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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卦几人不在这里,只有我一人。也许他们没被伤害,我轻舒了口气。又也许他们处境更难,也许他们喝了这里的水,水里有毒,他们,在哪里?深深的惶惑,如至寒冰冷窖,心慌颤抖却冻住脚不能逃离。
上善若水,水变化多端,仅仅是一滴水滴,也可预料这俗事变迁。一滴水翻过门槛,爬上软榻,停在手上,翘首以待,水滴的尾巴发出叽叽声,唤醒了人。人睁开双眼,眼中泛出少有的疲劳,瞧见了手上的水滴,一瞬又恢复了冷漠而疏离。
“族母,所有长老有事向你禀报。”门外侍女在唤她,她把指尖上的水滴,落入了茶杯,茶水竟滚烫冒出了烟来,翻盖把茶盏盖上,“有请。”
九位长老躬身于下,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族母,大长老从小顽劣不堪,行事乖张无尺度,这两日行径,更是大不敬之罪,恳请族母废了大长老,逐出乌发族,永不得再回来!”二长老语落,八位长老齐声附和,“请族母发落,驱逐大长老,永不得再回乌发族!”
到了她这个地步,很少再坚持什么,族人的请求她理所应当地满足,族人的劝谏她应该从善如流,可是那些年轻人,让她已渐渐灰败的心,又有那么些绿意拔尖。有时候,她恍然觉得,自己不过是长老手中握着的利剑,专属司杀之职,他们忘了她是族母,能得永生之人,他们不过是长老,一群凡人。而这样的一群凡人,却想利用自己这把利剑,铲除异己。二长老是极度爱美之人,然话说回来,又有哪个女人不爱美?她是菩萨,不会剥夺人最爱之物。
她端起那杯茶,递给离得最近的二长老,二长老轻哼一声,接了,却是不断催促,“族母,快颁喻旨,今日定要把那不知好歹的乌离,驱逐出族!”她嗯了一声,躺回软榻,接着旁边的天书随意翻阅。凡人自以为是的德行,她并不少见,有两年资历的长老,皆是自命不凡,而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她赐予的一杯茶。积天地灵秀之水,灵气可延年益寿。反之亦然,毒死一人,异常简单。她却又是罗刹,无情且狠毒,好歹留了个全尸。
不过片刻,二长老卡着脖子,像是在求生,又像是在自杀,喘气之声越来越弱,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她挥挥手,如履薄冰的其他长老,欠身告退,动作很轻,大气也不敢出,倒真是体态婀娜,步步生莲,好看至极。
她张开了手,粗大且发黄,与她如花般娇嫩的面容及其不符,生的这么多年,唯有这一双手,她不敢现于众人前面,而今现了出来,却没人在意。说是讽刺么?她想不是的,她只是承认认了权力这无与伦比的力量,这双手掌握了力量,这双手决断着生死,这双手她说修长华美,又有谁能反对?!
权力,已使她如水般宁静的心,野了。
旋律,不受山**动驱使,乱了。
耳边轻轻的呼吸声,渐响,粗重而难受,像是一根鱼刺卡在了喉间,无论怎样,也无法吞下或取出。光芒已温和了许多,试着睁开眼,一轮硕大的月亮,正悬欲空,有这样的一位美人,踏出广寒宫,与伐桂的陈刚私会。
玉兔蹲在月桂树下,它的眼与我的眼重合,看见陈刚扔下斧子,拥抱嫦娥,在花香里…千年过去,玉兔守着月桂树,等待着这样的景象再现,但我从小到大,却从未真实见过。天上没有牛郎织女,更没有嫦娥,一切皆是谎言…
像是终于到了忍不可忍的地步,一声声申银便不绝于耳。
“抱歉,叨扰先生休息,我夫君受伤颇重,请见谅。”我点点头,反应过来,倒着点头,她怎么瞧得出来,鼻子里嗯了一声。我正寂寞着,巴不得有人在耳边说说话,哪怕听着这样生不如死的申银,听着这无济于事的安慰,也是好的。可接下来,没有人再说话,申银越发小了起来,减至无声。
一抹乌云,遮住了月亮,连月心中间的黑点玉兔,也不放过。我的眼只能瞧着那一团,朦胧发光,哎呀,忍不住的叹息。
“小先生怎么了?”极其柔和而温暖的声音,多像玉兔来到我身边,守候着我。却是别人的女人,为着别人而抱歉,抱歉的对象是我,“对不住,相公已经在尽力而为忍耐了。”
“有水么?”粘稠的唾沫,这几天,自吞自吐,靠此解渴,嘴里粘稠一片。我恶心么?这一点算什么,但凡我厌恶自己,往往厌恶的是心理,而非生理。嫉妒似条毒蛇,吞噬着我,忍不住纠缠不休,与其勾搭。
“小先生渴?”
“有劳喂我口水喝。”
冰凉的刺激,似滑腻的鱼,全身心地游荡,“慢慢喝,还有。”温柔而多情的姑娘,在我的心房掀起如潮的涟漪,多么动荡、清爽。仿若秋日池塘,放生了一尾红色的鲤鱼,当凤尾竹被风吹响的时候,鱼抬头,轻嗅茶香。
小龟睁大了眼,给我一抹嗤笑,哈,汝折了钓竿!
是的,可惜我的那根钓竿,折做火炭,喂了灶房,煮了花茶,做了鱼饵。
“多谢。”乌云放出了月光,拂晓迫在眉睫,姑娘只是留下了佝偻的身影,有些遗憾,疏影拉长了她的身量,使之并不完美,纵然如此,也多是感谢,谢其天性善良,谢其温柔如水。
“起来!”人从睡梦中,被拉醒,似一根铁杵插进了头顶,生生地疼晕。
我是气若游丝,我是有气无力:“小生从未见过乌离,玉兔啊鲤鱼啊倒是有幸识得,姑娘你问哪样…”我的抗拒,微乎其微。
“今天,不跟你废话!”她手一用劲,铁杵又深了几分。额头上寒光闪闪,刀鞘上并无过多修饰,只是有着寒铁的光芒,“再问你最后一次,发奴在哪儿!?”
“姑娘…这是要严刑逼供?”
“说!”
“从未见过。”
“五长老看见发奴,带着莫落,在马房躲了**,你还不承认?”
“别人说你就信?那她见着了发奴,为何不马上领你前来,却让你自己来找我兴师问罪?”
“五长老事务繁忙,自是不便前来!发奴现在去了何处?!”
三番两次提到发奴,有些好奇,“发奴是谁?这般重要?”
“我娘已为她和莫落,快要被族母打死了,你说她重不重要!?”乌离是恐慌中最后一根浮木,她原来是这般想要抓牢。
“那还真重要……又是所谓何事,族母要这般大动雷霆?”
她的眼一瞬间泛出寒光,缓缓道,“……还真是守口如瓶,希望嘴巴一直这么严,别告诉了别人,不然,这把刀下次隔断的就不是这根绳子。”
她在试我?“姑娘隔断小生身上的束缚,不知何意?”
“别想着逃跑,你跑不掉的,入夜可有你的好戏,好好演,不要让人失望,你这个…伪君子!”仿佛嚼着骨头,含笑评点,这个骨髓不太香。她的话能让踩着尾的猫的惨叫立马噤声。
我笑笑,唇裂出血来,“姑娘,好手段,小生惶恐,敢问姑娘下一步想做些什么?”
“……你想干什么?”
月亮依然在头顶,女子携着他相公,循月来到马房过夜。喝了水,我用嘴角扯着她的裙尾,“这里不安全,走远些吧。”也不知是否听到,佝偻着腰,她又蹲在了一角。云雾渐少,而月更明。**间依旧沉默如斯,似乎有意屏住了呼吸,怕被寻到。
☆、A21
巍巍殿堂,凿壁而建。大殿中间,有人下跪,跪了不知多长时间。如火的骄阳,炙烤着她的发丝,头顶,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她甚至不想再问那么多为什么,她只想让族母绕过他,她想起了那两个人,她想着那两个人的名字,她叫了出来:
莫落…莫落…莫落…无法停息,无休无止…
“闭嘴!”她听见了上座族母的声音,又有人拿起掌嘴的刑仗,她的嘴边溢出的都是鲜血,她的牙齿脱落了好几颗,她不觉得痛,她已经麻木了。她只是固执的希望,族母能够成全他,成全发奴,成全这所谓的情:
发奴…发奴…发奴…无休无止,无法停息…
“来人,把莫落打得半死,扔下山谷!”族母发怒了。她已经张不开嘴求情,领命的人从她脚边走过,她反射性地拉住那人的裙摆,死死地不放手。她被拉扯开来,她不放手,有人掰断了她的十指,十指连心,她痛得大叫,用尽心力,绝望而又凄惨。
发奴…莫落…发奴…莫落…
族母执法已久,不近人情,声音犹如冰碴,只是听着,已刺穿了她的脾肺,“乌离,这不值得,他并没有选择你,他选择的是发奴,他想带出乌发族的只有发奴,他想与之携手白头的也只是发奴。你做这般,受了这罪,他并不知晓,何必呢?”
她摇摇头,她也问过自己,何必、何苦?她笑得寂寞啊,她觉得冷啊,疯狂的大笑,逆天的挣扎,她是一个人啊!天雷滚滚,有人捂住双耳,不堪其威;有人捂住了一只耳,留一只耳感受霹雳雷声;最疯狂最无畏当属不怕死之人,他们啊松开双耳,张开双嘴,在滚滚雷声中犀利地大笑不已。忘了么,乌离本性就是这样的人呵。
“乌离…请求族母废除…废除乌发族族规…第十三条…下等奴婢不得…不得与外人婚配,”她咬着嘴唇,掉了的牙放空了话,有那么些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可她坚定着自己的信念,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得到某种东西,为了某种东西深深的着迷,于此产生了所有坚硬的想法,疯狂的执着:
百废待兴!百废待兴!
她紧了紧手中酱紫色的裙摆,这是下等奴仆的颜色,这个颜色被她挽留,只好无可奈何地停留,虚眼瞧着族母,静侍一旁。
乌离吞下满口的血水,终于能听得清,“乌离并非缘于私情,做出此等请求。族中女子皆有情,皆喜情,为何偏偏规定,所有发奴不得与男子婚配,乌离不知。发奴与乌离从小长大,晓其禀性,乌离只知她一片诚心!莫落与乌离并非不忠之人,但因而更加公道地说一句,莫落与发奴实乃一片真心,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他们顺应天命而已……若族母及族人肯成全,乌离愿放弃长老之位 !”
太阳太过热烈,伤口越发严重。言语衷情激烈,急火攻心之下,喉间喷出一口心头血,甜腥味腻满了整个口腔。她说得好啊,心口如一,她又笑了,笑得满口血腥。
“乌离!”她听见了族母在叫她,一向冰渣般的语气中,竟有那么丝焦急,她满意地笑了,“族母,乌离其实还想请您废除…废除族规第一条,”她说得仔细,一句一顿,“族、母、终、身、不、嫁!”
举座哗然。
喉间涌出第二口心头血,她知道她尽力了,这最后玩笑,算送给族母最后的纪念。“乌离!”族母是整个乌发族的领袖,没有感情,冷漠疏离,她就像一个泥人一般,被塑了像,供于高台,等着信众的膜拜,泥塑蒙尘也罢,光鲜也罢,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看着。
可她终不是菩萨,她冷漠的同时,依旧留了一颗人心,被他人以性命威逼之时的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乌离放心,只要你不死,一切都可重新商议。”
她想起了小时候,族母并非现在这般。她从小继承了母亲的地位,做了长老,族母那时候还很年轻,年轻的面容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几十年过去,这面容依旧清晰入昨。传言族母能长生不老,是神族派来拯救乌发族之人,天上的多拉,即是天上的仙女。
她从小到大,喜爱一切美景,她调皮捣蛋,开了许多不大不小的玩笑,众人把她看作是长老,看作辅佐族母的左膀右臂,可她知晓,她什么也不是。
族母有时看着她那么一笑,尽管这样的笑极少,往往是她悄悄看到,族母马上敛了笑,严声呵斥她,可她就喜欢没人的时候,黏在族母身边,请她笑一笑。
她想起来了,族母那时,往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扯着她的头发,肆意打量,“乌离乖,只要你不死在族母前面,一切都好商议。”天热得人心发慌,可她却冷得心惊。上次也是这般得了族母的承诺,欢喜地养了只小狗,第二日却眼见跳脱的活狗,**只见被人剥了皮,扔了个无头尸体在她眼前。
她想起来了,使劲挣脱了族母手中握着的发,大骂她,“族母是骗子,族母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这个词,她才学会不久,总是忍不住拿出来显摆,尽管不求甚解。她每次都得意地骂发奴,发奴总是笑得谦和,“这个词小姐不能说别人,要说就说发奴吧,求求你了,小姐。”
她得意地等着族母的求饶,可族母教会了她什么叫权力,在权力下该怎样顺从,“好啊,小阿离怎样不得好死,族母真想看看呢。”她被下令废了手筋足筋,在榻上足足躺了两个月。
两个月中,她无数次看着窗外的飞鸟,看着看着,总是忍不住暗自落泪。她再也拉不开弓,上山打不了猎。虽是长老,无权无势,且残废之人,她总是不好过。
天真烂漫的日子已过,她学会了残忍和冷漠,族母冷眼教会她,我乌氏一族天生没有菩萨心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