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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立,一半的人生虚晃而过,一半的人生麻木着过。他瞧见了两个孩子,一个寂寞,一个无情,他帮不了他们,应该说现代文明帮不了他们,不同时代的不同人生,都是绝无仅有。他能做的,只有看着他们,陪着他们,怎样安老。
这一番话,未与游子冶叙说,那日醉酒,莫名定了个三年约期,至今惶惑。试着远游啊,就凭这把老骨头?青年人不应担忧,该担忧担忧去哪里流浪哦,是你啊——老艾,是你啊!
一时愤懑,手中的姜汤全都喂到了人的鼻子里,游子冶呛得连连咳嗽,老艾心口一虚,放下碗溜了。睡觉的人未醒,仍昏昏沉沉地做着梦。
☆、A18
最是那一低头的寂寞,成就了考卷上的御笔亲批。秋试已过,茶楼里早已容了数百人,等着喝状元酒。你的?他的?没关系,普天同庆,都该恭喜。
“报!京城消息:所有学员已备考完毕,入试第三围者名单,已下传至各县衙,张贴于众,望各位考生予以楷模,加以学习,为朝廷效力。”传话的使役,贴上一张皇榜,便翻身上马,奔赴下一传地。
“一路轻尘平地起,转眼不知云雾里,说他威也他也累,说他累也他也威。”小姑娘念完,颇为自得地点点头,“这朝廷的鹰犬,不值得被同情。你们说是否如此?”
黄卦显然颇为愤激,“如今朝廷内忧外患,上不尽己之责,驱除鞑虏整顿内务,反醉于后宫淫乐,与伶人厮混。幸有相国持政,忠君为国,打理朝政,震慑朝纲,否则黎民之水生火热不远矣。这皇帝做得确实可恨,为其谋事之人也确实可恶。”
听罢,也点头,也摇头,“夫子曾有言,一个衰败的一流王国比之于灭亡的二流王国,更使人心痛。这朝廷鹰犬必然可恨,可阿菊,你不是也为使役感到劳累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尽己尽责,又有什么可恨?这社稷蛀虫也让人可恨,可黄卦,你不是说当今天子不理朝政,全奈相国扶持,那这使役替相国办事,又有何可恨?”
阿菊巴拉巴拉头发,皱着眉头,有些不解,“游子冶,怎觉得你说的,有所偏颇?国为一国,相国应忠于朝廷,使役应忠于朝廷,怎地使役又忠于相国?”
黄卦猛然醒悟,“游子冶,你是说?”一拍桌子,茶水四溅,“怪不得,怪不得……近两年选拨人才大大出乎人意料,也很久未传出打胜仗的消息,朝中上不理事……相国、相国…这天是要变了啊…游子冶……”好笑地看他一眼,话他都已经点明,为了附和阿菊,又生生扭过去了。待为阿菊解了惑,他又恍然大悟,好像什么都明白。两方都不能得罪,中间人做得确实难做。
招来小二重添了一壶新茶,“不可胡说,朝中大事,岂容我等私揣,”端杯蓄满,“喝茶,听书,谈谈人生小事即可。”抓了两把花生放在两人面前,深深地看他们一眼。
看得阿菊不满,道,“油坨坨,眼神不好,回家熬艾草喝,下火。”黄卦瞧我一眼,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听书听得津津有味。摸摸蒜头鼻子,落了个无奈,渐道,“离那日过去已半年,怎地没听到有何好消息传来?”装作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双耳却猎猎招展,恨不得其中一人立马扑上来,游子冶,游子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这不都明摆着的么。”阿菊努努嘴,不满地看向黄卦。
我只好硬着头皮再问,“小黄黄……”他捻起一颗瓜子,拦腰咬断瓜子壳,咔的一声粉碎了所有,不可名状。我呷了口茶水,挣足底气,脱口而出,“无何消息,乃由小黄黄你不努力之故。半年时间早足够做好一切准备,你们到底要让我等到何时?”
阿菊耸耸肩,无可奈何,一幅你拿我怎么样随你的表情。黄卦蹙眉,低声道,“这听书楼里的说书人虽说五日才说一次朝堂的事迹,也是因为两地相隔甚远,飞鸽传信也需要些时日,你作何着急。再说,受大人您之命,我们已用重金拜托他们,好好打探打探公子的行迹,待这书说完,马上到后堂去找他便是,你着急为何?”
巴拉巴拉两下头发,谄笑道,“我着急你们何时能成亲,我着急阿菊何时能大肚子,我着急我何时能噌喝上喜酒!可是距你二人同房半年已过,却没有任何消息,你们说我如何不急?”
黄卦淡哂,“皇帝不急急太监。”阿菊抿嘴忽笑,凑至我耳边低语,片刻后我已呆若木鸡,呐呐不敢言。
一粒瓜子儿打在额头,有些酸,有些疼,黄卦问我,“如何?”
盲目地看着二人,摇摇头,打破他们的如意算盘,“这里很好,天高皇帝远,日子安逸舒适,那些外界传言全被青城阻断,连绵的战火也望而止步。况且,走了,我会舍不得,这个地方毕竟生活了十年,有些感情…公子走时,也拜托我照顾骆子平,总要尽到小仆的责任,完成主人的吩咐……”
“是,你有理。你说舍不得这个地方,可是真的舍不得?谢夫子摆了你二人一道,你舍不得没让他吃尽苦头才是。你说十年有了些感情,有何感情?书院、病梅馆?都不过是暂时寄身而已。天地之间,人若浮游,有哪里是永远的归属,未寻到,总得四处油走,不得死守。”
阿菊揉揉额头,看来她也是疑虑很久,“骆子平?那倒是个问题。”
黄卦趁人不注意,伸出爪子揽阿菊入怀,腆着脸问:“不还有你相公么?”只得一瞬,却看得好不肉麻。
我向来以为男女之间,谨遵礼数;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父母慈善,儿女孝顺,兄友弟恭,姊妹互助,那是再好不过。人和人是不同的个体,怎能因为一个人改变了操守,让他人陌生。从不与人腻歪,从不过分要求,从不轻易发火,那是因为我知道,人生来就没有资格,上天早已剥夺。那些不是理所当然,只有如此才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地冷感?唉,问你个事儿?”黄卦荜拨荜拨地磕着瓜子,一张嘴得闲,便停不下来,“那时候,你和红莲有没有?”
“有了…”冥思苦想的阿菊一巴掌打在我肩头,“游子冶,叫上骆子平,我们全都到京城去寻白寅!”黄卦气得直翻白眼,一根手指蹙着阿菊的额头,笑骂,“你这脑子装的都是什么?杂草还是猪肠?我怎么偏偏瞧上了你?”
阿菊兀自辩解,“杂草我还可以理解为草包,那猪肠又该作何解释?”
“猪下肠,猪全身重重之地,以官职做比,便是巡抚。巡抚地位颇高,但官职却小之又小。巡抚司监察史之责,少有人得罪,但人却心怀怨恨,恨不得置期于死地。巡抚之责便成了一般人不敢做不愿做之任,非得机智胆识缺一不可。又言酷吏,臭名昭彰,好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简而言之,猪下肠,粪土之屋也。”
再一看,一番话,两番作态,阿菊脸色铁青,黄卦笑得摸不着边了,我想想,这猪下肠已解释得够含蓄了,如若直接吼一嗓子,“猪下肠,装屎的地方!”怕是不得了。
果然了不得,“黄卦,你竟然骂我…骂我……”小姑娘脸色阴沉,有所动作,黄卦避之不及,只来得及狠狠瞪我一眼,已被一脚揣在了地上。
“莫恼,莫恼,”二人又在腻歪,“只是一比喻,游子冶嫉妒我对你好,故意曲解。”他讨好地斟上新茶,“我是在赞美你呢,怎么都听不出来?青青河畔草,那是赞你灵秀,根根猪下肠,那是赞你豁达,落落大方,”她脸色稍霁,轻抿茶水,他继续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你不说这说书之人讲得不好么,游子冶说他要讲讲穷秀才和金凤凰如何…颠鸾倒凤,是吧?”
任谁听不清他咬牙切齿的味道,可他根本莫我奈何。手指点点桌面,缓缓指向楼下,那儿是一家成衣铺。铺子中出来一对男女,相扶相携,眉若含情,眼若含水,端得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一派神仙眷侣之态。
慢慢道,“可敢与我赌一赌,这二人可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
黄卦一愣,既而不可置否,“当然。”阿菊皱着眉头,看得仔细,半晌点头,“当然。”
我颔首,“庄是我开,赌注我开,老规矩,不输银子不输财,输之人得应一个要求。二位客官,这次是输了,又欠小生两个要求,欢迎下次再来。”
阿菊不甘,“为何?”
“蜀中名妓凤娘,新晋太守淳于意,您二位的猪下肠果真豁达,连这二位都敢忽视,实属登峰造极的通透。”
阿菊摇头,“这朝廷命官竟然光天白日下与**女子有染,实属好笑。”
“这有什么好笑,那对男女,墙外野合之时,被我巧遇过。”黄卦一脸不以为然,随即一愣,小心翼翼地看向阿菊,“娘子~”
唤得我心口麻,“还未成婚呢,莫要污了阿菊的清誉。”
阿菊斜眼看他,“什么时候,这馅饼掉在了你头上?”
他一脸瑟瑟,“还不就是那日…”
“哪日?”她巧笑嫣然。
“那日花满楼喝酒,他兴致来时,非得开开窗,咏咏诗,一不小心就长了针眼,忙回去洗眼了呗,还是我去关上窗时,才发现他说醉了全是借口。阿菊,后来他可与你讲过?”一语言罢,换来二人狼眼相视,阿菊有些脸红,“没…没讲。”黄卦全是恼羞成怒,“油坨坨!!”
我掏掏耳朵,以示听到了。那厢说书之人已然敲下惊堂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小童替他整理好案桌,施施然回到了帘后。“走吧,故事完了。”
“等等,你还没说……”
“说什么?说你二人何时成婚,我何时能做上黄卜辞的太保?”
“黄卜辞是谁?”他满脸疑惑。
“周易是你父亲,八卦是你,你说卜辞是谁?”老早就想起名了,今日他问到,随便告诉他一声,免得改日他忙糊涂忘了。
可他不领情,“游子冶,我的儿子我自己取名,不劳你代替!”
一口饮尽苦茶,瞧着他,“下次不要逼我了,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后果你是晓得的。”拍拍阿菊的肩头,“走吧,留他反省反省。”
下楼之时,在阿菊耳旁说得大声,“记得,如果是儿子就叫黄卜辞,如果是女儿就取黄檀香,你二人与佛结下善缘,佛必定送你们两个健康善良的孩子。”远方传来虎豹之啸,背上多了一坨肉,与我过招,我甚是欢喜地揍了肉一顿。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冥想,没注意又碰上了先前那对璧人,黄卦松开掐着我脖子的手,走至二人面前环胸仰首,状似恶霸,“喂,你可是太守淳于意,你可是名妓凤娘,光天化日之下还请二位有些私德,咱平民百姓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我瞧了眼阿菊,她点点头,“这话我说的,我让他去说的。”我才晓得,再多阴谋诡计,也比不上女子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本事。
“你是谁?”太守一脸温润,揽着凤娘紧了紧,“我二人并非小兄弟所言那般不堪,凤娘也并非被圈在院子里、见不得人,若是小兄弟受了刺激,淳于愿找最好的大夫替小兄弟医治。”
许是与情况有所出入,黄卦转头询问阿菊,我立马拖着她走远些,远离是非,珍爱生命。过了会儿,璧人没了影,黄卦回来了,一脸得意地耍起了花腔,“哒~哒~哒…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支起脸上带的脸谱,一拱手,“娘子~小生这厢有理啊…”阿菊转向一旁,耳坠渐红,黄卦又是一拱手,递上脸谱,“娘子莫恼~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阿菊收下了他的脸谱挡在我身后,不再言语,我晓得,黄卦这厮骗到美人心了。
“谁教你使阴招的?”拉住他。
“什么阴招?淳于大人才不像某些人,只知道使绊子!”他一脸愤愤。
我笑,“淳于大人?”看看那没影的地方,不晓得是不是有了错觉,他二人像是在对我微笑。
五日过后,粮草备齐,大军开伐。黄卦,阿菊,阿平,老松,以及我,五人行。
轰隆隆一声闷响,病梅馆的大门关上。我们始终还是去找白寅了。
“一、二、三、四、五…”路上,老松数了一圈,“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没有。”我说。
“艾夫子?”他道。
“他就算了。”黄卦道。
“对,他就算了。”阿菊道。
老松奇道:“为何?”
“他就是个没意义的人,我们讨论他多没有意义。”
“我也没有意义!为什么拉上我!”
“你有用,武功好。”我说,“能保护大家。”
“油坨坨!我让你不要告诉别人的!我要杀了你!”
“放屁!大家都知道!”
“对,你还装,装逼遭雷劈!”
“……”这一路,注定热闹。
阿平没说话?嗯,他在我心里就是个背景。
第二卷
☆、A19
穿过行云镇,跨过水桥镇,有两座山,盘旋着一条河。河谷中侨居着乌发村,村中之人皆是女子,女子长发盘踞在脑后,发梢直立立朝着天空,渐长渐成蛇头,待完全直至蛇形之后,插上两粒油果子,形成画龙点睛之笔,即可得到天神的旨意走出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