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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秣笑了笑,却不去擦那眼角划痕,反而沿着那线条斜斜画出一枝缠花,转瞬就将原来的败笔变成了花细,反倒使得画中女子又多增了一分女儿家的妩媚。
“可惜没有眼睛。”画完后,秦秣将笔一搁。
柳昔怔怔地接上一句:“怎么不画下去?”
“画不出了。”秦秣侧头看画,低叹一声。
这画其实远没达到她的巅峰水准,但她第一次用铅笔作画,能画出这样的效果,也还算不错。不过那双眼睛她确实是画不出了,从被禹万红一声打断之后,她在心中描摹的那种感觉就瞬间消散,再也难以捕捉。
虽说铅笔画的基本技巧不难掌握,画技近道,各个相通,但秦秣所熟悉的,毕竟还是毛笔。只是勾勒线条还好,那眼睛却不是简单线条能表示的。秦秣不会用铅笔上调子,与其涂一双呆滞的眼球上去,还不如留白。
魏明忽然出言讥讽:“连眼睛都画不出,这画还拿来有什么用?这就是你所说的能胜任这份工作?”
“魏明!”禹万红低喝一声,再看向秦秣时,那神色间已经充满了欣赏。他将惋惜的视线扫过那幅画,脸上现出郑重:“秦秣,欢迎你加盟青山网络《登天》系列网游的美术制作团队!”他伸出手。
秦秣这才知道他们做的这款游戏名为《登天》。
“我很荣幸。”同禹万红握手,秦秣浅浅一笑。
“我想起来啦!”柳昔忽然低呼一声,“秦秣的画风,跟汴河沙的好像!”
魏明一拍手,又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笑道:“还真是很像,看来秦小姐也是沙国的仰慕者,将她的风格模仿得还是那么六七成火候的。”
秦秣的笑脸又有些僵硬了,她是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估计就算她说她就是汴沙河,若没有扎实的证据,他们也不会相信。
方澈却抬手取过那张画,仔细看了看之后,想秦秣微挑眉,露出一个有些邪气的笑容。方澈的表情一贯平淡,这邪气的摸样实在是头一次表露,秦秣一眼对上,心中就是一跳,有种仿佛被他看穿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没有泰秣原本以为得那么糟糕,片刻之后她回过味儿来,心里却有些淡淡的笑意与安然。
“确实与沙国的风格相似。”禹万红思索片刻之后,又向秦秣劝诫道:“秦秣,我看你的画技成熟,最好还是能建立起你自己独特的风格。一味模仿得话,在这条道路上很难走远。”
顿了顿,他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点,忙又给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不过你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水准,也是难能可贵的。不管哪个学画,一般都是从模仿开始,你能将沙国的风格模仿得这么相似,也算是成就。更何况你有独立设计创新的能力,除开风格太接近沙国不说,你已经可以算是一个不错的设计师了。”
秦秣抿着唇,心里头哭笑不得。她并不想到处宣扬自己就是汴河沙,但若是以后还得常听禹万红这样的劝解,那怪异滋味还不知道要怎么挨才好。
魏明又嘿嘿笑道:“经理啊,秦小姐山寨沙国,可是很有火候呢。你看她画衣服皱褶的笔法,不跟沙国的画一个摸样吗?模仿到这样真是挺不容易的,我就怕咱们公司要是用了她设计的人物,沙国某天看见了,要告她侵权可就麻烦喽!”
“应该不至于吧。”柳昔眼角瞥着方澈,想起他方才跟秦秣眉目传情的样子,心里就酸得翻江倒海。但越是难受,她反而越帮秦秣说话:“只是风格相似,又不是抄她的设计。更何况汴河沙公开的画作本来就很少,风格又是个抽象的概念,哪能说侵权呢?”
她想着:“我这样大方,阿澈,你还不感念我的好?”
禹万红排版:“行了行了,都回去工作吧,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秦秣,我等些给点资料给你,让你先了解这款游戏的背景设定,和对人物美工的一些要求。等明天你早点过来,我们再去人事部签合同。”
他又谢谢方澈:“方工,这次可得感谢你给我们美术组介绍了一个好人才啊!”
方澈淡淡一笑道:“客气。不过禹经理,秦秣她还在上学,不能做全职。”
禹万红倒没有惊讶,只是有点为难。三人就这个事情商量了一番,最后拿出工读生的方案,秦秣的兼职工作也就定了下来。
这是她的第二份兼职,与在《缠绕》写专栏的待遇相比,天差地别。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公司下班打卡时间到了,禹万红叫秦秣收拾资料,准备下班。
大办公室里一片欢腾,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但这不能影响他们下班后高声笑闹。有人呼朋唤友,商量着怎么过夜生活,也有人与同事唠家常,抱怨奶粉涨价,食品不够绿色等等。
策划部的员工陆续离开,禹万红走得很快,他说他要去幼儿园接孩子。
魏明邀请柳昔共进晚餐,柳昔撇撇嘴:“我要加班!”
“柳妹妹,我看你加班是假,等某个人才是真吧!”魏明走到柳昔的座位旁边,俯身又对她小声说了些什么。
柳昔不情不愿地道:“你真麻烦!行啦,我就好心帮你一次,走吧!”
秦秣望了柳昔背影片刻,又低头拿起铅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随意画起了线条。她当初学工笔与写意都是从线条笔画开始学起,现在要掌握铅笔画,她也认为应该多联系画线条以扎实基础。
当然,留在这里画线条并不是因为秦秣忽然变成了学习狂人,而是她要等方澈。大概方澈他们是习惯加班的,大办公室这边闹得再厉害也没见里面办公室有什么动静,看那架势,是不知道要加班到什么时候了。
秦秣继续画线条,心里一边想着自己该到图书馆去接点有关铅笔素描的书来看看,然后又觉得自己该在电脑绘图上也下点功夫。就这样枯燥地画着,秦秣眼皮子也越来越重,到后来竟在不知不觉间趴桌子上睡着了。
她有点梦魇,梦里闪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似乎她得到了一本无字天书,又被天上众仙追赶,然后她躲进了襄阳城墙守军中,在十几丈高的城垛上一跃而下,与蒙军厮杀——古怪的梦忽然惊醒,秦秣背上滑落一件衣服。她捡起一看,是方澈的大衣。
“方澈?”办公室里灯光通明,安静仿佛落针可闻。秦秣低唤了一声,里间就有人应话。
方澈轻笑一声:“醒了?”
片刻之后,他从里面办公室里走出。
秦秣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她疑问:“他们还在加班?”
“全都走了,只有我在里面。”方澈从秦秣手上接过大衣,顺势拉她起身,“清醒了没?去把外套穿上,我们出去吃饭。”
黑色悍马开往步行街时,秦秣在车里问:“你不是还想去火宫殿吧?老是拿小吃当正餐不好。”
“那你换个地方推荐给我。”方澈视线转了一下,扬起一个笑容。
“我想想。”秦秣想了想后,脸上灿烂一笑,“去吃火锅,我知道有家店的火锅很不错!”她说着,自己回想那味道,都觉得有点吞口水。
“看来你还挺好吃的。”方澈低笑一声,忽然问:“秣秣,你就是汴河沙?”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二十八:沙国
汽车里映着道路两边的华光,秦秣凝目打量方澈,想知道他这是诈话还是已经肯定了心中猜测。
方澈唇角微微往上翘起,目光还是看着车窗前的道路,但秦秣只见他那侧脸,就能感觉到他满满的得意之情。好像在无形之中,那蛰伏的豹子咧开了大嘴,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牙齿。
秦秣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片刻之后只觉得自己好笑。莫名其妙地对方澈那神情产生奇异联想也就罢了,那汴河沙的身份在方澈面前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是低调成了习惯,但也不至于见谁都藏着掖着,没的小气。
“是我。”秦秣侧着头,笑吟吟地看着方澈。
方澈忽然将刹车一踩,脸上神情就是一沉。
秦秣心下有些受惊,不知道方澈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倾身过来,将手一伸,就捏住了秦秣两边脸颊,然后轻轻一拉!
“方……澈!”秦秣言语不便,心里实在是怒火上冲,那道喝声还没来得及杨高,方澈就收回了他的手,撑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起来。
秦秣被这死孩子气得牙根发痒,又想起第二次见面就被他狠狠摔了两跤在地上的事情,当即合身一扑,揪住了方澈的衣领,就对着他的肩膀用力击上一肘子。
噗一声!
骨头隔着衣服大力碰撞上的声音响起,方澈抿起唇,脸上还残余着笑意,而秦秣的脸却皱成了一团,那是疼的。
她没想到方澈骨头比她硬多了,就算她用了肘尖击打,也还是被撞击的力量反震得生疼。越是疼秦秣自然越是不甘心,但她又不想像个泼妇一样用爪子挠,用指尖掐。心里头想到无奈气闷处,秦秣干脆伸出双手,往上一抬就扑棱到方澈的脑袋,直将他短发弄得凌乱到像鸡窝才稍稍歇气。
却有人敲起了车窗,笃笃的声音传来。
秦秣还没反应,方澈已经按到控制钮,车窗就降了下来。
然后秦秣微抬眼间,便见到车外又一个中年男子正举手保持着敲窗的动作。那人嘴巴大张,仿佛才刚余怒未褪,又遭遇惊愕,看向泰秣的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那人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注意一点风化,别、别堵路中间,就算现在是晚上……那个、那个……”
秦秣猛然回神,原来自己的动作正几近于扑在方澈身上,尤其这一双手,还落在他脑袋上——这一瞬间又天雷滚滚而过,泰秣强自镇定,将视线往车窗外的男子身上一绕,却又好像没有看见他一般,面儿表情地坐回原位。
方澈唇角高高往上翘起,眉目间闪烁的仿佛是幸灾乐祸。
“还不开车?”秦秣厉声道:“头上长虱子也就算了,驾驶技术还不过关。再有下次,我就不是简单地扣你工资了事,你就直接卷铺盖辞职吧!”
秦秣话音刚落,方澈已经升上车窗,在零点几秒之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动了车子。
隐约间那未及关上上的车窗口仿佛还传来了中年男子的自语声:“真是可惜,那么出众的年轻人居然不过是个开车司机,该不会还是被包养的小白脸吧……”
这下轮到秦秣大笑起来,她捂着肚子,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心里终觉得是大大出了口恶气。
“哈哈,方澈,你……你是小白脸吗?”
方澈原本只是想捉弄秦秣,为她从没想过要主动向他说出汴河沙之事而生点闷气。有人恰好来敲车窗,方澈快手降窗,也是想看秦秣脸上发窘,满足自己那小小的恶作剧之心。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秦秣的反应,那一句言语攻击实在是太毒了,一句话就来了个大翻盘,那一下思维敏捷得简直妖孽。
“我是小白脸……”方澈本来皱着的双眉忽然一展,脸上笑容又得意起来,“你养得起吗?”
秦秣暗暗一咬牙,不就是比脸皮厚?输人不输阵,这气势怎么也不能被方澈压了下去。
“哼!你有多难养?”
“不好说。”方澈轻轻打过方向盘,车子转了个弯,“这次引擎的核心代码有一大半是我独立完成,我在这款引擎的运营上占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权。此外我还常常在专业论坛上接到一些编程的人物,酬劳一万到十几万不等,每个月工作之余可以完成三到四个赏金任务。”
泰秣没吭声,目光却不放过方澈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心中十足怀疑这家伙又是想炫耀了。
方澈用很平静的语调继续说着炫耀的话:“我与人合伙投资了三家小酒吧,每一家都是占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股权,每个月纯收益超过百万。虽然我算不上什么富豪,但也不穷。”
秦秣听得几乎想到磨牙,再回想起那天晚上,方澈说一顿法国菜吃得荷包冷暖自知,心里就越发觉得这小气可恶了。
方澈藏的这潭水实在是够深,瞧他那眉梢飞扬的样子,就算他言语平静,也照样掩盖不了他的得意。他得意的不是他有多少资产,而是他所拥有的一分一厘全都是他靠他自己赚来,虽然他不懂得做生意,但他有技术有资本,敢投资。最重要的是,他很年轻。
秦秣觉得,如果只是过小日子,一百万和一千万其实没什么差别,要差也只是数字上差一个零。而在实际上,按照大众生活水平来计算,普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消费超过一百万。
“你在想什么?”炫耀过后,方澈只见秦秣良久沉默,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声。他以前不说自己的成就,是因为不想在两人的相处之间横上那些外物,现在说出来,是觉得自己尽可以更坦荡一些,得意之处不与这个人分享,还能与谁分享?
他又不是要装圣人,也用不着假惺惺地扮演清高。
“我在想……”秦秣叹了口气,“你银行卡上的数字不断增长,要怎么才能变穷。不然我要包养你还真是有难度啊……”她神情幽幽,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方澈沉默半晌,一直到车子停下,两人走进火锅城,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不用别人养。”
秦秣唇角微微翘了翘,心里的郁气这才全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