
是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子,又高又壮,脸长得倒很秀气。他用脚尖碰了碰春水的吉他:“你也是来面试的?”
“嗯?”春水不明白。
“这里只要乐队的,你一个人不成,得去那些假装很有情调的酒吧。”
“那你面试的结果怎样?”春水看着男孩子手腕上乱七八糟的皮绳链子,觉得有点眼熟。
“刚才你没听我们唱歌吗?老板说主唱不行,被咔了。”
原来就是刚才台上的那支乐队,眼前的这个应该是主音吉他手。春水四下里张望,没看到他的乐队成员。
“我室友今天带女朋友回去,我得在这混到天亮,我猜你也是。”男孩狡黠地笑,再次盯着春水的断指。“你这样还能弹吗?”
“用拨片没问题。”春水觉得他不认得自己,很放松。一般摇滚青年对选秀歌手都是嗤之以鼻。
“这的女孩子都不喝果汁。”男孩子靠近一点打量他,把酒杯推到他面前。“我从来没见过同性恋,你,你看起来挺正常的,我还以为同性恋都很娘儿呢。”
春水哭笑不得。
“你认识我?”
“你不就是那个什么春水嘛,歌没唱几首,老在娱乐头条里蹦跶。最近的一条是让老板甩了,吃官司。”这是个奇特的孩子,无心地说这些伤人的话,却并未感觉到他的恶意。
春水有点挫败,他觉得眼前这家伙说的一点都没错。抄起啤酒杯喝了一口,春水苦笑着把头扭向一边,轻轻地骂了一句:“操!”
男孩子乐了,冲着春水伸出手:“阿蒙。”
“郝春水。”
不是故意短小,太累了,只能更这麽多了。
清晨六点走出空气污浊的酒吧,春水伸展着疲惫的身体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阿蒙替他背着吉他,睡眼惺忪地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肯德基。
“你请我吃早点吧,我只剩下五块钱。”
春水掏出兜里的钱看了看,说照我目前的处境,也只能请你吃包子喝粥。
“你傍大款怎么傍的如此失败?”阿蒙不解。“没红没富不说,现在弄得声名狼藉跟只流浪狗似地,都能上吉尼斯大全了。”
“小孩子懂什么?我连自己挣的钱都赔给他了,傍个屁大款。”春水不以为意,望着眼前的包子出神微笑。
阿蒙一副“你吹牛”的样子,飞快地吃掉了一屉包子,又盯上了春水的。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春水无奈,低头喝粥。
吃完早饭阿蒙带着春水去了一家浴池,洗完澡顺便把内裤洗干净晾好,两人腰上围着浴巾倒在简陋的榻上就睡。
“你一点也不像个少爷。”阿蒙看着春水,眼神有点复杂。
“我算什么少爷,只是跟着个真正的大少爷轻飘飘地享过几天福,现在终于落地了,踏实。”春水困得厉害,马上就要睡去。“你记得下午叫醒我,我要去找几个酒吧碰碰运气……”
运气不好,几个酒吧的老板都认出了春水。他们反应各异,惊异,不解,惋惜,嘲弄,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他合约在身又吃着官司,没人敢招惹这个麻烦。
“你没有演出的时候以什麽谋生?”春水问一直陪着他的阿蒙。
“啥都干,我租的房子楼下有家卖饮水机的,最近只要手里没钱了我就去送几桶水。”
“那你现在就去送吧,别跟着我浪费时间。等过两天实在不行,算上我一个。”春水望着阿蒙还带着稚气的脸庞,心里不是滋味。自己以前的运气简直太好了,千百个阿蒙的现状才是玩儿音乐的青年们的常态。
“那你不如跟我接着去面试。”阿蒙有点不好意思。“我从昨天晚上忍到现在好辛苦,做我们乐队的主唱吧?”
在阿蒙简陋的出租屋里春水和他的乐队成员们熟悉了两天,都是十八九岁的大孩子,键盘鼓手贝斯加上阿蒙的主音吉他其实都还不错,只是一直没有固定的主唱。几个人都觉得春水的加入像梦一样虚幻,可看到他认真地排练,和他们一起吃方便面,晚上在水泥地的床垫子上倒头就睡,又是那么的的真实。
春水不觉得委屈,相反体内的小宇宙开始熊熊燃烧。他不为自己的明天忧愁,只要让他开口唱歌,无论是多么简陋和狭小的舞台,他都有信心闪闪发光。
酒吧的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留着寸头,不苟言笑。可就是这个看起来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居然和另外几个同龄人也组了一个乐队,几个老男人基本都在后半夜上台自娱自乐。春水和乐队磨合了两天,投其所好演绎了黑豹的老歌“无地自容”。
“我还记得你和周秦的乐队上次在我这里串场,很不错,方向音乐那样的地方的确不适合你。”
“我们可以试着演出几场吗?”阿蒙激动地望着老板,上台倒是其次,主要是房东要撵人了。
老板望着春水不语,春水不好意思地说:“会给您添麻烦的……”
“你们只是在这里玩票儿,我从不付给你们报酬,明白吗?”
“当然。”春水喜出望外。乐队最小的鼓手才十七岁,拽着春水的胳膊兴奋地说:“春水哥我们去吃顿夜宵吧,吃了两天方便面腿都软了。”一旁的酒吧老板暗自摇头,悄悄吩咐出纳按天给他们结现金。
春水发了个短信说要回老家看看就再无音讯,而夜未央装修整顿完毕却很容易就通过了消防检查,袁峰心里明白,傻孩子和戚宇尚达成了某种协议。
“春水回去戚宇尚身边了?看那天戚宇尚的意思,是不想春水再和咱们有联系了。”简捷说着心里不禁一阵阵的难过。“你说老人总是爱讲门当户对什么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啊。”
袁峰沉默半晌,突然说了声“对不起。”
“什么?”
“是我不好,让你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好容易有个贴心的,好像又让我搞砸了。”
“袁小黑你真傻啊。”简捷笑着把他的头揽在自己胸前,心疼地揉啊揉的。“其实戚宇尚对春水挺好的,我还记得春水出事时他的样子,当时他被好多人按在地上,那眼神……”
袁峰也想起来自己和戚宇尚两人同仇敌忾时相处的倒也融洽,事情一过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春水觉得好就让他去吧?”简捷抬起袁峰的头,努力保持微笑。“咱们一味强硬想让他出来唱歌,他得多为难。”
在酒吧驻唱还不到半个月,就有落花闻讯而至。春水心想真难为她们,自己负面新闻一箩筐,难得还有人至今追随。为了和酒吧的氛围搭调,淑女们一个个把自己弄得跟小太妹似的,纯良小脸儿上的惊慌无措一时半会儿却是无法掩饰。更有几位和春水妈妈年龄相仿的阿姨,在座位上如坐针毡,被酒吧的常客们像外星人一样的围观,好容易等到春水登台,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春水挎上借来的电吉他站在台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底下渐渐安静下来。他举起右手,对着麦克轻轻地说:“嗨。”
一会儿,下面传来轻轻地回应:“嗨……”
春水笑,提高了音量:“嗨!”
落花们鼓足勇气,通红着脸庞叫:“嗨!”
“嗨!!”
“嗨!!!”
尽管他们挣的钱仅够支付房租和吃饱饭,一切还是向好的方面发展。乐队平均年龄小,每天都被安排在靠前的时段出场,渐渐被许多同年龄的男孩女孩所追捧。由于组建的时间短,他们还没有自己的原创,靠着像花儿等等别的乐队的经典歌曲居然也high的满场沸腾。春水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所以当他发现阿蒙没事的时候总在一个本子上乱涂乱写的时候真的很兴奋,这家伙喜欢意识流…你的性感抵了我一日三餐,一日之后我依旧饿的瘫软……
春水为他这些只言片语谱曲,小样出来了逼着他继续填词,终于有一天他们乐队的第一首原创新鲜出炉的时候,乐队的名字也有了:诱惑。
凌晨时分春水还是无法入眠,他不同于那几个沾枕头就着的孩子,心里有人。靠在阳台上抽烟,他拿出手机看着音乐剧首演那天为戚宇尚拍的照片,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他觉得戚长官这些日子是不会让自己寂寞的,可心底里又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能一个人睡在那张大床上。
“给我点时间啊,别那么快喜欢上别人。”春水对着照片轻声说。“我唱给你听我们乐队的第一首歌。”
自从郝春水扑棱着小翅膀飞走之后,戚宇尚再也没在那张红木大床上睡过…他带着欣姨和江米条回了别墅。最近他很上进,特别发愤图强地工作,弄得公司天怒人怨,用副总老吴的话说,“真是连办公楼的厕纸问题都想管一管。”由于气压太低,很少有人敢找他出去吃喝玩乐,他练不下去瑜伽又没法轻易入眠,于是开始每晚去别墅地下的小型射击场消磨时间。
其实这里荒废了很久,尽管射击的时候有保护措施,但医生严厉禁止他从事这项运动,对他头部的旧伤不利。可现在没有人能管得了他,欣姨的眼泪都不行。就像今天,他整整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实弹移动靶射击,从地下室上来的时候脑子已经混沌了。
“戚少,有人等您很久了。”
“谁?”
“他说他叫简捷。”
戚宇尚的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一时没有什么想法。他一边向小客厅走着,一边扒自己浸满了火药味的衣服。听到门响,简捷放下茶杯抬眼望去,戚宇尚赤着上身,头发有点乱蓬蓬的走进来,正要扔掉手里的衬衣。
“简老师……”他皱了皱眉,把揉成一团的衬衣又重新套上。对于这个文雅温和的男人,他无法像对袁峰那样针尖麦芒,起码的礼貌还是有的。“让你久等了吧?我在练射击,没人进去叫我。”
其实是没人敢进去叫他。这些日子他自己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再端支枪对着移动靶跟对着灭门的仇人似地,保不准把进去的人当靶子一起给轰了。
“也没等多长时间。”简捷微笑着站起来。“你要不要先去换衣服?”
戚宇尚摇摇头,示意简捷坐下。他端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下去,凉的,看来对方真的等了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