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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垂下眼睛,轻声问道:“王爷也是在为了太子筹划,太子若信得过他……”
周子舒突然想起苏青鸾来,他没什么官职,又是江湖中人,平日里不拘小节的,陪赫连翊去听苏青鸾唱曲的次数比谁都多,一开始没注意,可时间长了,周子舒发现,这青鸾姑娘侧头沉默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后边半句竟没接下去。
赫连翊抬起眼睛看着他。
这位平素里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的眼神,竟将周子舒看得心里一紧。那眼珠深得像是里面藏了一口深井,叫人怎么都看不见底。
太子毕竟是储君,平日里可以礼贤下士,可以和一干人没上没下喝酒取乐,可谁都不能触及到他的心事。
忽地,赫连翊一笑,低声道:“父皇打算趁着他万寿节时宣旨,要将宋太师的孙女指给孤。”
周子舒忙道:“原来已经定下了么?恭喜太子。”
赫连翊却不紧不慢地问道:“可是那日我与你们说这事的时候,别人都是惊讶,偏你听了,一双眼睛却去瞟景北渊,孤却不明白了。”
周子舒脸色白了一白:“草民……”
脊梁骨上的冷汗开始往下淌。
赫连翊却叹了口气:“你看看,还没说什么呢,先紧张上了,你们这些人哪。”
他抬起头,看着周子舒问道:“你当时在想,太子心里惦记的正主就在眼前,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试探试探不成?对么?”
这种事情心里有数可以,但是绝不能让人看出自己心里有数。周子舒心思急转,却不知道赫连翊是抽的哪门子风说破,只得往旁边撤了一步,跪下来:“草民不该妄自揣测,这……罪该万死,太子殿下……”
赫连翊轻笑一声,道:“起来吧,做什么大惊小怪的,多大点的事儿,看出来就看出来呗,孤又不能叫人把你的眼睛挖了。”
周子舒于是更觉得提心吊胆了。
赫连翊小声道:“起来,孤还能怎么样,他在眼皮底下,看着他挺好的,也就得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总是了解些的,孤要是真把他锁在身边,当个……岂不昏聩透顶了?社稷与私情,孰重孰轻孤还是分得出的,别把孤想得那么荒唐。”
周子舒轻轻地松了口气,这才站起身来,却不敢再坐下了。
赫连翊叹道:“他要是也有青鸾一半叫人省心,不整天气我,也就好了。”
晚来春恨时,叫落花独立人,最伤那微雨双飞燕。
赫连翊终究是个清醒人,既然早知道夜雨霖铃终是怨愤,何苦要有那骊山语罢清宵半的片刻欢愉呢?
不过凭一剪残影,出神片刻,聊藉相思罢了,还能落个细水长流,流着流着,说不定岁月流逝,少年情怀散了,也就尽了。
赫连翊又道:“他这些日子动作不小,虽说……到底有些不放心,私下里你多看着些。”
周子舒忙点头称是,赫连翊点点头,挥挥手道:“去吧,孤在坐一会。”
可他脚还没踏出门槛,又听赫连翊在身后低低地道:“子舒,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若是……”
周子舒猝然回过头去,见那年轻的储君半个身子坐在帘子投下的阴影里,一张脸看不清喜怒,只有那双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样的厉,心中一凛,低声道:“殿下,不该说的话,草民比死人还可靠些,请殿下放心。”
赫连翊这才有些疲惫地摆摆手。
宫里转眼便忙碌起来,赫连沛五十五寿辰,好歹算个整数,魏城案的余威还在波及,空气还紧张着,可皇子皇孙文官武将们又要迫不得已地开始新一轮的绞尽脑汁。
景七给赫连钊的那只奇猫,自然不能是万寿节当天送上去,否则这个“大皇子撺掇耽于玩乐”的名儿便坐实了,贺礼还得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千年王八万年龟的那套正统玩意儿,所以赫连钊是提前了几天,进宫请安的时候,将跳舞香猫送上。
只说是自己门人在民间异人那里搜罗的,不敢专美,送来给父皇解闷,全当替自己尽孝。
这种让畜生尽孝的行为,让赫连沛满意得不行,当即给了一堆赏赐,若不是还有点理智,几乎脱口要给赫连钊封个带着猫味儿的亲王。
赫连沛多少有些孩子心性,得了好东西,就愿意四处显摆一圈,还特意出宫去了趟南宁王府,蹭了一顿饭,给景七好一通表演。那猫没给赫连钊之前,在王府养了十多天,众人早都看腻了,看着皇上那兴致勃勃的样,也不能说破,还得陪着假装新鲜,景七心里十分哭笑不得。
这些日子好事坏事不断,赫连钊明显压了赫连琪一筹,人逢喜事精神爽什么的就不说了。
太子大婚的消息下来,有嗅觉敏锐的老狐狸,开始注意到这位名声向来不错的太子殿下身后的势力。
赫连琪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低调做人,黑巫的事业被他捂了下来,景七托着周子舒探访过,可竟然连周子舒那里都暂时没有结果,可见二皇子小心谨慎。
小半年以后,陆深进了户部,终于能大展拳脚,加上景七帮着他从中插针引线四处逢源,一时也算风生水起。
王府却多了一位“学生”。自从景七知道乌溪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练功之后,再不好意思拽着人家出去疯玩了,乌溪却习惯了每天下午过来坐一会,一般是景七刚醒了午觉的时候,赫连沛一直没有成功地给巫童府指派先生,景七好为人师的毛病一发作,干脆就趁他在这坐着喝茶的时候,天南海北地给他说。
乌溪绝对是个好学生,绝不因为景七是个看起来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就不听他说话。只要你说得对,只要你有学问,能学到东西,别说是景七,就是端茶的小丫头说话,他也会屏息凝神地细心听,绝不乱插话。
景七这一世惫懒,却不是因为不读书,而是因为以前读过了,不耐烦再来一遍,经史子集不能说无所不通,过去宫里跟皇子们一起读书读出来的,还是有一定造诣的,加上见识远比那些个之乎者也的老夫子多得多,讲起来从不枯燥,引经据典顺手拈来,有时候说着说着就跑题,四书五经能串到宫廷野史,拉不回来又串到兵法权谋。
乌溪都津津有味地听着。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性情缘故,说起权谋之术,他总是有些许困惑。
这日,景七正讲史,提到前朝几国争霸的事,说起纵横之术,便有感而发道:“所谓‘同盟’者,其实只是一段时期之内,有一样目标的人,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什么永远的朋友。一开头作小服低示人,找到对方的弱点,直打七寸,贿赂之,拉拢之,使他态度软化,不能太过刻意,否则显得蠢,落了下风,要做得不动声色,要让事情看起来是机缘巧合。”
乌溪点点头:“就像你对赫连钊那样。”
景七坐正了身体,来了精神:“对,可是这样还不够,知道还差什么么?”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说不更来着,今天突然接到通知说后天开V,决定多更几章,今明两天继续日更,后天晚上上三章
第二十七章 兰堂夜品
乌溪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种同盟只是虚情假意,不是真心,不长久的么?”
暗赞一声孺子可教,景七不知从哪拿了把扇子,“啪”地用力一敲乌溪肩膀。乌溪知道他手劲不算大,也敲不疼,就没躲开生受了,然后才很有耐心地问道:“说错了么?”
“说到点子上了。”景七摇头晃脑地感慨道,“这样的同盟必定是不稳妥的,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不用说这种‘露水姻缘’了……”
乌溪皱起眉,景七轻咳一声,知道这孩子这是不赞同的表情,于是轻轻揭过去道:“只是比喻,比喻。”
果然乌溪较真道:“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为什么是‘同林鸟’,还说‘各自飞’这样不好听的话?”
景七懒得跟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摆摆手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不是那个意思,你当耳边风得了。”
乌溪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这随随便便的态度有点不快。可心里还惦记着景七刚刚的话题,于是先压了下来,决定以后再和他沟通这个问题。
这么长时间了,乌溪也算看出来了,这个朋友看起来跟谁都嘻嘻哈哈、随波逐流的样子,其实别人跟他说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表面上认错认得挺快,根本不当回事儿,过一阵子就忘了。
景七为老不尊地蹭蹭鼻子,赶紧把这更不着边际的话题拉回来,说道:“刚才你也说了,讨好是不行的,投缘也是不行的,所谓同盟,就是约好了要共同进退的,但是约定不是绳子,要是有谁背信弃义,可也管不住。”
乌溪皱皱眉,心说大庆人真要不得,约好了的事情还背信弃义,也不怕食言而肥。
只听景七接着道:“你这同盟不能是只能同享乐,不能同甘苦的。你不能辛辛苦苦拉来一个同盟,到关键需要人的时候,叫他背后捅刀子,让你自己孤军奋战。你说该怎么做?”
乌溪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不会和这样的人结盟的,我的朋友都是信得过的。你跟赫连钊的后续,打算怎么做?”
景七笑道:“教你两个秘诀,一个叫做威逼,一个叫做利诱。所谓威逼,就是拿住他的短处,将他和自己绑在一条船上,要做到你亡他亡,他亡你凉快,才是威逼的最高境界。利诱,这就更简单了,世人所求,不过财、色、权、欲几条,这天底下没有人不敢干、干不出来的事,只要你给的筹码足够高。”
这话说得太过赤/裸裸,乌溪听着只觉得胃里都反上了一股子酸水,怎么都不得劲,想了半晌,又想不出怎么反驳这话,因为景七说得确实是有道理的。
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问道:“这是为了什么呢?也是为了财色权欲么?”
“若为了财色权欲,我就不和你说这些了,怎么着还不是过啊,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他不也就吃一个人的饭,睡一个人的地方?也没见他半夜里满京城轱辘着睡。”景七的笑容有些飘,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叹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只是为了能活着啊。”
乌溪默然不语。
正好这时候,平安进来了,呈上一份礼单,对景七道:“主子瞧瞧,给太子殿下大婚的贺礼,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没?”
从下了旨意到礼部内务府开始筹备,再到等良辰吉时,春来都过到秋至了,才算折腾得七七八八,眼看着好日子就快到了。景七接过来瞄了一眼,算是中规中矩,点点头道:“太子殿下的事,别越过了他两位兄长就成,厚一点可以。”
平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景七想起了什么,又对乌溪说道:“太子下月大婚,你的贺礼准备好了么?”
乌溪点点头:“我听说了,叫奴阿哈帮我准备呢,叫他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平安。”
景七点点头:“轻重合适,瞧着中规中矩就行,太子也不争你这点东西,你身份特殊,不要出头。”
乌溪的心思却显然飘到了其他的事情上,问道:“今年年初的时候,皇上不就说要给太子娶媳妇么?”
景七解释道:“太子时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位的,又是娶的太子妃,规矩很多,礼部要准备很长时间,还要看好了黄历,找个吉利的日子,才拖到现在。”
“我明白,我们那边如果是贵族结亲,也很麻烦的,可是……”乌溪皱皱眉,“苏姑娘怎么办?”
景七眨眨眼睛,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她怎么了?”
乌溪立刻明白自己跟这个人纯属鸡同鸭讲,于是明确地指责道:“太子以前和苏姑娘那么好,现在却要娶其他的姑娘。要娶其他人也就算了,他这半年为什么还是经常去看苏姑娘?”
说完少年皱皱眉:“太子这样不对。”
景七无力道:“那你自己跟他说去。”
乌溪谴责地看着他:“你也这样么?”
景七一愣,心道这又跟我有半铜钱的关系了,冤枉不死人么这不是。于是干笑一声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过,你怎么乱冤枉人……”
“主子,”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吉祥又进来了,递上一份请柬,“小侯爷送来的,今日正是七夕,赶上‘兰堂’了,请王爷晚上一定赏光。”
那请柬很特别,封面是粉红的缎子,上面细致地绣了花边,一打开一阵香味扑鼻,景七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了,当时就觉得吉祥这倒霉孩子是掐着点儿进来等着打他的脸的。
乌溪嗅觉太敏锐,被那香味呛得鼻子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但是毕竟是个有分寸有礼有节的,人家的东西,也没有多问。
却听吉祥接着说道:“小侯爷还说,要是巫童肯赏脸,也请一起去,三年才一回的,上回巫童年纪小,定是没去过,今年若是赶不上,就得再等三年了。侯爷说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