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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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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她,站在雨幕的彼端,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的所有习惯皆让她生疑——一个商贾人家之子,何以如此中意紫色?何以小小年纪便暗隐王者之气?她不出声,静静地望着他,入神,也失神。

    蓦然间,他注意到房檐下的她,正凝视着自己,浅浅地笑了起来,招招手,那一张一合的嘴,仿佛在唤着“霖儿,霖儿”。怔怔地望着他,她已想不起自己正疑虑着什么,正猜测着什么了。

    却又隐约见一人坐于床前,熹微的烛光中,他雪白的身影摇摇晃晃。他缓缓地伸出手,纤指若雪,细长如竹,缓缓地在她苍白的脸颊边滑过。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有一双忧伤的墨眸闪着悲光,轻轻地呢喃着:“霖,霖……”他微微倾身,细细地端详着她,随意束于背后的乌发一斜,洒在她的鬓角,纠缠着她披散的青丝不放。她晃着脑袋,勉力去看清,眼前却又换了一副光景。

    只恍惚间,那少年便长大了,仍是喜好紫色,仍是剑眉星目,仍是笑着唤她“霖儿,霖儿”。她却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她一晃神,那少年便已揪着她的衣襟,双目满是悲愤,嘶吼着:“为何不相信我?为何不相信我?”她怔然望着他,不知从何答起,从何忆起。

    窗外一阵霹雳声响,她猛然坐起身来,汗水淋漓,在黑暗里低声喘息着。

    原来是个梦。她无力地抚着额头,抹去阵阵冷汗。抬眼望去,四下里一片黑暗,除了窗外一阵喧闹声响,屋子里默然无声,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望着那幽幽的暗影,她仿佛还看得见那张悲愤的脸。

    她不轻不重地拍着额头,企图从梦的余韵中挣脱出来,却觉得耳畔除了那一声声怆然的指责和质问,什么也听不见了。

    重重地叹息一声,她蹒跚着起了床,脑中的梦境仍是挥之不去,她便索性不管,任它充斥此间。

    站在窗边,她便知这是一处客栈,房间正于二楼,从窗口往下望去,便可见繁华大街,不知何时,雨已停了。她才依稀记起眼中那钻心的痛,还记起渊如何呼唤着她,却不知此时,渊去了何处。

    眼中犹有些余痛,并不那么碍事了。透过窗子,那张灯结彩的艳丽却霎时刺痛了她的眼,多少个日夜阻,多少里山河隔,仅在这一刹那,便已唤醒了她沉睡在脑海深处的回忆。

    那一夜,羌羯的都城飔风城,恰是凉秋时节,偏逢羌羯人冷漠,热闹之夜却不减风华。街上呼喝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似远峰相接,似流云相和。随处是上了华灯的小铺小摊,一个个笑脸将暗夜点亮,站在一片橘色的光晕了,人情攘攘,也仿佛暖和了几分。

    站在人声鼎沸的欢笑里,她觉得一阵晕眩,车如流水马如龙,在她的眼前纷纷晃过。腰间却蓦然多了份重量,翩然回首,他正笑着,将一串小银铃系于她腰间,执起她的手,一笔一划,轻轻地在她的掌心写下:“喜欢吗?”她还记得,当时已是深秋,他的手却很温暖,一点一点,自他的指尖流向她的心底。只是她没有在意,敷衍了一句:“你送的我都喜欢。”心里却很是鄙夷。现在再想起,才了然,无论自己如何去忽略那个心底的声音,它皆会在某一个时刻,如奔涌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挣扎在记忆的洪潮里,她甚是狼狈。叮咚叮咚,叮咚叮咚,那记忆之声在脑海中回响不绝。

    叮咚叮咚,她颤着手在衣裳里摸索了一阵,终于掏出一件小物。叮咚叮咚,微有些黯淡的银色于华夜中闪烁,熠熠生辉。叮咚叮咚,她的手微有些颤抖,那一大一小两个银铃,也随之欢愉地叫嚣,叮咚叮咚。

    要多少年光阴,多少里山水,才能阻隔对一个人的思念?她面对着窗外繁华的夜市,背对着屋里绵延的黑暗,紧抿着双唇,无法遏制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了深秋里寒冷的夜风,还是那银铃止不住的笑声,止不住的回忆汹涌似海,滔天漫地。

    紧紧攥着手中的银铃,不让它出声,它却仍是肆意放声大笑着,笑她的自欺欺人,也笑她的自以为是。忽一抬头,那张悲愤的脸此刻正印于窗旁,颤着指指向她,悲唳着问她:“为何不相信我?”

    啪嗒——银铃倏地暗了声响,委屈地瘫在角落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如何是处。她颤着手将银铃掷出,最后也经不住银铃那一声哀鸣,同它一般瘫坐于地。

    “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你欺瞒了我六年之余,竟犹奢望我谅解你?我如何能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与敌手?你若是假意,我再回天乏术;你纵是真情,又能如何逃出这一世命运弄人?命已至此,便再无他法了,除此之外,再无他法……”她闭着眼,对着那银铃低声怒诉,声渐戚然,最后,她紧拽着衣袖,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呢喃着相同的话语。

    四下寂然,她缓缓起身,向角落里踱去,弯身捡起那银铃,它躺在她的掌中,黑暗之中丝毫不显张扬。蓦然间,她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你可能明白我此番心意呵?这便是眼下我唯一能做的了……”自言自语地笑着,也不知她话中意如何。

    正此时,门咯吱一声响,倏地开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手上的银铃落地,清脆地铿锵一声。她抬眼望去,是渊,并不是别人。

    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下了,渊正笑着走来,她弯下身去捡起那银铃,匆匆塞入衣兜了,他仅扫了一眼,只字未言,黑暗里的笑容,却似乎黯了几分,障于昏暗,她不曾瞧见。

    下一刻,他立于她面前时,还是那笑,不曾更改,柔声说道:“可是觉得好些了?方才见你辗转反侧,汗如雨下的。”

    她点点头,说道:“好些了,还多谢你相助。”

    她的话甚是客套,倒令他有些不自在了,说道:“这自是应当。倒是我实在对不住,未能及早发现你眼疾又犯。所幸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可。方才我出外买了些寻常的药,此处不比沐雨城,少了那味奇药,只得求其次,多疗养几日罢。我已嘱咐小二去煎药了,稍晚儿便可用药。”

    她点点头,在意的却是他方才去了哪。眼下已是戌时时分,这处客栈离云暮塔不远,犹可见云暮塔伫立于数丈之外,附近正是闹市,想必药店也不远,往返之间不消半刻既可,何需一个多时辰呢?她隐约感觉,这便是他非来云暮城不可的缘由,抬头望着他的眼,幽如深潭,曳如清辉,却是不知心中如何盘算着。

    正揣测着如何试探一番,店小二却忽然出现,端着热乎乎的药汤殷勤而来,想必是收了渊不少消费了。兀自一笑,她接过汤碗,吹了半会儿便饮下了,原以为是苦涩难当的,却不知药虽清苦,却带有一丝甘凉,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他了然一笑道:“此药苦涩难耐,我怕你咽不下,便加了些味甘之药调和,加的是些清凉去火之药,对身子也有好处。”其实这一路上他对她都很是关照,只是她鲜少留意罢了。

    她也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费心了。不知这味甘之药是何物呢?”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意一问罢了。

    他却怔了一下,并未料到她会问来,黑暗中,他勉力辨出她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她悠悠的笑颜。垂首低语道:“这药名唤甘兰。”

    如此不经意,甘兰这样一个名字飘忽在两人之间,尽管她有些日子不在他们近旁了,却总能看似随意地,提醒着她,也提醒着他。所幸有她的存在,沉霖才能时刻记着,自己和渊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却又觉得这样一种半信任状态,着实如刺在厚,心里甚是郁郁不欢。有些想不明白,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呢?

    甘兰看起来和她很相似,有些清丽之姿,看着很是亲切、和善。然而她自己是个内心阴暗的人,没什么原则,也不善良——如果有,那也只是顺便为之罢了。甘兰不一样,倘若她不生于暗月这等冷血无情之地,想必是一个极为善良之人。她们之间没有什么深刻的交情,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几个月罢了,甘兰心思甚是细腻,对她也颇为照顾,虽不知甘兰出于何种目的,对她如此殷勤,只是想想,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子,即便有什么目的,若是不伤害她,又何尝不可呢?

    于是,她关怀一问:“说到甘兰,还真不知眼下甘兰如何了。那日一别,算来也有小半月不曾会面了,她……也不知她能否应付当时的局面。”

    屋子里始终未上灯,暗暗的,让人有些心慌。他随意取来一支红烛,一挥手罢,便燃起了冉冉烛火,他淡然道:“你无须过于担心她。她其实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柔弱,溟墨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但稍应付一阵,她尚可胜任。至于她如今的下落,我想她恐怕已先行我们一步了,前些日子我们耽误了些行程,又是两人,想必她的脚程要快些。总之到了千年雪山,我们便可相见了。”

    她侧着脸静静地看向他,立于暗处,她的身影并不那么清晰。屋子里沉寂一小会儿,才蓦然响起她的声音:“你说她不若我想象中的那般柔弱,那么你呢?明明身怀绝技,却装作不谙武功,韬光养晦、忍辱负重于暗月多年,为的是什么?”

    他从未想过,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挑明来说,只是伫在原地。烛火曳曳,将他淡若云烟的容颜照亮。




第六十二章 ;云暮锁高楼(三)

渊静静地望着沉霖,她的目光丝毫不回避,直直地对上他的眼,意图看清,那双墨眸之后,究竟几清几浊,抑真或假。

    令她有些失望的是,他始终没有开口。尽管他们一直处于一种半信任状态中,她却未料到,已是如此坦诚布公,他还是缄口不言。或许,他们之间的信任犹不足以令他和盘托出那隐藏了若干年的秘密,这个秘密定是于他至关重要的,她暗自想来,有些气恼,却也能谅解。

    最终,他仰首望望窗外的天色,正是华灯满街、热闹纷纷的时辰,浅浅一笑道:“天色尚早,不如出去逛会儿吧,你不是挺喜欢云暮城的吗?”绕开了话题,避而不谈。

    她默然点了头,有些低落,或许出去逛一会儿能解解闷,毕竟人多的时候,总能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那一支只点了一小会儿的蜡烛,便于两人不欢的沉默中熄灭了,袅袅余烟消散开去,闻起来淡淡的。她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陈香,别于红烛之味,说不出是什么,只是凭空出现在屋子里,很是突兀。她只轻轻扣上了门,屋子里寂寂沉沉,和两人在时无异。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任人潮一股接一股地涌来,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他默然伴于她身旁,她只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之墙,那是他毕生的秘密,甚至连性命也能押注的秘密。

    低叹了一声,人总自己的苦衷,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她又何需刨根问底呢?收拾起方才郁郁不欢的心绪,她笑着指向路旁的一家小吃店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未用晚膳呢,你瞧那家可好。”

    顺着她所指之地望去,只是一家普通的小吃店,看去生意不错,便也笑道:“还是尽早吃些东西的好,免得晚了,又听得些奇怪的声响了。”

    这回她十分机灵,很快便听出他话中之意,佯装恼怒道:“好呀,你也这么消遣我,看我呆会还不多点些东西,可把你吃穷了。”

    他却丝毫不动容道:“只要钱庄不倒,你便吃不穷我。在暗月这么多年,虽不说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倒也还有不少积蓄,供你这辈子吃喝都不成问题,倒是你,可莫吃坏肚子了。”他笑意绵绵,她只得干瞪眼,嘟囔道:“这些个万恶的暴发户,万恶的暴发户……”想当初林宸封笑她时,她还拿渊出来做典范,没想到如今连渊也这么消遣她,她真是被他的表面给蒙蔽了。这些个人都是一丘之貉,一丘之貉!她不满地想来。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他低声笑了起来,更是气得她只跺脚,自言自语道:“还真不信没法子制得了你……”

    随意挑了张座位,两人坐了下来,却没有小二来招呼。四下里望望,她这才注意到,这是一家自助餐店。可真没想到,在这个年代里也有自助餐。

    整家店没什么特别的布局,只一个大柜台便占了一半的地儿,柜台似是个只有两级阶梯的楼梯,高点儿的那一级是掌柜收钱算账的,低点儿的那一级是盛菜的,既省了为数不多的地方,又方便掌柜看着,免得有人拿了菜也不付账。

    菜色不少,琳琅满目,从饭菜到茶点皆有陈列,多还是些她未见过的式样,想来是云暮城的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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