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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彦笑道:“你说得轻巧,你往下跳,我自然也会下来的,不然就你这点功力,早就摔死了。”
他的手是极热的,即使是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得到。这世上,终究有些东西,你看不见,但是它存在的,只要一想到就能遍体温暖。
“我说过会带你走的,我从来不骗你的。”
是的,他真的从来没有骗过她,虽然她骗过他很多次,连他的父皇,都在她的算计当中丢了性命,其实他现在就是突然发力推她下去,也算不得过分。
“今生今世,我只怕无以为报。”言尽于此,她还能怎么说呢?她有了明禹的孩子,而彦亦有江山如画,他该回到他的人生当中,即使她一同跟去,也不过是繁花当中的一朵吧,与现在何异。
来生如果有可能,就不生在帝王将相家,亦不要在幼年就勤学苦练去博一个超越众人的智慧和声名。
“何必说报。”拓跋彦听了,心中释然,“我若图报,来都不会来,横竖你是报不了的。”
“我有时候在想,是真的遇见过你这个人吗,你出现的其实真的不多,但是每次我最危难的时候,你都在。”此时夜黑无月,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埋在心底的话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拓跋彦听了,好似叹了一声——他是极少叹气的人,再不堪再为难的时候,亦从容得仿佛天下竟在运筹帷幄当中。“我不知道,就是想起来很多年前在凤鸣山上看见你,那样小的年龄,满身的飘零之气,顿时就想到了自己。”
“如果那个时候,你把我带出来,带到你们靖安去,该多好啊。我现在大约就在平南王府里,跟你下下棋,调调香。”可是世间就是没有如果,即使是拓跋彦那时候想那么做,她自己也一定是不肯的。
没有经历过,人便无法知道什么是可贵的,书上再怎么说,也只是一行行没有生气的文字。
除非带着现在的心情,回到过去。
“彦……”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总觉得今生,是负定他了,索性就负到底,来生一起还吧。
初夏的天,亮的早,晨光微曦的时候,空气亦潮湿起来,两人在岩壁上站了大半夜早已乏了,此刻在薄雾的袅绕中这才警醒了过来。
青樱低头往下一看,下面最多还有六十丈,倒不是不能落地,只是乱石嶙峋,此刻他们精疲力竭,只怕一个不慎就会被尖石穿身。
拓跋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我先下,你下来时我会接应你的,万万不可松气。”
其实青樱的轻身功夫是更好的,他这么说,是因为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他说完脚在岩石上借力,飞身轻旋而下。
青樱闭眼,不敢去看。
直到听到下面遥遥传来的他的声音叮嘱她运气丹田,空中需要转十一个旋的要领时方得知拓跋彦已经安全落地了。
青樱下去的时候,发觉其实没有那么简单,若非拓跋彦替她全力一挡,几乎就要栽在一个尖利的石头上——定睛一看,拓跋彦的手臂上满是刺伤,想来是刚才跃下的时候为了避险,不得不以手臂砸向石面。
然而,他怕乱她心神,并没有告诉她,只是以自己的内力撑她在空中一刻,从而才能从容地落地。
山谷当中虽然乱石嶙峋,一时看不清出路。然而却有一淙泉水穿山而过,拓跋彦见了喜道:“真真是天不绝我,有水总能多撑上几日。”说着便先过去痛快地喝了一顿。
青樱见他伏在溪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是九五至尊,倘若此时在靖安的宫中,当真是金尊玉贵天潢贵胄,何须这样的狼狈,要在溪边饮水呢。
方才看他臂上的伤,一道一道有的甚至看得见莹白的骨膜……全是为她所累,他自己本不该有此一劫的。
“快来喝水!”拓跋彦回头见她愁眉不展,轻轻一笑催出内力将她向前一引,有意无意道:“若要失意之时不失志,就要过好每一刻的眼前。”
他年岁长了她八岁有余,久历风雨,对于世情的感知并非青樱彼时所及。
两人喝完水便随意躺下休息——昨夜一整夜皆是精神极度的集中,此刻却是困乏得紧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6(4000)
然而却不敢睡过去,只怕万一有人追杀过来,一旦睡了过去恐怕就难以起身。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都知道此刻的时光易逝,一旦出去此生皆没有机会再像现在一样卸下心中所有的负累自在地说话,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拓跋彦侧身,语气温柔而坚定,他的双眸紫光流转,美得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青樱倦极了,闭着眼笑道:“要是活着出去了,我就去你们大魏做官,你打算封一个什么官职给我?瑚”
抬起似乎已经沉重得灌了铅的脚轻碰了碰他道:“品级低了我不去的啊,我在大夏都是封侯的。铄”
拓跋彦闻言亦笑道:“那是须得好生考虑一番——看来你是不想进宫了?”
青樱摇头道:“我才不会蹚浑水呢,你的妃嫔只怕也不少,我还是在朝堂上报答你。”
两人说了一阵,青樱终究是有着身孕精力不济渐渐地声响就小了,几近要睡着。
拓跋彦怕她睡着,便道:“饿了吗?不要睡,起来吃些东西吧。”
此时已经是正午过了,说不饿只不过是宽对方的心罢了。青樱果然听了一睁眼,眸中一亮,只是转而又黯淡了下去闭上眼睛,“这里哪里有吃的呢。”
这谷底倒是有一片林木,只是两人都是精疲力竭,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什么虫蛇猛兽,怎可轻易进去?可是那里是唯一可能有吃食的地方,除却那里,这一淙溪水至清无鱼,乱石之上寸草不生。
拓跋彦起身道:“有林木就有吃的。我母妃是在草原上长大的,我小时候她教过我。”
青樱倏地睁眼道:“不能去!这谷底地势未知,你怎么知道林木里头有无瘴气毒虫?”
拓跋彦笑道:“难道要饿死在这里么?总是要去的,不如趁现在体力尚可。”
青樱听了默默不语,明禹与彦的不同就在于此。彦是率性的,如他自己所说,先过好每一刻的眼前,太远的未来,无人得知,一切皆在上天手中,所以干脆平静安然对待,得失不过一笑间。
明禹却是一切都要真正算计在自己手中的,每一步必要分毫不乱环环相扣,他付出的一点一滴皆是要回报的,所以轻易不肯犯险,只恐得不到回报。明禹对她的付出不可谓不多,是以他必要她拿一生一世来回报。
“那就索性再歇一歇吧,等我也缓过来同你一起去。”彦这样的人,对于受伤乃至生死大约也是看淡的,所以她不能弃他于可能的危险当中。
看日头是歇到了申时,再不去觅食只怕天色晚了就更加不便,青樱咬咬牙强撑着起来,同拓跋彦一道往林子里去。
心中莫名地想起了明禹。难道他在宫中还没有得到云渺峰出事的消息吗?从昨夜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一整天了,郭光耀的反心以明禹的心机与谋划,不可能全然不知,怎么到了此刻胜负还没有见分晓?难道说……明禹出了事……
不敢再想下去。
拓跋彦到底还是没有让青樱进林子很深的地方,只让她坐在外间稀疏的地方,回身笑道:“这个你真的比不得我,我的母妃可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你看好了!”
他双臂上的伤叫人不忍直视,况且也将近一日一夜没有吃东西了,青樱着实有些担心,他即使生母出身寒微,他自己却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几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当真是小看了他。
拓跋彦即便不生在皇家,亦会丰衣足食,笑傲天下。只见他手指极为灵巧地折断树枝,也不知是怎么摆弄了一阵,忽地又从头上解下束发的璎珞,一头如墨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如同心中生出的漫天飞扬的心结,他虽为男子,亦美得惊人。
青樱就这么看着他,有些出神,也不知何时他已经猎到了一只山鸡和一个野兔,笑吟吟地丢在她面前道:“你收拾这些还是去采些野果?我看林中很有些浆果可以食用。”
青樱不假思索道:“我去采浆果吧。”
拓跋彦点头笑道:“我想也是,你不喜欢什么事都不做的。”
他说的极是,她就是这样的人——情愿携手江湖走在风口浪尖,也好过只看着他风起云涌,坐在一个宫苑当中等着他闲暇时的一刻想起。
青樱摘回来野果的时候顺手也带回来一些地上的枯枝,两人必须在天黑之前把火生起来烤熟山鸡和野兔,否则到了夜间一旦有了火光等于就是给峰顶上的人指明了他们的位置——如果郭光耀仍未退的话。
没有油盐,但是山鸡肉和兔肉烤好后还是香得紧,两人又着实饿了,一顿狼吞虎咽后才开始品出肉的滋味。青樱满足地躺在草地上叹道:“若是以后开一家小酒肆多好,来了客人一定会被烤野味的香气留住的,虽然我卖的酒肯定不怎么样。”
她懒得像条大虫,在地上翻了翻道:“你会同我一起开一间酒肆吗?”
也许,不是那么想听到他的回答。
今生今世,这不过是一个虚妄的假设吧?
拓跋彦听了没有急于回答。停了停才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也想诗酒江湖的快意岁月——”
是的,他从来不骗她,所以才会不知如何回答。纵然他这样的一个人,端的是该是执剑江湖,快意人生,北朝万里江山亦扛在他的肩上,此番出来已经是任性至极置社稷于不顾。
所以何必问他这个问题呢,青樱打断他的话头笑道:“说说而已,你北魏的基业不能弃而不顾,否则将来如何到地下将列祖列宗,我也只是想想,哪能当真。”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说这个话题。
今朝有酒今朝醉,先过好眼前的一刻,青樱忽然觉得拓跋彦所说其实很有道理。无人得知明日会如何,就像他们此刻一样,也许明天还活着也许已经死去,也许明天还能自由地呼吸也许落入谁的手中,也许明天还在一起也许分道扬镳各自天涯。
所以,何必去想得很远想得很周全,将不多的珍贵浪费在殚精竭虑上。
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拓跋彦对青樱道:“所幸天气渐暖,不至于晚间露重,你先睡一会吧。”
青樱本来想着他白日里伤势颇重,猎取野物也耗费了不少气力,想叫他先睡,奈何她有孕后精力大不如前,已然眼皮上下打架地撑不住,只好在心中狠狠地告诉自己:“睡两个时辰一定要醒过来!”
心中有事大约还没有睡到两个时辰,她便醒了过来,侧头一看拓跋彦就躺在她旁边以双手为枕,正痴痴地看着漫天星河。
“你睡一会罢。”他当真是一日一夜没有合眼了。
拓跋彦见她醒了,侧头冲她一笑,眸中的紫色光华毕现,在夜色中几近叫人迷乱,“好,我睡一会,倘若有事,你叫我起来,万万不要自己独撑。”他想是已经困倦极了,刚刚说完就已经没了声息,甚至连青樱都有一刻的疑惑怕他气息全无。伸手一探,见他鼻息平稳绵长,正是睡得十分安稳。
他一点都不防着她,就像此前的许多次一样,其实以他的心机和阅历,她慕容青樱未必能那么容易得手。
青樱看他睡得像一个婴儿,轻轻地撑起胳膊笑了。如此的信任,她终究有这么一回,让他信任得值得,不被辜负。
她在他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消失,这一次,她想等着,等到他睁眼的时候。
青樱自问并不是什么好人,拓跋彦这般为她,她不是铁石心肠,不是没有感知的。
所以说,造化弄人。倘若不是突然有了孩子,她大约会跟着他一道去北朝。
有时候去想来生,会觉得绝望,如果现在跟着彦一走了之,就不必等到来生再报。
心中矛盾重重,一面是放不下的少年时候那些相携的岁月,耳鬓厮磨之中一颦一笑,一起说过的笑话,一起偷吃过的糖葫芦,一起走过的山间小路;一面又是宫苑当中的美人如花,漫漫长夜,必要看他雨露均沾,必要看他与别的女子的子女一个个长大。
她瞥向熟睡当中的拓跋彦,想起明禹说过的话:难道他就没有满府的妃妾么?
他也有的呵,所以错的不是他们?而是她太过任性?
既然如此,索性就任性到底吧?世间终归不能将希望寄予某一个人某一件事上。拓跋彦已经给得够多了,最起码的是自由。
青樱心中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或许宫中的金册上,英贵妃的名字后面已经多了薨这一个字,或者英贵妃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英贵妃,已经被加了长长的谥号。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