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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
这几日可能是今年最热的几天，青依一步都不想离开万方安和。万方安和是一处水榭，四面环水，十分清凉。只要看着窗前的那片碧绿的湖水，就暑意尽消。
乾隆也没有回九州清晏的意思。今日晚膳后，去了山高水长考察了四位皇子的功课，然后又回到了万方安和。
今日的考察中，以永琪和永瑢较为出色的。
永琪背书声音清晰响亮，滔滔不绝，毫无阻滞。他表情自然大方，从容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得到了乾隆的夸奖。
永瑢虽然才九岁，但背起书来也是响亮流利，学过的没有不会的。
如果永琪将来不是那么早去世，他们两个将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吧。青依不知道永瑢未来如何，既然她没有什么印象，那么他最终也是淹没在众皇子当中了吧，或者也是早薨了。
乾隆回来之后，就在北面大殿上香，坐禅。他日日进佛堂，而且还不是上几柱香就完了，常常留下来静坐、阅读经书或抄经书。
青依看着就觉得很奇怪，他真的诚心向佛到如此地步吗？还是佛学真令他如此沉迷？
他既然是如此迷信，他又是如何看待她这个奇怪的“人”，接受她的存在呢？
青依坐在殿外的白玉石阶上，胡思乱想着，不时伸手泼泼阶下的水。感觉阵阵凉意。
“青依，你怎么又坐到水边去了，小心弄湿了你的衣裳。”和她一同值班的采萧坐到了她身后。
青依回头一笑：“够凉爽啊！哪怕弄湿了，也没事，天气这么热，很快就会干的。不信你试试？”
“我才不要，底下的台阶湿滑，等会儿不小心滑下去，淹死都有份，我又不像你一样会凫水。”
青依只好站起来，走到采萧身边坐下。
“皇上还是在抄佛经吗？”
“是啊，现在还远没有到亥时，皇上怎么会停止呢？”
“皇上礼佛真够诚心的啊！”
“那是当然。而且万岁爷曾经说过佛义中有无数奥妙，领悟无止境，每日冥想都有所得，这就是平常所说佛法无边之意。那些道理我们自然不明白，但对万岁爷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事吧。”
青依点头。子非鱼，自然不知鱼之乐。
“青依……”采萧望着她欲言又止，面色在夜色中都能看见红色，“你……你前几晚伺候万岁爷沐浴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青依失笑，采萧这良家妇女终于忍不住要问清楚了吗？
“那句话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一句话而已，你明白吗？”青依看见她一脸的茫然，便凑过头去，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因为当时万岁爷在取笑我，我不服气，说那句话来回敬他而已。”
“啊呀，你这个丫头，实在是太坏了！”采萧笑着捶了青依肩膀一拳，“你可知道，当时可把我给吓死了！”
青依满脸坏笑。如果告诉她自己曾无数次在沙滩上见到一群群男人赤身裸体的事，她该有多惊讶啊？
采萧抓住她的手臂：“你下次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胡话，你知道在宫中贞洁就是女子的生命。万岁爷没有追究你的话，是你的运气。但这句话如果被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尤其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怀着龙种，不会有精力来管我的事的。而且当时就我们三人在，你不说，又有谁知道呢？我当时不也是被逼急了吗……”青依说。
“哎，听说嘉妃娘娘临盆在即，就是这几日的事了，不知是皇子还是皇女呢？”采萧望着九州清晏的方向，“如果是个皇子就好了，皇上应该多几个皇子才好……”
真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啊，这么忠心的采萧。
“萧姐姐，你说今年你年满三十了，沈姐姐还大你两岁。皇上就这样将你们留在身边，又不宠幸你们，难道你们心里不会有怨言吗？”
尤其还让她们近身伺候沐浴等事，不是太不人性了吗？
“万岁爷用得着我们，就是我们做奴才的荣幸，怎么还能有怨言呢？”
“但是你们这样……”
“宫中女子如云，能得到皇上宠幸的不过是那十几或几十人，像我们这样的还大有人在。起码我们享受到的待遇比她们要好，我们哪里还有怨言呢？而且，我们也并非是毫无希望。在我们之前近身侍奉的那位答应，一直没有得过宠幸，但深得万岁爷的信任，在她满三十五岁时，就被万岁爷许给了一个宫中侍卫首领。按例，答应也是万岁爷有名分的女人，一辈子都要呆在宫中。但万岁爷特许了，万岁爷也是很体贴人的。”
采萧眼中尽是景仰。
看来中毒颇深啊。宫中女人身心都被乾隆祸害了。
水中倒映着灯火，被微风吹皱，散成一片凌乱的光影。
等服侍完乾隆就寝，青依又坐在了西边殿下的白玉石阶上，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亵衣亵裤。
她这几日都住在西殿，四殿中西殿当西晒，稍微有些热。等夜深了，暑气消散完，就很好入眠
了。
现在应该差不多十二点了吧？
她现在已经适应了早睡早起的生活，像这么晚还没有睡是很少有的。
圆月当空，静影沉璧。四下无人，唯蝉声幽幽。湖边有一蓬芦苇，有点点流萤在其中闪耀。有几只还飞过湖面，停落在青玉栏杆上，一闪，一闪的。这小精灵浑身充满诗意。起飞，一闪，一
闪……停落，一闪，一闪……
青依除下丝履，将双足浸泡在水中。真凉爽。
一只萤火虫在她身边飞舞了一阵，又朝湖面飞去。
如果能在湖里游泳一会儿，该多好啊。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但不行，在这里游泳万一被发现了，被侍卫当成刺客，就会被射成马蜂窝的。
她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只是竭力将自己的脚往湖水里浸，湖水濡湿了亵裤，她也不在意。
不知这石阶淹在水里还有多少级呢？
她站起身，往更下一级的石阶上探去，一级又一级，她的亵裤都湿到了膝盖了。她也不在意。
好奇心害死猫。于是悲剧发生了。
常年泡在湖水里的石阶长满了青苔，滑溜不已，她脚下一滑，“哗啦”一声，掉进了湖里。
终于得偿所愿，游泳了。
看看四周，她看不见任何侍卫，应该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在深夜来到这里。乾隆他不喜欢在自己安寝的地方有侍卫走动。侍卫只是在外围戒严巡逻。
反正都在水里了，她静悄悄地泡多会儿水，应该没有问题吧。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呆在了水里。
只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在水里活动了一下手脚。水流在身体四周荡漾的感觉真好。
于是，她沿着大殿的边缘朝旁边游去。
如鱼得水，就是她现在的感受。
清凉的湖水带走了多日来的酷热烦闷，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水中飘浮着，就像一只鹰飞翔到高空，舒爽无比。
于是，她朝更远处游去。
用的是蛙泳，手脚放得轻轻地，不发出一丝声响。她解散了头发，长发如海藻一样在水里飘摇。
远望过去湖里像是有一幅白帛在轻轻漂浮。
乾隆此时就站在南殿的台阶上望着湖里的青依。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播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神赋》中的句子在脑海中回荡。他早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特殊的存在，但她带来的惊奇似乎总
超越他的意料。
他睡眠极浅，所以从不在住所附近安排侍卫巡逻，也不喜欢让太监在房中值夜，因为他们熟睡时呼吸粗重，会吵醒他。
当湖中传来一声“哗啦”的水声及极小声的惊呼时，他就已经醒了。他起身朝屋外走去，值夜的叶蓁睡得很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走到阶前，侧耳倾听，可以隐约听到西殿方向传来的水声。西殿，不就是几个侍女住的地方吗？
很快，他发现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西殿那边游向湖中心。
她的姿势舒展优美，如一尾小鱼灵活地在水中嬉戏。流云般的长发漂在身后，脸庞不时露出水面，月华笼罩下，发出一层柔光。虽然看不清神态，但他感觉到她在笑，像她偶尔露出的那种天真无邪、无拘无束的灿烂笑容。
他静静地伫立在白玉阶上，不想出声阻止，也不想更加靠近。
就是这样，遥遥地望着。
像是无数个夏夜，他立在幽深的夜空下，抬头仰望那轮千年不变的明月。
一期一会。
缘起即灭。
天地间有许多事物他无法得到，无法掌控。但身为帝国的统治者，他必须殚精竭虑控制一切他可以控制的，大臣，边疆，后宫……在他的世界里绝不允许失控。
但她的到来，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他不是能控制所有的事物。他不能阻止皇子的早夭，他不能预见自己的将来，他甚至不能控制她这样小女人。他可以左右她的生死，却不能逼迫她按照自己的思想行事。
“不是见过哪个男人的身体，而是见过一些男人的身体。”
她居然敢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真的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生活经历，养成了她这样的个性。还有那日她看见方壶胜境居然大哭，原因是方壶胜境太美了。她的行为有时真是匪夷所思。
如此刻的她。
她在湖里变换着不同的姿势，尽情地玩耍着，像是偷下天界的七仙女。她居然不知道这万方安和四周的湖象征着天下四海，是不允许任何人在此戏水的，更不要说是个女人了。
青依尽情地游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游到湖中央了，便回转身体往回游。
月色溶溶，万方安和的宫殿像漂浮在海面的一艘青色的大船，船上……北殿台阶上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青依身体一晃，急速往下沉。
她急忙用力划了几下，稳住了身形。
那个身影必是乾隆无疑。他面朝着自己的方向，定然是看见了自己，看了多久了呢？他为什么不出声喝止她？
她猜不到他想怎样，于是便朝西殿游去。她湿淋淋地上了岸，转身看乾隆，他还是站在那里，一
动不动，不发一言。
两人遥遥相望，隔着一片湖水。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他不是牛郎，她也不是织女。
既然他不责备自己，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不需留在这里，等他回过神来惩罚她。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推门进去。
他依然立在阶下，注视着月影荡漾的湖面。
七夕
第二日，青依有些头痛，因为长发湿了之后很久不干，她又很瞌睡，便顶着潮湿的头发睡了。
乾隆一切如常，见到她时没有任何特异的表情。仿佛昨夜他只是在梦游，天亮了，便都忘了。
她自然求之不得。
在勤政殿上完早朝不久，乾隆正在用早膳，一个太监来报，嘉妃娘娘刚刚产下一个皇子，母子平安。
乾隆惊喜地说：“真的？太好了！朕要去看看朕的十一皇子！”
他站起身，又回头来看青依，见她面带微笑，心里松了一口气。
“摆驾凌波宫！”
青依和叶蓁随行，手里捧着赏赐的物品，来到凌波宫。见院里有个大鱼池，池水清冽，池中养着睡莲和各色金鱼、锦鲤，热闹得很。这池子倒是很配凌波宫的名字。
乾隆也是爱养鱼之人，这池子想必很讨他欢心吧。这嘉妃也是厉害人物，这么能生，为乾隆连生三个皇子，乾隆怎能不宠她？
乾隆一路走进殿内想去内室探望嘉妃，但却被旁边的老嬷嬷阻止了，因为皇上是不可以进入血房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嬷嬷抱了十一皇子出来，用红布包裹着，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倒是有一头乌黑的胎发。
“给朕抱抱。”乾隆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小小的婴儿就躺在他的两个大手掌中间，眼睛紧闭，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的皇帝老爸。
乾隆用手托着，低头想去亲吻他。但嘴唇却在即将触上婴儿面颊时停了下来。
“朕的胡子会扎疼他的吧？”乾隆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又低头在婴儿面上深深地嗅了一下，疑惑地说，“婴孩不都是有一股乳香吗？他身上怎么没有？”
一个老嬷嬷笑着说：“回禀皇上，婴儿的乳香是因为吃人乳的缘故，十一阿哥刚刚出生，还没有吃人乳呢。哪来的乳香啊？”
乾隆也笑：“你们瞧，朕都高兴糊涂了。”
青依看见乾隆如此表现，心里有些难受。因为两年之内连失三子，乾隆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吧？如果是以前，他应该不会对孩子如此重视。经历了太多生老病死的事，这一代帝王已经渐渐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世事的无常了吧？
青依和叶蓁将赏赐交付给凌波宫的宫女，有一个嬷嬷指挥着宫女将赏赐摆进库房，看着有几分面熟。青依正在思忖这是谁时，那个嬷嬷也朝她望来，表情有些怪异。青依猛然记起这是以前在景仁宫见过的许嬷嬷。
许嬷嬷望了望站在她身边的叶蓁，面色不太好看。
想必许待会儿嬷嬷就会向嘉妃汇报见到她的事，但青依不担心，因为两年前，她们就已约定。只要嘉妃不来找她麻烦，她决不愿意提起以前的事。可怜的妙玉已经不在了。以前的事翻出来，对嘉妃更没好处。
十一皇子诞生，乾隆大悦，宣布大赦天下。这是近几年除太后大寿之外最值得庆贺的事。十日之后，乾隆在宫中设宴，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