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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说不以为然,拒绝接受她的丈夫死于感冒的说明,使她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她应该对丈夫的死负责,看来很像是她谋杀了亲夫。我们的口号是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所以不是公安局而是同志们要求她说明丈夫的死因。最最离奇的是,几个月前发生过的她把丈夫踹到床下的故事不胫而走,并且与丈夫的因感冒不治而死亡联系在一起,就是说人们认定是由于她把丈夫踢到了床下才使丈夫受了冷,受了冷才感冒,感了冒才死亡的。这样的推论甚至能够使卢倩姑也为之喝采:这严丝合缝,合乎逻辑。忽然,她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她想起了一个词:“白虎星”,看来她卢倩姑就是白虎星。
接着是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大学新毕业生,她习惯于叫他小牛,其实他不姓牛而是姓钮。他长着运动员似的四肢和胸脯。小牛死其白赖地追求她,她拒绝了,她说自己太大了,又结过婚。“我的名声不好。”她坦率地说,而且不止是对追求她的小牛说,她见了领导抢先把这话说出去,说后效果反而不错,听了她的这话的人都认为她是真诚透亮。而小牛说娶一个大媳妇让他觉得特别“值”就是说特别“过瘾”。‘娶到大媳妇是本事’,小牛说。这个话说得她心里痒痒的。小牛给她写了不少情诗,小牛的情诗里写卢倩姑是一只狐狸,是一块糯米枣糕,是一只羽毛洁白的鸽子。在文革的年代他能这样写诗,这样富有想像力,这使倩姑认定小牛是一个英雄,可能是硕果仅存的一位英雄,也是一个诗人,仅存的诗人。
她答应了。在她的前夫死后不到一周年,倩姑与新来的小牛结婚了。对此群众反应也不好。但她心里明白,如果不结婚,群众舆论对她更不好,她已经被认为是一个不清不白的人,而且克夫乃至涉嫌杀夫。任何一个男子与她多说两句话或她向哪个男人笑了一下都逃不脱群众的雪亮的眼睛。
与小牛结婚以后她过过几个幸福的夜晚。她跟着小牛变得年轻了。小牛的笨拙、幼稚、手忙脚乱和傻卖力气使她觉得自己是在玩赏一个小狗熊。然而,羞于说羞于挂齿甚至于是羞于想的第一次倒胃口的经验来自他的不合时宜的一次排气,医生管放屁叫做排气,显然后者是一个文雅的说法。那天他热情澎湃,已经小有经验,满嘴的黄词粉调,倩姑已经感到了他的粗俗,但也还有趣,何况那个年代大家都愿意当无产阶级或者贫下中农,不能要求一个男人太文太细。她那天洗了太多的衣裳,有点腰疼,有点怨小牛不干家务。腰疼实在是男人和女人的杀手,是婚姻和爱情的克星。外国人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反正所有的中国人都认为腰疼是性放纵的结果,是性生活的一面黄牌、红牌、或者黑牌。再说安全工具也令她觉得多少有点木然,有点像戴着口罩与人亲嘴。如此这般,她还是强打起了兴致曲意承欢终于,渐入佳境,她哼哼出了一点声音。忽然,她想起了前夫死鬼对于她的出声的嘲弄与模仿,像只猴子?她一阵分心,听到的是小牛的巨大的排气。她突然冷得像冰一样了。她突然觉得小牛在她身上是如此沉重,如此压迫,如此污浊和粗俗。她顿悟了,原来一个男人乃至所有的男人都可以如此讨厌如此无聊如此低劣。
可能小牛也感到了她的突然麻木不仁,小牛问:“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小牛出了一点声音,那声音的含义是:“好模好样的,怎么突然跟我一团晦气了?”
仍然没有回应。小牛气了三分钟,乏劲一上来就睡着了,刚一入睡就打起呼噜来,打呼噜的声音极大,倩姑觉得身旁躺着的是一个蒸气机车。框气框气,呼哧呼哧,滋滋——唧唧。反正小牛已经完了事了,反正他睡觉就行了。这是男人吗?与种公畜有什么区别?
开始的时候她住在小牛的家里,说是家其实是办公楼的顶层的一个房间。做饭上厕所都不方便。在不适时的排气事件的第二天,倩姑坚持要回母亲那里吃晚饭。结婚以后,不论这一次还是上一次,她天天惦记母亲。结婚以前,也不论是哪一次,她天天惦记男人,至少是友好的与可取的男人。在两种惦记两种取向中分裂和挣扎,这就是她的命运。一天不见母亲就觉得母亲的恩惠比天高比海深。
…
第二章(4)
…
到母亲那里以前,她买了几两肉,又带了一把蒜苗。到了母亲那里也就是她自己的家以后,她操菜勺炒好了蒜苗,配上拍黄瓜吃米饭。她也是为了摆脱昨夜的晦气,正好可以对母亲尽一尽心。她用一个月的肉票买到了肉,用比正式上市以后贵三倍的价钱买到了头一茬蒜苗。大米则是用粮票买的几个月仅有的一次小站米。
然而小牛完全不感觉她对母亲的孝心,他大概认定今天的菜与饭都是他们家的票证与人民币起着主导作用,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也可以在吃上起主导作用:他的粮食定量是每月三十二斤,而倩姑的定量是二十九斤,倩姑的母亲的定量是二十六斤,从国家的政策上可以看出他应该在吃饭上优先。
偏偏母亲一见姑爷就羞于动筷子,越是倩姑要她吃她越是不吃。一开始,小牛也让了让丈母娘,见岳母硬是抿着嘴不吃,他也烦了。爱吃不吃,装什么孙子?于是他在吃上占尽先机,他把一个肉丝炒蒜苗吃得呲牙咧嘴,有声有色,情意淋漓。开饭不到五分钟,他已经把蒜苗特别是其中的肉丝吃掉了五分之二。倩姑向他作眼色,他浑然无觉。倩姑拉他的衣襟,他不为所动。倩姑用筷子敲他的筷子,他回头向倩姑瞪了一眼。倩姑干脆把装肉丝蒜苗的盘子从小牛眼前拉开,递给母亲。母亲偏偏一口不吃肉丝蒜苗,一味地说自己不饿,说是中午吃撑着了。母亲而且一再声言:“让小牛吃,”
没有比在丈母娘面前被限制用餐更丢脸的了,小牛干脆再盛上一碗米饭,把肉丝蒜苗菜盘拿起来,用筷子一拨拉,把剩余的所有一下子倒入自己的饭碗里。
一连两天,两个人谁也没有搭理谁。
第三天下班以后小牛摆出主动和解的姿态,说是他买到了一斤栗子,想给丈母娘送去。那个年头买到栗子实在是完成了一项伟业,成绩大大超过用肉票上的肉炒一盘蒜苗。市上的领导同志专门讲过,欧美人的圣诞节糕上一定要有栗子(栗子粉?)我们一定要把栗子卖给他们换来必要的钢铁机器重工业产品,这等于明说从此国人不要再吃栗子。任何城市乡村也没有发过栗子票。北京市民的购货本上有粉丝、火柴、肥皂、白糖、食用碱,节日期间有白酒,每季度还有芝麻酱,这最后一项据说是老舍同志亲自向彭真同志提出建议,为了照顾市民们吃拍黄瓜的习惯而破格加上的。但是绝对没有栗子。
那么为什么小牛买到了栗子呢?小牛分析,有一些出口不合格的产品,改卖国内,叫做“出口转内销”。某年某月某日,突然来了一批栗子,每人限购一斤或半斤,卖完为止,全凭运气。那时的人们觉悟比较高,食品店从业人员不懂得以“权”谋私,不懂得信息就是财富,很少有人泄露这方面的消息,买上栗子的人纯属偶然,纯粹是走对了点儿。
这样的对于欧美人是不合格而对于国人来说如同珍馐仙果的栗子,被小牛买到了,而且被主动提出孝敬丈母娘,倩姑岂有不满意之理?倩姑乃点了点头。
小牛送去栗子,岳母偏偏不收,说是闺女最爱吃的就是栗子,此栗子必须带给倩姑吃。带到倩姑那里,则说妈妈最爱的是板栗,退回来纯粹是客气,并怀疑小牛送栗子的态度不端正不诚恳,她了解妈妈,妈妈宁可饿死不吃嗟来食。小牛又跑了一次丈母娘家,又不成功。
小牛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他说:“娘说给闺女吃,女儿说给娘吃,跑了三趟了,还那儿谦让呢。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到我也是个人我也爱吃,是我排了一个小时队,是我花钱买的,我到现在光为了送栗子来回跑,连晚饭还没有吃”
妈妈两次退回栗子,倩姑也不高兴,她已经想到,不论是单位的小领导还是小牛,妈妈都不喜欢。从倩姑小的时候妈妈就给闺女讲自己的故事,她生活在“五、四”后的狂飙突进时期,她看中了一个男人,家长不同意,她随着那个男人私奔了,生了倩姑,在倩姑六岁上,那个人抛弃了她,走了再没有回来。她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她后来再次结婚更是一败涂地。她不忍心眼看着倩姑再重复自己的路。她为倩姑的执意嫁人而伤心愤怒已极。第一次嫁小领导,妈妈摔碎了她们家的茶壶,茶壶是倩姑的姥爷留下来的。第二次为女儿嫁给小牛,妈妈绝食了近一个星期。而平时最亲爱妈妈,百依百顺着妈妈,处处想着妈妈的倩姑,一遇自己的婚姻大事就拗得如同野驴:
“是个崖我也要往下跳!”
倩姑向妈妈这样声明了不知多少次。她本能地觉到,在婚姻问题上,妈妈的忠告有忠告的意思,但更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你不就是不让我嫁人好一辈子陪着你吗?”多少次,倩姑想给妈妈挑明,给妈妈痛快的一击。
但是她不想向小牛说清自己的分析,毕竟对于她是妈妈更亲,她与妈妈已经相依为命几十年,与小牛共处才几个月。
她憋气,她不理小牛。
小牛憋气,完全不懂这娘儿俩怎么这么不好侍候。他一怒之下,自己吃了五枚栗子。五枚之后,他看着倩姑。倩姑仍然不理他。他又吃了五枚。
然后他管住了自己,为了爱情,为了妻子,底下的栗子不吃也罢。
然后他拼命讨好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停地莫名其妙地大笑微笑,围着倩姑转悠。
…
第二章(5)
…
卢倩姑则没来由地即有来由地冷言冷语,说一些刁钻古怪的话,而且不断发出冷笑。
于是小牛正式为头两天吃肉丝蒜苗的事向倩姑道歉,并表示要给倩姑下跪。
卢倩姑:“我需要这个吗?我成了什么人啦?夜叉?大虫?白骨精?”
于是小牛哈哈大笑:“你要我干点什么活好吗?”
卢:“不敢,你瞧着办吧。”
牛:“好好,我去刷碗。”
卢:“洗碗管什么?”
牛:“你这是怎么了?话怎么还是横着出来呀。”
卢:“呒!”
小牛忽然急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好不好?我已经尽了百分之五百的努力了。还要我怎么样?别哭丧!你只要发话,从身上割下三斤肉来给丈母娘送去也行啊。”
卢:“有屁就放!那是你,你才是有屁就放!”卢倩姑满眼是泪了。
牛:“你到底要干什么?”说到屁,小牛其实脸已经红了。
卢:“我哭不哭丧关你什么事,我在家里算个人吗?你心里有我这个人吗?”
牛:“我一切不都是围着你转吗?瞧你这脾气。”
卢:“对对,我脾气不好,我故意捣乱,我有神经病,我是白虎星。围着我转?我最伤心的就是说什么围着我转。干吗让人围着转啊?围着转还能是真心吗?你应该知道,已经有两个男人死在我手里了,我是谋害亲夫的人。是你非要跟我结婚的。我要是是个死人你就满意了吧?我要是个机器你就满意了吧?我要是个木头橛子你就满意了吧?我要是没有妈你就满意了吧?有什么办法呢,她这么老了还没有死”
这次小牛动了拳头。卢倩姑再也受不了啦,她向小牛撞头,又哭又闹,躺在地上打滚,从室内滚到室外,从四楼滚到了二楼,整个一个楼道充满了她的哭声。
于是小牛走了,一连几天没有回来。卢倩姑带着儿子回到了母亲家里。
说是小牛由于长久没有吃过栗子而此次一口气吃了十枚,吃后又与老婆大打出手,栗子存了食,他当晚患了肠套迭,住进医院做了急腹症手术。可能是由于小牛的坚持或者撒谎,倩姑是事后才知道小牛的住院与手术的,她没到医院去过。她埋怨小牛对她封锁消息,小牛埋怨她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但是他们都没有提出离婚,卢倩姑知道,她再不能离婚了,再离婚她说不定也会走上被劳动教养之路。而小牛呢,娶一次老婆也已经够他受的了。
卢倩姑死也不能明白,为什么爱情在小说里诗歌里戏剧里是那样美妙,那样幸福,那样滋味无穷;而在现实生活当中,她看到的感到的只有男人的兽性和女人的毒狠,男人的粗俗和女人的苍白,男人的丑态百出和女人的哭哭啼啼,男人的麻木不仁和女人的琐碎无聊;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带着占有,带着欺骗,带着交易,带着一股子臭屁和尿臊味儿。
与小牛分居十年,卢倩姑等到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的好时候。她写出了一个海岛民办学校教师阿珍的爱情,那是一种献身的激情,为了一个尊严而智慧的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男人。她不惜献出自己的青春美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