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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装的还如初见时那般,始终是他。”
默默听了许久,她终忍不住夺言:“我承认于渊,我确无男女之情。然于林宸封,亦不过与他逢场作戏,只为自保。一旦明了局势,他便毫无用处,我自要离去。再说了,他接近我亦不过图谋不轨,怀有虎狼之心,隐藏身份骗了我整整六年,只为一个如此荒唐的传说,岂不谬哉?我又如何会倾心于此人?”
日影摇首叹息道:“你即便是否认,这亦是事实。谈及平常人,你又怎会如此激动?这不正是最佳的证明吗?其事你心里明白,只是为执念所困,不愿面对罢了。”
“你……”她反驳不能,只得闷吞一口温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间情仇恩怨,解铃还需系铃人。日影亦通此理,便不多反问了。正色道:“不说这些罢。只是有一事我始终不明,当时于隐村与林宸封交手,我哥道是闻着一股奇香,事后告知于我,我觉得此香与教主身上的颇为神似,此香又并非寻常,绝非椒兰普通等香料,当是稀有之物,或为西域宫廷贡品,不知为何两人俱有之。”
“是薄荷。”她脱口而出。当是时,薄荷犹未普及,乃羌羯宫廷御用香料,然她一介现代人,对此是再熟悉不过了,并不知其为贡品,自是对林宸封有之不奇。现如今一想,倒当真稀奇。
日影只道是林宸封告之于她,并不知她早对薄荷习以为常,略有思虑后道:“教主极喜此物,终日佩有香囊在身,一日不闻既心痒难耐。不知林宸封可如是?”
她并不言语,因着林宸封确然亦是,此两人间的关系她早多猜疑,然终未证实,并不欲他人获知,以免多生事端,是故,她巧言道:“他当时身处隐村,乔装为一介商贾之子,因家道中落而流落至此。而隐村中多高人,识得薄荷者颇多,他定不会终日佩带,以免引人生疑。当时恐怕是既出隐村,觉得不必隐瞒他人,而我又不识此物,方大胆系之,碰巧为月影所闻罢了。”她不禁心中暗讽林宸封,竟如此张扬地将薄荷香囊随身佩带,虽不示于人前,然其香远播,又怎会有人不知?
既是她如此说来,日影便轻信了,并不多追问长短,只道是寻常罢了,倒是她心里多留个心眼。
两人又默然对饮一杯,夜色欲黯,穹窿添墨盖,妖月采云裳,华光微露,反增几分昏暗。四野沉寂,唯游风流窜,吹皱半塘西月色,凉意顿生。氤氲水光,池柳婆娑,寒蛩凄切,偶有醉汉路过,踏在湿土上啪嗒啪嗒地作响,不慎摔了便扯开嗓子骂两声,便再无踪影了。
日影继而仰首望去,见天色有些晚了,便道:“时辰不早了,我亦当回去了。还是劝你一句,成败须一试,莫等闲白头,空余悔恨。”
她微微拧眉,沉声道:“你今夜与我说这些,不怕教主知道?”
日影却狭促一笑,有些自嘲:“他又怎会不知?其实他亦知晓我们不过是被迫为他做事,绝非出自忠心,是以早有提防,即便我们做些稍有忤逆他意之事,于他而言亦无关痛痒,无须挂心。”
日影背身而去了,走时只看似不经意地取走一只酒杯,藏入袖中。她目送日影离去,待至桥头后,日影蓦然回身望了一眼天际,墨云已散却,皓月当空照千里,日影不禁笑而朗声道:“今晚可又是个月朗星稀夜呵。”
不出须臾,她便再难寻觅日影踪迹,杳夜无音,只她独立驿桥,回味着日影言语。
驿站里已挂起了油灯,点点灯火如稀星,斑驳光晕落影于她侧颊上,显得有些落寞。她执着半杯残酒,并不饮下,只望着杯中月色,心里惦念起了当时隐村平静的生活,月犹如此,人已非然。
连老天亦似乎为悲凉所染,乌云妨月,天际黯然无光,一场豪雨且至,空气沉闷得几要炸开,她隐隐觉着双眼作痛,却仍是立于原地,不紧不慢地喝着早已凉却得残酌。
无何,天便降下霏微细雨,霡霂纷然,玉珠流光,掷地有声。从未体会过沐雨听风,她似乎享受这润物细无声的喜悦,连眼中疼痛亦不多感了。
雨下得不温不火,多一分太冷,少一分嫌闷,恰是夜雨倾城,和着阑珊灯火,竟生出些暖意来。怀中短剑上犹覆着薄荷沉香,随着雨水的清气飘漫流溢,凝神冥思中,她略感些微薄的心安。
偶有雨水落于酒杯中,只打了个回旋儿便沉入杯底,潜入玉质之中,这酒反生出些沁心怡人滋味。
她不知这雨何时止,一如这玩笑命运。一个高手辈出的邪教,一支来路不明的人马,甚至是一个占据半壁江山的国家,皆追逐着她的性命,她当如何,又能如何?
或许也唯有夜深人静时候,独自徜徉低徊,饮壶残杯冷酌,咽下去日辛酸,舔舐心伤。
了无声息,她不知如此立着多久,直到提起酒壶倒时,一滴也不剩了,采自嘲地咧开嘴角,却不是笑。她矫首而望,一任冰雨打在眼中,疼痛难言,可是再也无人会匆匆拉过她,带她避雨了。这场风雨,她只能一人面对。
莫名地,她倏地笑了,缓缓直起身来,提起酒壶与酒杯,抖了抖身上的雨气,姗姗归去。
然刚入得驿站之门,她便觉怪异。楼里太静了,所闻唯雨声耳。
夜若甚静,必有异变。
她霎时警惕起来,猫着步徐徐前行,手按在怀中短剑上,虽知来者不善,自己定不是敌手,然本能还是让她有所动作了。
楼里不知何时灭了灯火,黑魆魆不可见脚下之路,她只得摸着墙,寻着印象向房里去。她能感觉到,暗中人必然是冲自己来的,若是有人,那定是在自己房内。
房间里门口不远,是个内廊的里间,她数着门挨到了房门边,屏息片刻,自知逃无可逃,不如直面,壮着胆推开了门。
房内纸窗大开,大雨倾盆,窗纸已烂开不少,唯余支架犹在风雨中摇摆。雷霆乍惊,她才见窗畔立着个人影,黑衣乌发,以黑巾覆面,虽随着她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亦看不清面容。霹雳过后,她便再也看不清那人了。
两人隔着一丈余,默然对望,空气里肆意漫着薄荷幽香,清洌温醇,如酒似酿。她不语,这香分明与早上那黑衣人身上的出于一辙,心中隐隐有些悸动,然终觉有些不对劲,却又道不明。
又是一道惊雷过也,她看见那黑衣人向自己走来,心中多了一分防备与芥蒂,手按于剑上,正待发。她能感到那清香愈渐,明知是他,可为何心中还有疑虑?她拧眉不知何故。
那人终止步于她面前,低着眼望向她,她依稀可辨那人轮廓,只是看不见面容。
半晌,那人才缓缓开口,沉声道:“霖儿,许久不见。”简洁明了,却令她着实诧异。
是他,一定是他。她心中无疑,只是过于惊异,不知如何言语而已。算来已与他分别半年余,不想再见,竟是此情此境,顿生感慨。
他又启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多余之事路上再谈,先跟我来。”语毕,未问她意愿便拉住她的手臂,向门外疾步行去。
而楼外已是风雨倾城,大雨如银针瓢泼而下,滴滴如针刺。楼外停着马车,而车上已有一车夫披蓑戴笠而待。他一把将她抱起,腾空至马车上,将她安置车中后,对车夫低语半句,马车便驶开了。
她偷眼看身旁之人,虽则昏暗,犹隐约感到一丝危险之息,与林宸封不同,此人绝非林宸封。那眼前之人又是谁呢?她还来不及多想,便觉头昏脑胀,暗叹不妙,却不过须臾便昏迷了。
黑衣人瞥了眼倒在身旁的沉霖,视若罔闻,清冷的瞳光又投向车外,混入一片寒夜水色中。马车渐渐驶出城外,隐匿于雨夜孤径深处,转瞬便不见踪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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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昨天硬盘悲催地坏了,自08年前本机的所有记录报销,我洋洋洒洒1。5W字的存稿灰飞烟灭。赶了半天终于把79章还原出来了,特此哀悼一下。。。
第八十章 ;佳人颜若水(一)
“晨儿……”梦中,生母担忧地呼唤着,沉霖只觉得头痛欲裂,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来。
“晨儿……”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仿佛欲唤醒沉霖。
“晨儿……”终于,在她数度呼唤下,沉霖终于略有些清醒,挣扎着破开迷梦的黑暗,从昏沉中醒来。
她极是平静地睁开眼,目之所触乃是红罗帐、锦缎枕,蚕丝被、玉牙床,撩帘而起,流苏满怀。抚额凝神,她才忆起前因后果,不知那黑衣人究竟何方神圣,佯作林宸封来诓骗她,想来当是她知晓之人,否则何以知她甚深?看这寝室奢华若此,恐怕来者来头不小,她心中暗暗鸣起警钟。
缓缓起身,她才觉身上衣裳已干,却还是原本衣着,并未更换,看来自己昏睡也有些时辰了。房内昏暗无光,四下透着股沉夜雨韵,怀中短剑尚在,正于此际暗香浮沉。
适应黑暗后,她摸索着来到妆台前。所幸犹余半截红烛与一块火燧石,仿佛是特为夜半醒来的她准备的。她亦不作他想,划着了火,点上红烛,室内便霎时明亮起来了。
借着红烛微光,她细细端详起这寝室来,才觉乃一竹居,窗外风雨半续半止,夏蝉儿聒噪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杳夜送寒声。
而载着红烛的那妆台上倚着一面菱花镜,铜质非新,却不结蛛网,不落浮尘,分明是有人时常擦拭。而她亦于那陈镜之中,望见了一幅丹青墨卷。
她回身一看,那画卷悬于壁上当中,卷上有一女子,眉收远黛烟萝,目含春水三千,颊不施粉而自丽,唇不妆点而自绛,青丝如流,衣袂如飞。质比琼珏,颜若清水,好一个绝代佳人。
室内昏暗不明,那画卷更显几分陈旧,然而那画卷上的女子却让人耳目一新,如饮酩酊。即便是沉霖这样的女子,亦不禁惊叹三声,不仅为那绝代容颜,更是为那超然拔俗之质。
惊叹之余,她又不免生出疑问:这女子为何人?本以为自己是被安置于一间普通厢房中,却不想就这画上女子看来,恐怕此处早有主人,而这主人若非画上女子,便是中意此女之人了。
究竟是何人居于此处呢?她暗自发问。
正此际,忽闻门外有脚步声,她坦然出了寝室,便蓦然撞入一片墨色中。她显然忘了厅内尚未点灯,是纯然的黑暗,而那脚步声却渐近了。
她只得依于寝室门旁,待那脚步声自个儿来寻她,毕竟是对方将她撸来,她既无可避,亦无可惧,只怀着略微忐忑之心,屏息静待。
脚步声蓦然顿住了,紧接着便是竹门吱呀作响,浊空清辉照壁,铺撒而下——显然是雨已停,月出云了。而来者高大的身影,亦于此凉薄月色中看得真切。
她可见一中年男子,戴朱缨锦冠,镶金嵌银,中有一颗南珠抱玉,大如七月里淮南的雨珠;着明黄华服,九龙问鼎,下绣一边水脚粼粼,恰似夏凉万里锦绣河山。此人身份已毕露无疑,正是夏凉朝当今圣上夏武帝。
来者既然已不避不掩,她亦落落大方地现身月下。于此半幽半明的月色下,两人身影格外狭长。
见着她自暗中走出,夏武帝亦向她步去,她听见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果如林宸封所言,此人久经沙场,身法武功自是不在话下,而其用心更在兵不厌诈的较量中锻炼得险恶。她一晃神,那夏武帝便行至她跟前了,会心一笑道:“公主可是醒了,不知这竹居尚合你心意乎?”
既知对方不过玩笑客套,她便只阴着脸冷冷道:“有话直说,何必费时费事绕弯子。”她脸一沉,面上月辉亦随之而落,照了半颊暗影,略显深沉。
夏武帝也不多纠缠,朗朗道:“公主果然是明理人,与聪明人做事最是省心了,恐怕你亦猜到朕此举意图,便不必多费口舌了吧?”
她心中一沉,果不其然,这昏君同那疯了的邪教教主一般,皆是轻信荒谬传说,觊觎她之性命者。虽知如此,她还是镇定道:“先告诉我,何人撸我来此,又为何知晓薄荷一事。”
夏武帝抚掌而笑道:“这事可不归我管,但有一人能告之于你。”武帝一侧身,她便见门外其实还有一人半倚门槛,只是身影飘忽不定,加之武帝身形高大,挡住了罢了。
那人应了夏武帝之言,现身月色之中,而那清冷月色亦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更为沉寂,如一卷晦涩天书。乌衣墨发,苍颜淡容,这世上恐怕再难找一人形容如此。她不禁失声道:“君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