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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吉祥于葵都是机灵人,两人对视一眼,将周围一干闲杂人等屏退了,自己也悄悄地退到门口。
赫连翊嘴唇哆嗦几下,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极近地注视着景七。景七叹了口气,先说道:“殿下知道皇上和臣说什么么?”
赫连翊眼睛眯了一下。
景七道:“皇上说——让臣娶静安公主。”
赫连翊在王府心绪几起几落,这会已经有些回过味来了,闻言怔了一下,已经反应过来,忍不住失声道:“你说什么?”
景七声音压低:“郑伯克段于鄢,以京许之,且待之,待其厚而将崩……公主于臣,好比京之于段,臣衷心无处可表,不如去了陛下心中隐患。”
赫连翊眼睛越睁越大。
只听他接着道:“就叫南宁王绝于臣这一代。”
臣强则主弱,异姓王,第一异姓王,本就是皇上心中一块病,近不得远不得。
赫连翊猛地站起身来,沉默半晌,忽然一把将景七揽到怀里。
百感交集。
景七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凄惶表情在赫连翊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敛去,慢慢地抬起手,拍拍赫连翊的后背,心里知道——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待送走了赫连翊,景七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暗下去的天空,转身回书房,掩上门,屏风后竟转出一个人来。
周子舒手执折扇,笑道:“王爷未雨绸缪,算无遗策,佩服佩服。”
景七摆摆手,没搭腔,有些心累地坐在一边:“明华还需子舒兄费心了。”
周子舒点头道:“这个自然,王爷放心,明华公子我已安置妥了,断不会让太子殿下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有辱斯文的事便是。”
景七深吸一口气:“多谢子舒兄。”
他心里说不出的空,只因那是曾经死生都以之为大的人,是曾经黄泉下、奈何边仍念念不忘的人,如今,竟要这样挖空心思地算计他的喜怒他的心思,忍不住苦笑一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周子舒细细打量他神色,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景七面前:“说起来,这倒是有一件事,需要王爷解惑。”
景七一怔,抬头看去,周子舒手里竟是一纸画了押的契,他脸色骤然一变。
周子舒低声道:“草民不才,前些日子,不小心查到了一些事……王爷是打算在别的地方建别院庄园么?您手下人实在精明,我们绕了一大圈竟没查出这些个房契地契的买主是谁,直到前一阵子,才好不容易有些发现。王爷私下设的宅子,恐怕不止这一处吧?是单纯的产业,还是,为以后准备……”
景七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竟有些示弱,带上些许祈求,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见嘴唇极慢地动作:“放我一马——”
周子舒和他一站一坐,对视半晌,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那张薄薄的纸举起来,凑到火烛旁边,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景七轻声道:“我欠你一次。”
周子舒大笑,转身出去:“他日山水江湖自有相逢时,还望王爷赏杯水酒喝。”
景七也是一笑,也不管他走远了听不见,兀自低低地道:“那便一言为定。”
他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合上眼,只觉全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的颓疲,也不知坐在那里多久,听见平安在门口叫了一声:“主子……”
景七闭目养神,也没动没睁眼,问道:“怎么了?”
平安道:“主子,巫童在门口……您还是去看看吧?”
第四十五章 心悦君兮
景七软绵绵地叹了口气,伸手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他又是怎么的了?”
平安为难地望着他,而后不久,景七就明白了,因为乌溪不但是硬闯进来的,还脚步踉跄,险些一头栽进他怀里。
一股呛人的酒气扑面而来,景七皱皱眉,乌溪一边摇晃一边还努力抓着他的衣袖,想自己站起来,眼睛半睁着对不准焦距似的。
奴阿哈和阿伈莱追在后边,俩人几乎同时顿住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阿伈莱伸出手指,指着乌溪,用一种无辜而询问的目光望向奴阿哈,奴阿哈没好气地把他无知的手指压下来,上前一步说道:“王爷,巫童今日好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喝多了,并不是故意到你这来捣乱的。”
景七架着一个不停地打晃、还不停地企图挣脱自己站起来的醉鬼,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心说我这还不够乱么——这位分量还不算轻。
“这又是怎么了?”景七一边按着乌溪一边分神问了一句。
乌溪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一边拨开他的手,一边使劲抓着他的袖子,嘴里稀里糊涂地说道:“别扶我……我站得起来,我自己能……能走……”后边还夹杂了好多南疆瓦萨族的话,颠三倒四,也不知道他在嘀咕些什么。
他清醒的时候景七尚且拉不住他,更不用说眼下这一身蛮力的醉鬼了。乌溪把他那身半新不旧的袍袖当栏杆似的使劲抓着,景七被他拽得差点站不住,往后一撤手,“撕拉”一下,袍袖竟自他手肘处生生裂开了。
景七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回这“断袖”可真是名至实归了。
裂帛的声音叫阿伈莱和奴阿哈都打了个激灵,乌溪也好似清醒了一些,眼神不那么散乱了,盯着景七看了半天,才问道:“北……北渊?”
景七挑挑眉,皮笑肉不笑地道:“难为您老还记得。”
乌溪手里拿着他半截被撕下来的袍袖,在原地站了半晌,好像意识反应不过来似的,瞧着呆呆的,景七心道这天气也不暖和了,一帮人一块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事,便用手背在他脸上拍了拍:“我说醒醒了——平安,去厨房给巫童端碗醒酒汤……”
他话还没说完,乌溪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醉酒的身体体温极高,手心处竟有些烫人,只听这醉猫含糊地低声道:“我不喝,不用端,我有话和你说。”
阿伈莱又偏过头去看奴阿哈,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奴阿哈拿眼瞪他——少说话,别坏事。
“行行行,咱们上书房坐着去,有话你随便说,我让平安给你拿……”
“你……你让他们都出去,我什么都不用拿……”乌溪往前走了一步,膝盖一软差点五体投地。
景七赶紧一抄手将他拦腰揽住,被折腾得啼笑皆非:“过年还得等俩月呢,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我这都还没准备好红包呢。”
乌溪迷迷糊糊地道:“让他们都走……都走!”
景七心道这事儿闹的,脑子就转了一天就没歇着,这会还得干体力活,于是摆摆手对左右道:“听见没有,巫童让你们都走呢。”又转头对阿伈莱两人道,“你们要是不放心,也先找个地方歇会——平安,叫厨房预备下醒酒汤。”
“我说了我不……”
“得得得,你不喝,我自己要喝行了吧?”景七将他一条胳膊架在肩膀上,自己的手臂穿过他肋下,扶着乌溪进了书房,将他往椅子里一放,这才直起腰,深秋的天气竟然出了一头薄汗。
乌溪缩在椅子里,盯着他傻笑。
景七又叹气:“我这都是欠了你们谁的——喝茶总行吧?”
乌溪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谱儿倒是大。”景七笑骂一句,“爷还没伺候过别人喝水呢。”
他转过身去,拎起茶壶掂了掂,捡起个杯子,涮了涮,将水泼在地上,又重新倒上茶水,拿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转过身去:“乌……”
这一转身吓了他一条——方才他闭目养神,书房的灯光本来就暗,这会乌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定定地瞅着他,平日里便略显的苍白的脸色憔悴得死人似的,眼睑下有一圈阴影,衣衫发丝具是凌乱不堪,活像半夜里从坟地里爬出来的。
景七有那么一刻,恍然又有种回到了阴曹地府的感觉。回过神来忍不住在乌溪的脑门上拍了一下:“你忽然站起来干什么,胆小点的还得让你吓个半死。”
又将茶杯塞在他手里:“喝了。”
乌溪顺从地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目光却片刻不离景七的脸,喝完还知道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景七让他看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知道醉鬼没啥理智,便笑着哄道:“屏风后边有小塌,你过去躺一会,酒醒了叫人就行,什么大不了的事灌这么多黄汤?去,躺着去,等一会醒酒汤来了我叫你,好不好?”
乌溪道:“不好。”
景七摇摇头,耐着性子道:“那你说,怎么着?”
乌溪道:“皇上说关着你。”
他这会不知道是酒劲彻底上来了,还是有些消退了,舌头倒不像刚刚那么大,话却简练了不少,表情也直眉愣眼的,景七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于是敷衍着说道:“就三个月,过了年也就差不多……”
还没说完,就被乌溪打断:“因为你说想娶个男人。”
——怎么连这位都知道了?
景七开始怀疑,三个月以后他如果被放出来,是不是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大庆出了自己这么一个喜欢摆摊算命逛窑子的出息王爷,笑容忍不住僵了一下,有点尴尬地道:“呃……我是故意气他的,再说皇上心里巴不得我赶紧断子绝孙,他好放心……”
乌溪脑子大概已经不大会转了,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他说的话,只是重复了一遍,道:“你要娶一个男人,奴阿哈告诉我你说的那个人是个男的。”
景七干笑一声道:“我可没说要娶他。”
乌溪晃悠了一下,脚步往后一错,还不待景七扶他,便又站住,怪声怪气地笑了两声:“你说……你喜欢……”
乌溪一般话不多,腔调也多半是低低沉沉的,可这会发出的这笑竟有几分像夜枭尖鸣,听得景七都觉得有些慎得慌,心说就没见过这么难哄的孩子,眼看着他又在那无风自晃,便伸手去拉他的胳膊肘:“你不好好用功,哪里听来那么多混账话,还……”
他这话还没说完,乌溪忽然一下扣住他的手腕,景七激灵了一下,下意识地侧身曲肘,撞向他胸口膻中穴,因怕伤了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磕了一下,迫得他闷哼一声撒手,便撤了力道,再一瞧,手腕已经被乌溪攥红了一圈。
景七摇摇头,发现自己一个人对付这醉鬼还有点困难,才要开口叫人,不妨乌溪猛地扑过来,整个人撞在他身上,硬是将他扑得连退了三四步,侧腰磕在书桌角上,疼得他轻嘶了一声:“你个……”
乌溪一双手紧紧地搂住他,下巴顶着他的肩膀,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景七身上,手臂慢慢地向下移动,正好勒在他刚刚让桌子角碰了的地方。景七不用瞧也知道肯定是青了,忍不住一边推他一边骂道:“你个兔崽子,吃铁球长大的么……嘶,放开!”
乌溪却搂他搂得更紧,几不可闻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要杀了他……”
景七一愣:“你说什么?”
乌溪笑起来,那笑声似压在嗓子里,竟停不下来,声音沙哑起来,还掺杂了哭音一样,景七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喜欢谁,我就杀了谁,我……我要拿他们去喂我的蛇,等都死干净了,你就是我的了……嘿嘿嘿……就是我的了……”
景七当时连挣扎都忘了,只觉得头皮一炸,僵立当场,跟让九天神雷给劈了一样。
乌溪不依不饶地接着道:“我要……我要带你回南疆,你不可以喜欢别人。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不要喜欢别人,北渊,你不要喜欢别人……”
他带着浓重的酒气的呼吸喷洒在景七的脖子上,随后几乎遵从本能一样,紧紧地将景七搂在怀里,慌乱而激烈地啃噬着他的脖子,身体的温度像是烧着了一般,景七猛地回过神来,这才用力将他推开。
乌溪本来就有些站不稳,被他一推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到脊背碰到书房的门才停下来,身体一软,慢慢地顺着本板滑下来,迷茫而不甚清醒的眼神像是有泪光凝着,可仔细一看,那眼眶却又是干的,只是映着灯光,纯黑的目中盈着满满的悲伤,像是一闭眼便要流露出来似的。
嘴里兀自叫着:“北渊……北渊……”然后再撑不住混沌的神智,合上眼,头歪倒一边。
景七这才缓缓地抬手覆上被乌溪咬得有些狼狈的颈侧,只觉头大如斗,心乱如麻。
良久,他上前俯身,有些费力地将乌溪抱起来,轻轻地放在书房屏风后休息用的小塌上,扯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