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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就走到小客厅外面去。
那听差着了慌,跟在后面,又不怎么敢强行拦他,一个劲地劝,「宣先生,这可不大好,我们这里是海关总公馆,几十个护兵守着呢,您这样乱逛,保不定他们把您当刺客了。您留步,留步……」
宣怀风不理会他说的什么,站在走廊上四处望着,挑了一个方向,看着觉得像,径直往里头走。
沿途遇上几个护兵,大概见他模样周正,衣着光鲜,后面又跟着一个听差,也不太留意,没有阻拦。
幸好大凡中国大庭院,格局总有多少相似,正厅位置,书房位置,都是大略可以猜到的,宣怀风从前家里也是偌大的园子,虽然第一次来,按着感觉走了小半圈,转找电灯亮堂处,居然真的找到书房了。
隔窗一看,里头灯光亮晃晃的,好像白日一般,白雪岚和另一个男人,一人坐了一张沙发,面前一张小茶几,摆着茶水点心,正很惬意地交谈。
那听差怕惹事,早就悄悄走了。
宣怀风自己去敲门。
里面白雪岚问,「谁?进来。」
宣怀风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白雪岚一看是他,眼中波光一闪,仰着头,坐在软软的沙发里,很清淡地问,「你怎么进来了?」
宣怀风忍着气说,「白总长,你和我约了六点钟,在公馆见面的。」
另一个男人,应该就是听差说的白云飞了,发现进来的不是下人,很礼貌的站起来,转身看了宣怀风一眼,转头对白雪岚说,「原来是客人。抱歉,抱歉,我聊得忘了时间,误了你的事,还是先告辞好了。」
又转过来,对宣怀风轻轻说了一声,「实在抱歉。」
他穿着一件天蓝色夹袍,人很秀美,这样文质彬彬,气质不凡,倒让宣怀风颇为惊讶,这样一来,反显得自己举止粗鲁,脸颊红了一红,对白云飞说,「道歉的应该是我,打搅你们的谈兴了。只是我实在有急事,要和他说一说。」
白云飞温柔地说,「不要紧,我本来就该走的,刚才是忘了看时间。」
接着就向白雪岚告辞。
白雪岚要送,白云飞坚决推辞了,自己出了书房。
亮晃晃的书房,一下子就只剩下白雪岚和宣怀风。
气氛顿时更为尴尬。
宣怀风站在书房靠门的地方,白雪岚也不请他坐下,自己大模大样坐在沙发里,端着喝了半杯的热茶,在白瓷茶杯边缘抿了一小口,用很放肆地眼光,慢慢地打量着宣怀风。
宣怀风觉得身上被他扫过的地方,都泛起一阵凉气,本来打算等白雪岚说话,现在却等不下去了,只好先开口,尴尬地说,「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请你出面帮帮忙。」
白雪岚问,「是你姐夫和你姐姐吵架的事吗?」
宣怀风点点头。
白雪岚有趣地一笑,「人家夫妻的事,我一个外人,能帮什么忙?」
宣怀风说,「那倒不是,我姐夫这个人很倔强,但你的话,他还是肯听的。」
白雪岚不置一词,把茶杯放在茶碟子里,轻轻转着,把宣怀风晾在一边,晾得困窘不堪了,才指着白云飞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说,「你坐下再说吧。」
等宣怀风坐下,白雪岚又把茶几上另一杯茶端起来,递到他手里,「这是真正的大红袍,很难得的,你尝尝。」
那茶杯放在茶几上,不用说,是刚才走掉的白云飞碰过的,宣怀风哪里肯喝,接着那杯茶,半晌只拿在手里。
白雪岚笑着问,「怎么,嫌这是戏子喝过的?」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舒舒服服躺在沙发厚厚的椅背上,瞥了宣怀风一眼,慢悠悠地说,「你总以为自己很矜贵吗?告诉你,要换了十几年前,白云飞比你还尊贵不知多少呢。人家祖上,过去袭着爵位的,和皇帝连着姻亲呢,住着大庭院,一从娘胎里出来,丫环嬷嬷一群围着,比红楼梦里的宝二爷还宝贝。可有什么用?一个大革命,多少代的风光都革掉了,贵族血统值几个钱?房子钱财没了,家一散,落魄得比自己的下人都不如,只能粉墨登场。幸亏,他长相好,嗓子也不错,人更是很识趣的,没你那些臭脾气。和你比起来,倒是找他解闷聊天更有趣些,你说是不是?」
宣怀风听了他一番带刺的话,满身血管里都泛着屈辱,忍着气问,「我姐姐的事,你到底愿不愿帮忙?」
白雪岚玩味地看着他,「我帮又如何,不帮又如何?」
宣怀风说,「你帮忙,我自然很感激你。要是不帮,那就算了,这种事,也勉强不了人。」
白雪岚立即说,「我要你感激我干什么?这种没用的客套,我看着就心烦。」
宣怀风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失望了,索性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站起来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碍你,告辞了。」
白雪岚问,「你这样就走吗?」
宣怀风回过头问,「不然还要怎样?」
白雪岚看他的神色,俊美中透着阅历不深的青涩,真是非常诱人,眯起眼睛,睐着宣怀风,冷笑着说,「宣少爷,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海关总长的公馆,想闯就闯,想走就走吗?恐怕没这么容易。」
宣怀风瞳孔猛地一收,警惕起来,「就算你是总长,也没有随便扣人的权力。现在这时代,有法律和人权的。」
白雪岚挑着唇角,不在意地一笑,「在我这,我就是法律。」
朝外面叫了一声,「来人。」
宣怀风趁机往门外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已经站了两个护兵,每人都配着盒子炮,仿佛门神一样目不斜视地守着门。
心脏猛跳起来。
外头听见白雪岚叫人,进来了两个听差,垂手站着问,「总长有什么吩咐?」
白雪岚问,「宣先生是怎么过来的?」
听差回答,「坐汽车过来的,车还在外头等着送他回去呢。」
白雪岚吩咐,「你把汽车夫叫进来。」
听差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年家的汽车夫小谢就被听差带了过来。
白雪岚也不让小谢进书房,就在书房门口站着,对小谢说,「你不用等了,宣怀风乱闯公馆,犯了我的规矩,被我扣下了,你回去,叫她姐姐过两天到我这里领人。」
宣怀风听了,头嗡地一下响了,咬牙说,「你这是强行囚禁!」
趁着还有小谢这样一个自己人在,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往外走。
白雪岚也不拦他,坐着悠悠笑着看他怎么逃。
果然,还没跨出书房门,两个护兵就拦上来了,把宣怀风往里面一推,推得宣怀风几乎栽倒。宣怀风还在挣扎着出去,两个护兵索性一人反绞了他一只胳膊,用力一扭。
宣怀风只觉得手臂仿佛被折断一样,疼得冷汗直冒,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个护兵把他押到白雪岚的沙发旁,按着他的肩膀,逼他坐下。
白雪岚仿佛做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笑了笑,对小谢说,「愣着干什么?照我的话去办。」
小谢只是个汽车夫,讨工钱过日子的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到凶神恶煞的带枪护兵一边一个站在宣怀风身后,完全是把宣怀风扣押的样子,胆子都吓破了,颤着身子连连给白雪岚鞠躬,连忙说,「是……是……」就打算快点逃走。
宣怀风心急如焚,却还没有忘记他的姐姐,看着小谢转身走,朝他着急地大叫,「你不要把事情告诉我姐姐,你会急死她!小谢!小谢!你回来!」
他被压制得无法动弹,只好转过头,看着白雪岚。
白雪岚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将就你一次。」
叫人把小谢重新叫回来,对他说,「你回去,就对年太太说,宣少爷在我这里歇下了,一切好得很。别的事,不要给我胡说八道,明白吗?」
小谢刚刚见识过白雪岚的手腕,见到他笑吟吟的,也觉得胆战心惊,低着头说,「知道,知道。」
白雪岚说,「嗯,去吧。」
小谢如逢大赦般,赶快走了。
宣怀风见小谢走了,心里凉浸浸的,四肢都觉得发麻般,沉默了片刻,看看门口站着的护兵背影,还有身后两个高大的看住自己的护兵,问白雪岚,「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雪岚开门见山说,「这个你还不懂?你心里想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我早说过,这杯罚酒,你是喝定了。」
对两个护兵一扬下巴,「把宣少爷送到我房里。」
护兵们经过训练,都是只执行命令的,白雪岚一说,他们就立即动起手来。
不管宣怀风怎么呼救挣扎,还是被送进了白雪岚的大睡房,关了起来。
第十章
哐当!
从外面关闭起来的房门,传来下锁的动静后,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宣怀风被人猛然推进来,从光亮的书房到光线黯淡的睡房,视野一下子迷蒙起来。
他有些害怕的打量。
房里大灯没有开,只有桌上一盏台灯亮着,丝布灯罩架在灯泡上,把灯光遮掩住大半,照得房里物件影影绰绰。
这睡房极大,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套房,首先是一个会见密友的小偏厅,往里一进,才是方方正正的睡房,大床就摆在最里头。
宣怀风站了片刻,看清楚晕黄灯光下,上面挂着宝罗帐,纯白色帐纱垂到下面的大床,不由一阵战栗。
想到白雪岚已经说得十分明白的话,他心里就莫名的惊惶起来。
宣怀风一刻也不想在这呆,转身擂门,放了嗓子喊,「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开门!」
门在外头下了锁,上好的厚木门,怎么砸也砸不开。
他知道,外面一定有护兵守着的,可叫破了嗓子,一点回应也没有。
宣怀风擂了半天,渐渐知道自己是出不去的,脊背冒着寒气,又把身转回来,看着只有自己的大睡房。
这种事,竟然会让自己碰上……
宣怀风怕自己害怕得昏了头,两手抱在胸前,逼着自己假装镇定的踱来踱去。
想不到。
竟然这样……目无王法……
仿佛他就成了白雪岚手里捏的一条小虫子。
他不要做白雪岚的小虫子。
不该来的!
宣怀风很懊悔,说什么也不该来,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该来求他。
从认识白雪岚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白雪岚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一次见面,白雪岚就让他浑身不舒服。
他的笑容让他不舒服,他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他不舒服,他看人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过去,和林奇骏在一起谈笑时,白雪岚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嘴角也带着笑。
宣怀风觉得,白雪岚静静笑着,盯着他看的眼光,像在看一件东西似的。
一件属于他白雪岚的东西。
就像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看中了玻璃橱子里的一条金链子,或者一条精致的手绢。
宣怀风一直很警惕,他总有意无意避着白雪岚,叫同学们到家里去玩,从不带上白雪岚。
他也不明白,那一天,白雪岚是怎么找到他临时住的宾馆的,明明只和奇骏约了一道游山,自己单独一个房间,为什么到了早上,白雪岚会和他躺在一张床上?
头还枕在白雪岚肩膀上!
那一个早上,睁开眼,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噩梦。
现在,他又掉到这个噩梦里来了……
目光触及里进的床,宣怀风生生打个寒颤,他停下脚步,把目光从床上调开,仿佛要找到什么东西来保护自己。
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但白雪岚的力气很大,他是知道的。
要是等白雪岚进来,真把他按照白雪岚的意思给做了什么,还有什么脸面活?
那是生不如死的。
何况,他已经有了奇骏。
奇骏要是知道了,又怎么办?
宣怀风一阵心如刀割,想起他和奇骏在草地上甜蜜的亲吻的时候。
要他背叛奇骏,他宁愿死了的好。
白雪岚叫护兵把宣怀风带到睡房去,自己却坐在书房里,不急着起身。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仰面思索着,隔了一会,拿起摇铃晃了晃,叫听差把茶水点心撤下去,给自己沏一杯浓浓的黑咖啡来。
宣怀风的事,还需冷静的斟酌斟酌。
人已经关到房里了,是吓唬吓唬他,还是釜底抽薪,断绝了他的退路呢?
夜长梦多,先把人要了,再慢慢让他回心转意,对一般人来说,或者可行。
白雪岚就怕对着宣怀风,这样的伎俩不成功。
真的强把他要了,宣怀风那个烈性子,说不定真的会寻死。
提起宣怀风的烈性,白雪岚苦笑着摇头,真是又爱又恨。
听差沏了热咖啡来,他端起来,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饮着。
把一杯咖啡喝完,白雪岚也总算想定了。
与其强要了,让宣怀风寻死觅活,还不如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软化了再做他想。
就这样吧。
白雪岚转头,看看落地大摆钟,上面时针指到十二,已经很晚了。
宣怀风在睡房里被关了几个钟头,一定早吓得魂不附体了。
也好,去掉他的威风,该去会会他了。
像一个老练的猎人,耐心等到了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