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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收网了?”雍和问道。
我拿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是该收网了。”
雍和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收?”
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这个问题,我想还是让鱼来做决定吧。”
楚风果然等不及来想我炫耀她的胜利,接下来了几天一连驳回了我的人几个提案。到了第七天,终于忍不住开始向我动手。
那天我正好上朝。
御史们很心有灵犀的例数我三十大罪状:欺君妄上,结党营私、任人唯亲、越权干政、谋害忠良……恨不得把我说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然后如同演戏一样,陆续有几位官员声色俱厉的以身做证,说我平常如何狂妄跋扈,欺压她们,随便干涉她们的职责范围内事务,并坚决附议御史们的弹劾。
一时间整个朝堂仿佛成了我的个人批斗会,连我穿什么衣服、喜欢喝什么茶都被拿出来指责,又或者素园的装修有逾制,或者我是不修边幅……
人们的思绪往往会在大气氛的带动下引导到一个方向。尤其是意志不怎么坚定的人。有那几个平常对我颇为巴结的小官员,见朝堂里一面倒的表态,也开始露出惶恐的表情。楚风现在显然是要拿我开刀了,一旦这三十大罪定了下来,我很有可能当堂就被压下去斩首,而她们这些缀在我身后的小叫色就会成为无可争辩的炮灰。
谁也不愿意成为君主发泄怒火的炮灰。
于是又站出来几棵墙头草,说她们平常被我的甜言蜜语所鼓惑,以至于识不清方向,今天听到这么多人作证方才醒悟自己被蒙蔽了,现在幡然悔悟云云。
我站在一边垂手,默默听的嘴角快要抽筋了。
我的人在事先授意下,都强忍着怒火,保持沉默。楚风大约也很得意自己制造的声势,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时不时看上面无表情的我一眼。
等下面的人都说完了,她才貌似随意的问站在左边官员之首的白若灵,神情很是轻松:“白爱卿,众亲家说了这么多,听的朕头都有点昏了,如此多的罪状,又是证据确凿,听起来素太傅确实其罪当诛——你的意见如何呢?”
白若灵出列,表情如常,声音平静道:“臣认为,刚刚那些弹劾素太傅的罪状,纯属小人的无稽之谈,乃是凭空捏造的构陷之词。这些人居心叵测,企图混淆圣听,用心险恶,臣认为其罪当斩!!”
朝堂里顿时一片寂静,几乎每一个人都震惊的望着白若灵,好象她刚刚被鬼附了身一样。
而其中最震惊的便是楚风,她瞪着白若灵,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过了好半天,楚风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白若灵面色未有稍改,只又道;“臣认为素太傅品性高洁,绝非刚刚有人所说的那样卑鄙无耻。这些弹劾之词都是无根无据的信口雌黄,望陛下明鉴!”
楚风面色惨白,但一会又红潮满脸,显然是心情变化十分剧烈,导致血液上涌到脑部,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就要给我致命一击的时候,她苦心培养的杀手锏居然临阵倒戈反给了她狠狠的一击。刚刚才得意洋洋,踌躇满志的要将我如何如何的愉悦瞬间消失,从云端一下子跌落到山谷的感觉,应该很不好受。
楚风显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反差,她大概还以为这是她的幻觉,或者是白若灵头脑发昏下说错了话。
她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帝王的微笑,望着白若灵:“白爱卿莫不是说错了吧?现在有这么多人认为素华衣有罪,难道白爱卿不这么认为吗?”
真是垂死挣扎啊。
白若灵抬起头,一双眼睛温文如玉:“陛下可还记得,九年前的秋闱,臣考取了进士。那个时候太女还是后来的予王楚鸣。”
或者是时间太久了,楚风也露出迷茫的表情,这又关一个死人什么事情。
“朕自然记得你什么时候考取进士,但这与素太傅又什么关系?”楚风不解。
“陛下难道不记得当初予王被软禁的时候是以什么罪名定的吗——她无辜打死了一个进京赴考举子。那举子名叫佟潜,是与臣一起上京了的同乡伙伴。”白若灵娓娓道来。
楚风迷茫的眼睛逐渐清晰,显然是已经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了,这些记忆显然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封尘太久,连找出来都费了一些功夫。当一旦回忆起来,很多事情一连串的都浮出了水面。而当一切都浮出水面的时候,楚风的脸也就陡然死灰。
“朕记起来了,当初你来秦王府的时候,拿的是素华衣写给朕的举荐信!”
楚风的这句话无疑又是另一个炸弹,扔在在百官之中。刚刚那些还一脸正直刚毅,视死如归的御史们现在抖的跟秋天风里的叶子一样,脸上露出不可思意和绝望的表情。而那些附议的多半是楚风的嫡系官员,现在的面色与楚风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最可怜的,只有那些昏了头的墙头草,刚刚跳出来表忠心却发现自己表错了对象,那种悔恨和恐惧就赤裸裸写在她们脸上,怎么看怎么——恶心!
白若灵点头道:“是,陛下。那个时候,臣的同伴佟潜因言辞莽撞得罪予王楚鸣而被她指使人打成重伤,那时候我们身边所有的人怕被我俩牵连,将我们赶出了京城,臣只好带着佟潜在一间破庙避难,而佟潜因为伤势过重惨死。臣当时连给她下葬的钱都没有。那个时候,只有素太傅——当时她还只是常将军的西席,找到臣,帮臣安葬了佟潜,同时派人看着我,怕臣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最后她告诉臣,如果想要为同伴申冤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辅佐陛下,因为只有陛下才能帮助臣。”
说到这里,她回望了我一眼,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素太傅当年救臣于危难,又引导臣实现心愿,而且她还曾经救过臣与佟潜的性命。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出刚刚那些人所说的罪行。就算有一百个人一千人来问臣,臣也是一样的答案!”
楚风已经听得说不出话来,白若灵的一番话等于宣判了她的彻底失败。此刻的她面红如血滴,颇为骇人,各种古怪的表情都在脸上掠过:愤怒、沮丧、嘲笑、仇恨、不甘、后悔、绝望、茫然、恐惧……看得下面百官心中惊骇无比,不知道她下一步要怎么样?
楚风似乎已经气的失去理智,她踉跄的站了起来,身边的贴身宫女立跟上,低声问;“陛下,你现在要不要去休息下?”
楚风如未闻一样,向前走了几步,视线没有焦距,仿佛只是本能的走动。不过这种走动似乎对她是个很大负担,很快气喘吁吁,她甩来一边宫女企图来扶她的手,下意识转向我所站立的方向:“素华衣,素华衣,你好——”
忽然脑袋歪,就倒下来。
宫女们惊叫着,拥了上去。
下面一半的官员也混乱了起来,有人在纷乱中叫道;“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另一半看了看被包围得已经看不见的楚风,又看一眼我,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言。
我静静的看着这一团混乱,有一种大戏落幕的苍茫之感。但是其中的剧情,我却是一点不想去回味。
楚风还有一点大概不知道,连前左宰辛梓的自请辞职,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引诱她跳下来。
三天后,太医院会诊楚风是情绪激动而引发的突发性昏厥。
当然我知道实际要比这个严重很多,只是太医院不敢将事实说出来,怕得罪我。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因为楚风无论如何是没可能上朝了,皇夫萧雪衣与宁王楚悦商量下,决定让太女楚臻监国。
当然谁也没指望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她的义务充其量就是做在凤椅旁边的小椅子上安静的听完每天半个到一个时辰的早朝。
不过我想这多少对于她将来处理政事还是有帮助的。
我现在每天的事情便是教导楚臻识字断文,方法同以前教导小七柳没有太大区别,每天几个小故事,只是刻意向国家民生,政治权术、用人之道上下功夫。楚臻一日不见我进宫便向素园跑。而楚风养病中的乾正殿楚臻却是去的很少,最多有时与雪衣一起去看看一直没有清醒的母皇,对于这个母皇的感情,我看的很清楚,楚臻却是淡薄的很,谈不上多伤心,不过也谈不上多高兴,每次去似乎也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而已,并没有任何感情寄托其中。
现在宫中,恐怕也只有那群太医不得不为着楚风转了,而其他人,基本上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众叛亲离,也不过如此吧。
如此过大约半年,我在素园等来一个不知道该说是盼望以久,还是早已经料到注定来临的消息:楚风病情复杂,众太医束手无策,药石罔效。
又拖了一日,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
第 221 章
楚风驾崩,楚臻登基,年号归元。
楚臻的登基大典完后的当天,我喝了很多酒。
自然是不敢当着雍和的面喝,而是跑到外面的酒楼里。叫了一桌子菜,然后要了一桌子酒,关在厢房里。
我不是难过。
我只是心里空空的。
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从十六岁下山到现在,有十余年了。
刚下山的时候,我是踌躇满志、天真乐观,现在却是年少华发、心如暮秋。
我爱过的,嫁了别人,嫁了我的,离开人世,我的孩子,连一声娘亲都没有叫过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现在——连仇人也死了。
是我一手逼死的。不后悔。
可我现在觉得很空,很无聊。
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白,风还是吹来吹去,没有一点迹象显示我的内心忽然变的多么的无聊。
这个世界真是恋无可恋啊,连我的仇人都不在了。
我现在羡慕我的师姐们,她们在经历了那么多后,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栖息,度过人生的后半段。
而我却是自己破门而出,无颜再回去。
天下之大,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让我留恋的容身之所。
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如果酒能把人淹死的话,那就让我现在就溺死在这里吧,至少在阴间,我能够见到阿九。
头昏昏的,眼前东西都在晃来晃去。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在晃来晃去。
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有人用湿毛巾擦我的脸、手,有人在喂我醒酒汤,动作极轻柔,这么轻柔,我最熟悉的这种轻柔,是阿九带给我的,我原来在北越生病的时候,他就这样彻夜不休的照顾我。
阿九,是你回来了吗?
我反手一把抱住阿九:“不要走,不要走……”把自己埋在他的胸口,“你不要走,要么就带我一起走,阿九。”
阿九身体微微一颤,过了一会才抱住我,用手指梳理我额前的头发,我的鼻子甚至能问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香——薰衣草的香。
我忽然一个激灵,阿九身上总是淡淡的百花香,他——我使劲眨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我床边坐着的,自然不是阿九,是雪衣。
雪衣怎么会在这里?
我挣扎着,忍着头晕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雪衣反问我:“干吗喝那么多酒?”
我语塞。
过了好一会,雪衣才道:“我今天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雪衣的表情很肃穆,我已经多年没有从他眼睛中看到表情,这一瞬间,似乎回到从前。雪衣还是那个近乎透明的人,一双眼睛可以看到底,什么情绪都不会有所隐瞒。
我见他说的郑重,便也集中了注意力,道:“什么事情?”
雪衣回头向外唤道:“明幻。”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几年下来,当年的少年也长大了。
我知道明幻是一直在雪衣身边的,早在第一次去百花楼的时候,雪衣就应该是见过他的。自然也知道当初明幻进宫是为了在他身边卧底,特地派雪衣认识的明幻,是司马惊鸿考虑到雪衣的性格而做的决定,而后来雪衣果然没有说什么,默认的明幻的存在——他如今却特地把明幻叫来,总不会是为了翻旧帐吧。
雪衣转头望了我一眼;“明幻是百花楼的人,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一直在我身边,我等会说的话,他可以为我作证。”
我望了望明幻,向雪衣道;“你说吧,我认真听着。”
雪衣点头道;“我想说的是,三年半前,阿九去世的那一天,他去宫中,而后动了胎气,导致分娩,那个时候,正好我也在场,并且也同时分娩——这个状况,你后来也应该了解的很清楚了吧。”
我想不到雪衣这个时候提三年半前那个时候事情做什么,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说的是,那时候,是我先分娩成功的,而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我愣愣的望着雪衣,脑子里艰难的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过了好一会,才猛的跳起来,抓住雪衣的手:“你说你分娩下孩子一出生就死了?那楚臻是谁的孩子?”
话一出口,我脑袋里同时就有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太过于——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令人震惊,神奇,充满希望,但又不确定。
我一瞬间徘徊在巨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