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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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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暖了几日,是日骤转大寒,竞夕寒气侵被褥。她也因伤睡得昏沉,翌日醒来,见林宸封端坐床前,满面肃然,眉宇微蹙,似雪欺压。

    怕见他这一脸萧飒,她微微笑道:“怎么了?”

    他似有些疑虑,然终是气调平稳地道出了噩耗:“昨夜里袁子翌去了。”

    她的笑容蓦地冻住了,这么多年阴谋阳算,也不曾失一在意之人,乍听得噩耗,只觉隔年缥缈。难置信,她急问道:“不是说袁雨他们已知解药了吗?怎会……”

    “太晚了……毒又甚剧。他们连夜赶回去,再回来,人已失了气息。”林宸封轻叹道。

    她怔怔地放眼窗外,雪落了一夜,触目皆苍白,如生命般脆弱而失真。

    “他们恳求我不要声张,让他们把他静静地带回去,葬于他最爱抚琴其下的那棵树下。我准许了。”他说得不缓不疾,只是看着她,让她雪白的身影充满乌黑的眼眸。

    “也好,也好……”她失神地说着,思绪停在了石牙山下那惊心一见。当时弦上惊鸿,如今尚在耳畔。犹记乌衣冷眼,却作黄土枯冢。

    几日后,她同林宸封知会后,独自去看望袁雨、袁林。她顾忌他的感受,本邀他同去,他却推以战后事务繁忙,只命人护她独往。她知他心意,而他亦然。

    已到袁府门下,伸手欲拍门,她却迟疑了。平生不喜被人利用,亦不喜亏欠旁人。他为了救她而遇险,她本该心存恩念。她却非但不报,还为西格说情,留下了亲手杀害他之人的性命。如今再来叩响袁府的门,她不该羞愧难当吗?

    未及决意门先开,袁林较先前更淡漠了,一双乌中透褐的眸子里不掺一物,只是淡然道了一句:“进来罢,还像旧时那般。”言罢,便引她进屋。

    她蹑步而行,眉黛深锁。还像旧时那般,怎似旧时那般?斯人已逝,连他生前喜爱的那棵长青木也在昨夜因经了大雪而枯尽了。她看见袁雨跪坐在树下,面色如枯。她便不敢靠近了,生怕袁雨一抬眼,便满是怨憎。

    “你还是来了。”袁雨并不抬头,幽幽道。

    她立如僵石,更觉周遭空气沉得凝冻。须臾间,她依稀听得一声窸窣,若流风穿叶,似飞沙乍起,再看袁雨,竟是她抬头笑了。凄惶不凄惶,释然非释然,袁雨看着她,仿佛一宿间看惯生死无常。

    “你来了,主子会很高兴啊,我们也该高兴。”袁雨还是笑着,她却想迸出泪花了。

    “作甚苦着张脸?主子是这样,你也这样。”袁雨说道,敛敛笑意,轻声道:“生之无常,死之无奈,其实我们并不很难过。有些人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

    “可他终未杀了我,尽管他应如此,而我更是曾想杀了他。总问他为何屡次出手相助,他不答,我便作罢。他是羌羯的大将军啊,在阵前公然救我。我说他怪,他不承认,他若不怪,怎会如此?”她压抑着心中悲意说道,声颤如蝉振翼。

    袁雨长嗟了一口气,轻声道:“或许那一刻,他真的丢掉了自己的立场罢。”

    她怔住了,不知言何以对。旋即也如袁雨那般笑了,说道:“那他便是真傻,傻透了。”

    “那你还说他怪吗?”袁雨抬眼望着她,竟满是期待。

    她被那目光逼退了几步,不敢面对,只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便慌然逃了。她听见袁雨在身后笑出了声,仿佛听见了袁子翌的声音,走得更疾了。

    出了门,她站在雪地喘息。适才走得太急,伤口又隐隐作痛。她总说袁子翌怪,细细想来,便依稀悟得他“不可说”的用意,思绪顿涌如浪。一个气接不上,她咳出了一口淤血,血污泼地,色暗红,状如生刺。她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便走了。

    生来也晚,何况隔阴阳?




(结局)第一百五十章 ;鸾凤…

林宸封已入主了羌羯皇宫,尚有些事宜未处理,便停居了几日。出了袁府,沉霖独自缓步回宫。羌羯兵败,夏凉城禁,路上已无行人。她吩咐过同来的士兵暗中守卫便好,自己一人走在雪地里,上下一白,仿佛天地间皆灭却了声息。

    袁府离皇宫很近,未几她便走到了宫门前。仰望那琼楼高台,雪落满城,哥特式建筑般的殿宇五彩斑斓,妖娆纷繁掩去了所有血腥肮脏。站在这里,她能看到的只是矗立了几百年的繁华。

    她穿过宫门,同放行的士兵相视一笑。经过了这一场并不长的战争,夏凉的士兵几乎都认得她了。那个以己之身换夏凉三千士兵性命的凤公主,于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含笑走过,洋洋凯旋。谁曾料她会活着回来呢?便是她自己,也不曾抱十分信心。而那个一路护她周全的人,却先失了性命。旁人不问她如何归来,只当是她的本事。惟有她知道,自己欠下了一份如何也无法回报的恩情。

    斯人已逝,徒然叹息。曾应诺红莲,告知袁子翌他的身世。当时牢中曾有机会诉诸他,却因自己一念之差,终成永诀。她不由心虚,再见红莲时,自己又该以何应答呢?

    正思量,未觉已至御书房前。宫中本多寂寥,飞雪又惹肃杀。立于此前,但听得簌簌沙沙声,不知是雪落留声,还是笔走龙蛇。

    “怎地不进来?”她正失神间,屋中人问了话,柔然飘过锦帘,又绕至她双耳前。

    她这才步入屋中,见林宸封端坐于书桌前,握笔含笑,眉目恬然。“我……”她才吐露一字,便觉无言。曾有千万般言语欲诉诸,却于此时哑然,仿佛万语千言皆无力,只合对坐至久长。

    片刻沉默后,她缓缓开了口:“你爱这天下吗?”许是想问这个问题太久了,沉寂已久的紧张又鲜活了起来。她的眉宇聚成了峦峰,垂眸抿唇,人僵立如一座冰像。

    林宸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意转浓,悠然道:“可爱亦可不爱。若有你在,天下便是锦绣河山万里,春花秋月无边。若无你在,天下便是方寸弹丸一粒,容膝衡宇半间,又何乐之有?”

    听罢他的话,似枯木生发般,她这才恣笑如常,更走近了几步,立于他书桌侧,曼声道:“话说得倒是圆满,觊觎天下者古今有之,谁不是打着漂亮旗号?”言下颇有几分讽笑意味。

    林宸封却是正色道:“人各有志兮何思量?少时多为名利萦绊,权势障目,然年迈后又是如何光景?悟以往之不谏,而来者却无可追,方噬脐莫及。既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不如初时放下功名,山外听雪,澜中行舟,天地一沙鸥。”

    她细细打量了他的眼神,似要从中掘出什么,却只探得一汪清亮,只得摊手道:“你当初本不识我,争你的名,逐你的利,与我何干?”

    林宸封眼中闪过几星狡黠,慢条斯理道:“不争这名,逐这利,怎遇见你?怎相知许?你又可甘隐没村野?更漫说坐在这儿,同你论此番心地了。”

    她没辙了,找了张椅子随意坐下,说道:“你也同那只老狐狸一样,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自己倒撇得一干二净。”她也早知他是这般回答了,私心谁人无?只是除却私心,有彼此在便可。

    “老狐狸?”他问道,笔下却不知走到了何处。

    “齐浦青啊。”她笑道,想起了前几日旧事,又问:“那日过后,你如何处置他了?”

    他的眉峰蓦然锋利了几分,欲聚欲舒,不知走势。“那老贼置我令于不顾,一意孤行,我怎可轻饶他?早收押牢中。比及班师回朝,再依罪论处。你且安心,我断不会念他什么旧情,薄待了你。”他的声音陡然严厉,目隐怒涛。

    她转了转眸,却是蓦然道:“你还是念念他的旧情罢,三朝老臣,一心社稷。他怎不知忤逆你的意思是何下场?不过是怕你真以羌羯换我,太过不智罢了。留着他,比杀了他来得有用。”

    他的面色更阴了几分,沉声道:“我怎不记你何时这般休休有容了?不杀他,君威安在?军纪安在?国法安在?”

    她笑意似涟漪,娓娓道:“法为人用,岂能为法拘泥?你杀了他,确是定军心,安法纪。然免不了有人私底下碎嘴,杀一代名将功臣,只为了一个女人。多少头衔功苦,也总会有人不服我。何如你下一道诏,谓齐浦青罪本至死,而凤公主为之求情,又念他随军征战数十年,功绩甚伟,特赦功臣,责其思过百日,复佐君王?”

    听罢她一席话,他面上始展笑意,说道:“算到底,这么多年沉沉浮浮,变与未变,你也是这般脾性。”

    她颇有些得意,矫首扬眉道:“不为服人,我何苦只身犯险去羌羯?”

    他便轻嗤一声道:“也不瞧瞧自己的身手,这点本事也敢独往羌羯。”

    她摇了摇头,垂眸轻笑道:“我只是不甘心你站得比我高太多,想要比肩而立。如若够不到这个高度,那么便去试去炼,向那个高度攀登。顶着一个前朝公主的虚名,有多少人肯服我?而如今羌羯归顺夏凉,又有多少人敢不服我?”

    他却如恍然般,微笑至大笑,眉角欣然上挑,低声道:“原来你早就算好要做我的皇后了。”

    她难得在这种时刻正对他的目光,舒然而笑道:“难道你的打算不比我更早吗?”

    檐角无端冰雪融,晴阳照影,长空万里清和。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对了,方才有人来报,找到了东使夫妇,正在城郊一民房里,你可要去看看?”他执起笔的那一瞬,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她的眉角蓦然一跳,疾问道:“你遣个人带路,我现在便去。”略一思忖,复问:“你……”

    “我便不去了罢,有些事务未竞。毕竟将羌羯并作夏凉的属国乃是大事,又须顾及暗月的势力,尚抽不开身。”他一语道破她未诉之语。

    “属国……你……”她一时失语,当时只是让他放西格一条生路,岂料他竟连羌羯也还予了西格。莫大人情,岂云愔还不起,连她也不知言何。

    他不过随意一笑,说道:“我也自有我的考虑,羌羯毕竟不小,与其夏凉治,不如还羌羯治。得天下,非得天下之土,乃得天下之心。息战乱,顺民心,两国往来常和,宁不如强收羌羯,使民怨载道?”

    她始还一笑,恰要步出书房,又听得他背后笑语:“见着东使,替我问声好,虽觉他并不甚喜见我。”

    “不好说,不好说。”她笑答一句,才出门,仰见一方青天失流云,湛兮瀞兮,一碧如洗,不觉心下释然。

    策马出城,雪虽泞而马蹄轻,心底更是一片欢喜。远见民房俨然,门户皆闭,她便放缓了马蹄,屏退带路人,悄然独往。及至门前,稍理情绪,她便拍门道:“可是家走失了女儿的人家?”

    屋内默然片刻,旋即有一男音徐出:“是啊,那女儿不肖得很,有了心上人便不要爹娘了,人人逃难,她却偏往那乱离地跑。时年兵荒马乱的,生怕她一去回不来了。”

    “她要是活着回来了,您老还怪她吗?”她在门外说道,木板何薄,掩不住她声下真意。

    又是沉默少顷,渐传来一阵脚步声,踏踏有力。门倏地开了,开门的男子发白半鬓,胡染微霜,瞳略红,声沙哑:“就这么个女儿,怪又如何?”

    “爹……”一股酸涩涌上喉头,她情难自已,只呼了一声,余下便是哭腔。

    “傻孩子……回来就好。”老爹抱住她,抚过她的长发,低声道。

    娘在屋中掩面而泣了少顷,才颤然走过来,也抱住了她,喃喃道:“霖儿……”声音却是不成调了。

    激动了一阵,各人便稍平复了心绪,继而寒暄了几句。始觉人生反复,所幸终无大碍,又不免唏嘘了一番平生坎坷。

    老爹倒了些水来,坐下问道:“早知你鲁莽恣意,哪知你还真是任性妄为至极。竟独入羌羯大营,疆场无常,羌羯又是连日兵败,西格也未必不会真杀了你。”

    她微笑连连,端起自己的水杯给老爹,说道:“当时情况危急,哪能顾得上这么多?再说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如今天下太平了,保准以后给您安安当当地呆家里。”

    老爹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眯斜着眼瞥了她一下,轻哼一声道:“是那混小子的意思?”

    她忙说道:“是我的意思,他如今好歹也是这天下的主儿了,老爹你这说话也客气点嘛。”

    老爹又呷了一口水,哼哼唧唧道:“还不是得叫我一声老丈人。”

    她在一旁憋红了脸,也不说话。娘是时方开口道:“霖儿,分分合合这些年,你是决意要跟他了吗?”

    看着娘正色的脸,她稍稍垂首道:“老大不小了,难得人家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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