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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奇骏不计较,还已是上天赐的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以不计前嫌,从错路上转回正确的路,找回原来的爱情,自然比什么都好。
看着奇骏的脸在眼前越变越大,便咬牙把头一抬,正静静等着他的唇印在自己的唇上,忽然眼角金光一闪。
原来奇骏为了吻他,也伸手过来捧着他的脸。
手腕上金表带子折射着窗外进来的阳光,刺了宣怀风一下。
宣怀风骤然想起白云飞戴的那个金表,心里大不舒服,脖子往后一摆,林奇骏顿时吻了一个空。
他正惊诧,宣怀风已经直身站起来,说,「不行的。」
林奇骏也站起来,一脸受伤地问,「怎么不行?你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难道都是骗我的吗?为什么我这么爱你,你说不行,为什么你从前那么讨厌白雪岚的,倒和他可以了?」
宣怀风被他问得又痛又狼狈。
那种乱纷纷的心境,竟是什么形容词也用不上。
正难堪地沉默着,房门忽然被人敲了几声。
宣怀风借着机会,赶紧过去开了门,掩饰着脸上的神色问,「要问点菜吗?等一下,就快点好了。」
那饭店的服务生露着笑脸说,「不急,您慢慢点吧。是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找林奇骏先生的,说是有急事。」
宣怀风便把头往后一偏,看林奇骏一眼。
林奇骏也感到愕然,「谁知道我在这里?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也没有留华夏饭店的电话啊。」
宣怀风正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不愿服务生一走,又要和奇骏就着那些难堪的事纠缠,怂恿道,「电话都打到饭店来了,恐怕真的是急事。你快点去接吧。」
林奇骏也正惊疑,就跟着服务生往电话间去了。
林奇骏到了华夏饭店电话间,随手掏了一张五块钱出来,服务生收了,笑笑就顺手关门走了出去。
他拿起电话,喂了一下,说,「我是林奇骏,请问您哪位?」
电话那边,就传来一声夜枭似的怪笑,「林少爷,您贵人事忙啊。」
林奇骏脸色顿时青了,下意识看看左右。
饭店给客人预备的小电话间,连窗都没有,门也掩上,哪有别人在。
他捏着话筒的手有些微抖,把唇抵近了点,压着声音问,「怎么是你?」
对方冷笑着问,「我要派个兄弟上门找你,你说不行,怕泄了机密。要你出来见个面,你又说推脱说病了。没想到你倒快活,养病养到饭店去了。」
林奇骏忙道,「真的病了,因为有些要紧事,出来见一位旧朋友。你怎么把电话打到饭店里来了?」
那男人十分倨傲,说道,「别说小小一个华夏饭店,就算是躲到天上,我也能翻你出来。我问你,你那朋友是海关总署的?大模大样坐着海关总署的轿车,身边还带着护兵。林少爷,你不会是想卖了我吧?你要这么做,先摸摸自己有几颗脑袋。」
林奇骏听他作狠的威胁,六神无主起来,软着声音说「周当家,你误会了。实在只是一位故友,恰好在海关里做事,他只是沾了上司的光,坐着海关总署的轿车来。我怎会告发你?拼着这条命不要,难道还敢拼着全家性命不管吗?」
周当家又在电话里冷笑了几声,转了话锋,「少给你废话。我问你,东西什么时候上船?」
林奇骏情不自禁,又看看左右。
虽然连蚊子都没有一只,胆却还是寒的,声音也发虚,踌躇着说,「你那时候说,只是一两箱,怎么如今变成几十箱了?」
周当家不在乎地说,「你们林家货船这么大,多出几十箱东西,算个鸟?时间不多了,你聪明的,就立即给我运过来。那咱们还有朋友当当。」
林奇骏既不能答应,又不敢反对,勉强壮着胆子和他分辩,「现在海关风声正紧,东西太多,目标这么大,要是一被查到,你我都了不得。不如先试着一两箱,等情况清楚了再商量别的。不然万一被扣了几十个箱子,我纵然闯祸,你损失也不少。」
「呵,」周当家阴阴地笑,「你以为回去了,平安大吉了,就挺起腰杆和我谈判了,是不是?这种奸商说的话,也拿来糊弄我们混刀子的人?」
「不不,我只是想……」
「想你个屌!」周当家猛地一喝,恶狠狠道,「姓林的!别不识好歹,能绑你一次,自然能绑你二次。你有种,只管和老子支吾。先提醒你一句,下次再被带到野地里去,可不保证你能完完整整地回来。缺只胳膊少条腿,别怨老子!」
林奇骏想起被人架到郊外,五花大绑,那种黑风暗月,性命像别人手中捏着的一条小虫时的恐惧,浑身打颤。
这姓周的混的是黑道,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如今的政府,警察,都是一群废物,有谁真敢和黑道上的人硬顶?
就是电话里这人,那夜一边拿着血淋淋的刀子抵着自己的脖子,一边笑着说,他的兄弟们连白雪岚的埋伏都打了,白雪岚护兵死了几个,连白雪岚本人也挨了枪子,几乎丧命。
此事尚未得到确切消息,不能尽信,但海关总长一连许多天不露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自己大家子出身,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未享够,要真和这些人玉石俱焚,绝对不划算。
识时务者为俊杰,少不了先虚与委蛇一阵。
林奇骏沉默了半天,用力咬了咬牙,「我尽量给你办到就是。」
周当家这才算满意了点,笑道,「这才是聪明人做的事。五天后,给我把货运进来。我可警告你,别给我耍花招,该到的货少了一两,你是有头脑的人,自己想想自己的下场。」
林奇骏挂了电话,脊背上湿漉漉的,一阵发凉。
走出电话间,服务生在远处看见,忙迎过来,问,「林先生,电话打完了?刚才宣副官从包厢里出来,要我给他传句话,说他有事,今日不吃饭了,以后再聚。」
林奇骏听着一僵。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人倒霉起来,处处撞着黑。
他本来还打算趁着这机会,再问问怀风白公馆里的事。
白雪岚是不是真中了埋伏,怀风必定再清楚不过。
没想到连相识多年的怀风也如此绝情,往日那般甜蜜亲昵,雷打也不肯离自己一步,如今狠心起来,一点旧情也不念。
林奇骏嘴里苦苦的,干巴巴应道,「知道了。」
那服务生不禁多瞅他两眼,「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林奇骏瞪他一眼,话也不说,转身霍霍上了包厢,门口护兵早没影了,开门进去,空空如也,只剩着一份菜牌在桌上。
心里那份难受、抑郁、窝囊、嫉愤,腾得升到极点。
大步走进去,两手一伸一抬。
轰!
铺着西式餐巾的四方形饭桌立时掀翻在地上。
带着旁边椅子也乒乒乓乓接二连三倒下。
走廊上几个服务生赶紧小跑过来看怎么一回事,正遇上林奇骏怒气冲冲往外走,看见他们,站住脚,横着眉说,「看什么?翻了你们一张桌子,赔不起吗?」
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块,往地上用力一扔,头也不回地下楼走了。
第二十七章
宣怀风看林奇骏出去接电话,一个人呆在包厢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油盐酱醋浸着,一股受不了的味道直冲鼻尖。
今天见面说的这些,有的在他意料之中,但更多的是在意料之外,奇骏离开后,他才能让自己喘一口余气。
可即使喘着气,仍是在梦中一般怔然。
隐隐约约想道,和奇骏,那是真的完了。
就算奇骏说着温柔的话安慰自己,也不觉得一丝甜蜜,宣怀风倒不自觉地有些惊惧,但是,究竟惊惧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大概,是世界变得太快了吧。
他从前只盼着和奇骏相处,现在一想到奇骏接了电话回来,两人又要相对,就满心的不安。
想想,羞耻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而一点点嗅着它的,却是奇骏。
宣怀风左思右想,干脆从包厢里出来,交代了服务生两句话,就带着护兵下楼。
上了车,司机问,「宣副官,现在去哪?」
宣怀风本要随口说回公馆,猛地煞住了,觉得不行。
出门的时候,白雪岚病情已经好转,自己巴巴的请了一天假,出门才一会就赶着回去,更坐实了白雪岚的猜测。
那个人,少不了又说出一些得意洋洋的话来羞辱自己。
宣怀风思忖着,便打算是不是去一趟年宅。
但是,昨天才见过姐姐,现在忽然跑过去,姐姐不知道会不会瞧出什么来,万一被姐姐抓住,细细地审讯起来,那更不好。
况且,昨天姐姐提的一些话,他实在很不喜欢。
林宅,那更不用提了,打死了他,他也不去。
宣怀风左左右右想了半日,竟无一处可去的地方,方感叹自己交际圈子狭窄,把脚在车厢里轻轻踱了一下,「哪也不去,你随便开着逛逛吧。」
司机应了,踩着油门,沿着街一路往下开。
宣怀风就坐在后座,闷闷看车窗外的风景行人。
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刻钟。
吱!
车轮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急刹住了。
宣怀风坐在车里,整个人往前一栽,头差点撞到前排椅背上。
司机摇下车窗,把脑袋探出去,大声骂起来,「他娘的!有这么走路的吗?找死也不滚远点。要是擦花了车,把你剁碎了零卖也赔不起!」
一个护兵正坐在车前座,也是因为急刹车差点撞着了,骂骂咧咧地跳下车,撩起袖子往前去。
顿时,就听见女孩子的哭声传过来。
宣怀风连忙摇下窗户问,「怎么了?你们可别欺负人。」
另一个站在车门前的护兵弯下腰,对里面的宣怀风轻松地说,「宣副官,没事呢,不过教训那些不长眼的两句。像他们这样不跑死的在大街上乱跑乱闯,不迟早被撞死才怪呢。」
宣怀风瞪他一眼,自己打开车门,走到车前一看。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坐在地上,正揉着脚踝又疼又怕地不停哭,旁边站着一个男人,长袍洗得花白,显然也受惊了,却还勉强挡在那过去的护兵身前,满嘴央着,「老总,老总,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见车来就吓着了,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两掌合起来,躬着背不断给那护兵赔礼。
宣怀风看那男人背影,似乎有点眼熟,走过来几步仔细瞧了,竟然是曾为同僚的谢才复。
他吃了一惊,「谢先生,怎么是你?」
「宣先生?」
谢才复见是他,也非常惊诧,像忽然见了天上救苦救难菩萨出现一眼,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宣怀风赶紧过来,把护兵斥退,又弯腰把地上的女孩子扶起来,朝着谢才复道,「惭愧,这些人很粗鲁的。脚腕疼不疼,伤到了没有?这是令爱吗?
谢才复低头看了看孩子的脚踝,有些安心地道,「不碍事的。」
拖着小女孩的手,说,「这是我女儿,今年七岁,叫蓉儿。她现在跟着我过日子了。」
宣怀风打量那小女孩一眼,大概是刚刚哭过,眼睛水汪汪的,腮帮上挂着两滴泪珠,肩膀瘦瘦,脸上一片营养不足的青黄色,衣裳也简单得很,看起来楚楚可怜。
梳着一条半长不短的麻花辫,头戴着一朵布扎的白花。
他瞧见白花,心里微微一沉,「嫂夫人……」
谢才复眼圈猛地一红,说,「好不容易问几位同乡借了点钱,原打算让她到城里来看病的,我本想着,一家团圆,好歹她心里也舒服点。没想到,才到了一天,她身子就撑不住了。撒手倒是很痛快,只可怜剩下这个苦命的小东西。」
谢蓉儿听父亲提起死去的母亲,叫了一声「妈妈」,也呜呜咽咽揉着眼睛哭起来。
谢才复便一边哽咽,一边轻柔地抚着她的小脑袋,哄着道,「别哭了,孩子,你这样哭,她在天上不心疼吗?」
宣怀风是父母双亡的人,见了此情此景,内脏被人割了几刀似的。
一时说不出劝解的话,在旁边陪着伤心。
也流了几滴泪。
护兵们被他斥退,都呆在后面,现在见他难过得厉害,唯恐他哭出事情来,护兵头走过来,叹了一口气道,「宣副官,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有什么事,上车再说,行吗?汽车也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停在路上。」
宣怀风看看周围,果然已经聚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便道,「谢先生,你还是住在同仁会馆吗?不如随我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谢才复道了谢,领着谢蓉儿一边上轿车,一边说,「现在不住同仁会馆了,我现在要带着她,费用自然又添了不少,只得想法子节省,另赁了一个便宜点的小屋子。」
宣怀风问明了地方,吩咐司机开车,手伸进口袋里,把两百块钱掏出来,腆然道,「我现在身上只带了这些,过几天等我得空,再给你送点过去。」
谢才复看他出手就是两百,倒吸了一口气,忙道,「你也总要使钱的,都给我,这怎么成?」
宣怀风再三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