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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门泣(清穿)-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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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漾知道天一的意思:我们不帮还好,就怕帮了倒忙。想想自己准备的各种计划谋略,到最后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遂打消了念头。
“别说这个了,今天去打猎好不好玩?”
“好玩?没累死就偷笑了。”
“你这个人哦,就是扫兴……”
含漾一下子想起什么,问她:“说到打猎,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天一被她问得一懵。
“有关十三阿哥的消息。”
天一一脸茫然:“没有啊……他怎么了?”
“今天所有阿哥都来了,除了他,而且四阿哥也有些心情沉重的样子。”
天一耸耸肩,“可能是生病了才没去,四阿哥是担心他的身体。”
含漾皱眉:“我觉得不像,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康熙这么喜欢十三阿哥,如果他真的病了怎么也没见提起?而且老头子今天心情不太好,貌似在生着什么人的气。”
她犹自低下头思索,良久才发现室内一片寂静,抬起头便是天一无表情的面容。“怎么了?”她问,还从没见天一这样严肃过。
天一冷冷道:“他是生病还是其他,都同你没关系吧。”
含漾不语。
天一又道:“你说过的,再也不会去管那些事情。你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没过几日,天一就发觉含漾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几个消息灵通的太监宫女相互交换着情报,天一想让自己尽量置身事外,却又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了个大致究竟。
貌似就是十三阿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然后康熙大怒,将其痛斥一顿,勒令其闭门思过,不许参加一切集体活动。总之就是把十三阿哥给软禁了起来,任何人、包括四阿哥都不许探视。
这下连天一都暗自思忖,十三阿哥究竟是怎么了,去年废太子时,就他和大阿哥被关得最久,大阿哥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今年照样跟着巡幸塞外。只是变了许多,从前爱玩爱笑的十三爷一下子沉默了,往往低着头匆匆行过,除了四阿哥之外也不同其他阿哥多说话。
一下子——死气沉沉。
天一虽然不像含漾对这个古人抱有深刻情感,却也不禁为他难过。她和十三阿哥也有过接触,觉得他除了长得丑些真是没什么不好,身为受宠的皇子却很平易近人,也有幽默感,待含漾一片痴心,天一甚至会想如果凌雁嫁了他该有多好。
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废太子事件,实在是颠覆了许多人的形象与生活。一贯温文儒雅的八阿哥突然猴急得像个疯子,一而再再而三挑战着康熙的愤怒底线;十四阿哥也跟着活跃起来,随九阿哥、十阿哥瞎起哄;最最奇怪的是十三阿哥,说句文艺腔的话,就是:灵魂被抽走了。
天一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他被揭发是大阿哥陷害太子的帮凶,然而康熙太爱他,不忍严厉处置?
不不不,高傲如十三阿哥,怎么会做出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事来?再说,他要帮也是帮四阿哥,才不会帮没脑子的大阿哥,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交情。
或者是……他说了关于太子的坏话?也不会啊,天一印象中的他,根本就是不屑去评价太子这种人的。
要么,他犯了和八阿哥一样的错。
天一被自己的想法悚然一惊。骄傲的他,莫不是说了“太子这么没用,还不如我来当”之类的话吧。他一向自恃得皇父宠爱,又加之文武双全,历来是皇子中的佼佼者,说这样的话,完全在情理之中。
于是康熙圈禁他,让他好好反思到底说错了什么,以为他知道教训,放他出来,谁知他仍不知错,又……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天一在心中喃喃咒骂。
这个白痴。

卅叁

含漾真心觉得自己是水土不服。
自从来到塞外,也没受凉或者中暑,但就是觉得累。之前练了一阵骑术,也算锻炼过身体,却仍然不见太大好转,每天至少有五个时辰是在睡觉,而且睡醒了之后依旧疲惫。
一定是水土不服。
回京的日子早早定下在九月,含漾扳着手指头数了又数,发觉日子漫长至极,因此愈发想念紫禁城想念钟粹宫。
天一调侃她:“是谁以前天天说什么老是待在宫里闷死了,现在却一心盼着回去。”
含漾连白她一眼的力气都懒得用,“如果我像你一般好精神,也无所谓回不回去了。”
天一也觉得她不太对劲,担心道:“喂,你真没事吧?项启源怎么说来着?”
“你不也说他是三流医生么?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反正我觉着就是水土不服,还能有什么事?”
“这倒也是,说不定回去就好了。要不你索性同康熙直说要先回去?”
“算了吧,”含漾摆摆手,“这种时候就不要搞特殊化了,一切听从组织安排。我又没什么头痛脑热的,整天睡觉也不见得会睡笨,还是低调一点,下个月跟随大部队一起走。”
天一犹自起哄:“哎呀,你是宠妃呀,当然要摆摆架子,显示你的特别啊!比如对下人颐指气使,同其他妃子争风吃醋什么的,要不然当宠妃多没意思啊。”
含漾做出一副要抽她的表情,恶狠狠道:“所以说你们女人没见识!”
“你这只沙猪!”天一怒得捋袖子,“想死是不是?”
含漾暗自比较一下双方目前的实力,决定见好就收,谄媚地笑:“女侠饶命!”
项启源倏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他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从刚才的梦境中平复。
几乎已经不记得梦的大致内容了,只是仍感到很痛苦、很无助、很……想哭。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想哭。
他重又闭上眼睛。
也许命中和塞外相克吧,他暗暗道,很快能回京城了,这次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能有事。
天一一阵风似的冲进房间,搁下手中的食盒,对含漾道:“我有事出去一下哦,药你自己吃,别忘了。”说着就要往外冲。
含漾叫住她:“什么事你先说清楚。”
“是项启源啦!小喜刚刚送药过来,说项太医早上收到一封家书,看得眼泪直往下掉,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含漾知道项启源平时嬉皮笑脸,但像今天这样反常的表现,一定是出了大事。她定了定神,对天一道:“你去看看也好,不过尽量别被人看到,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身体不适,你是去请他来给我按脉的。”
“知道啦。”天一急匆匆地往外跑。
说实话,她比含漾更担心项启源。
天一认识项启源也不算太久,只是每日里在中医馆朝夕相处,知道对方的事也会多一点。总的来说,项启源也算是个好老板,平时看到天一偷懒只是一笑了之,从来不曾刻薄过她。他生性洒脱、幽默、热心、爱开玩笑,空闲时和天一聊天,总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平时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天一有时候真觉得项启源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难以想像这世上有什么事能够令他大惊失色,被女朋友劈腿、被骗光钱他也只是愁眉苦脸一阵就过去了。
只有一次是例外。
那次,他的父亲项老医生突发脑溢血,差点送了命,天一才第一次看到他动容。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底是孩子般的恐惧无措,然后伏在桌子上哀哀哭泣。
天一不是没有看到过男人哭,在医院里,没有什么事是稀奇的。可这样一个高大的、整天笑嘻嘻的男人突然哭得像个孩子,孤单一人,此情此景让她唏嘘不已。原来项启源也会崩溃,并不是什么事他都能一笑置之。
今天,他又哭了。
天一跑得气喘吁吁,越想越怕。他到底为何而哭?就连十八阿哥幼殇,他被卸职,也只有苦笑,却未曾掉泪。
他到底为何而哭?
天一偷偷从后门溜进去,门口当值的侍卫正好同她熟稔,轻易地放她过了关。
项启源的房门果然紧闭着,天一轻轻叩门,小声道:“是我,开门啊。”
没有回音。
天一的没耐心是出了名的,敲了一会儿也觉得累,逐渐演变成大力拍门,一边叫着:“小样儿,开门!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同我说嘛,一个人就能解决得了吗?”
门内终于有了动静。天一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和拖拖拉拉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打开。
她还来不及抬头看他的脸,就觉得周围气压瞬间降低,感觉好压抑,而面前的身体是疲惫的,随时可能倒下。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浮肿灰败的脸,眼里布满血丝。
天一怔住了。
这不是她曾经见到过的痛哭的项启源,那个孩子似的年轻人,现在的他,一下子从孩子变成了老人,老得无力,老得快要支撑不住自己。他再也不会无措,因为他已看得太多,经历太多。他虽麻木,不幸的是仍然会痛。
过了许久,天一才轻轻开口道:“怎么了?”
项启源没说话,转身回屋,天一掩上门跟进去,看到桌上有封信,信纸已被泪水打湿,字迹化开。她拿起信匆匆扫一遍,顿时手脚冰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淑涵怀胎八月,早产,生下死婴。
是个女孩。他们一直盼望的女儿。
天一知道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但现在,一切都失去意义了。他的承诺、他的爱、他想要给她的一切,都随着这个孩子逐一死去。
天一身为女人,能够体会淑涵的痛。连续被夺走两个孩子,她一定是绝望了。而爱她的他,一定比她更痛。
他竟然未能保护她。他答应过的,但却能力不殆,只是让她徒增伤痛罢了。
终于熬到九月,启程回京。
项启源几乎是冲回了家,一进门,就往孙氏和淑涵合住的东院去。走到院门口,已经看见孙氏匆匆迎出来,道:“爷就这样回来,也不叫下人通报一声……”
“淑涵呢?”项启源打断她。
孙氏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豫,但掩饰得很好,道:“妹妹在房里。”又压低了声音:“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在床上养着,爷要不现在就去看看她?”
项启源抿着嘴,不发一言,径直往淑涵房里去。
走到门口,却一下子停住了。推门的手僵在那里,手指触摸到门上的花格,留下不深不浅的印痕,但就是无法推开门。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面对门后的这个女人。
他爱的女人。
迟疑间,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门缓缓被推开一条缝。他回过神来,深呼吸,然后撩起前襟走进去。
室内很暗,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能看清里面。一切都是老样子,和他走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房内曾经有过的欢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个房间,纵使再漂亮,也像是无人的空房,毫无生气。
他一步一步走进去。
淑涵躺在床上,瘦得可怜,眼窝深陷。他不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眼前虚弱已极的女人就是自己心爱的妻子。
她本来是个面容饱满、眉眼弯弯的女孩,这些年来增添了妇人之姿,却依然可人。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她。躺在床上的女人,不是淑涵。
就这样一下子老了。二十六岁的女子,法令纹深重,似乎已将一生的笑容统统用尽。
项启源站在床前,背脊僵直。他明白,自己将再也找不回那个他深爱的淑涵。
“究竟是怎么回事?”晚饭后,项启源在孙氏的房里单独问她。
孙氏垂下眼,慢慢道:“那天妹妹突然说不舒服,早早回房间歇着。后来就直叫肚子痛,丫鬟一看是羊水破了,忙出来叫人帮忙,又匆匆请了产婆来。直直折腾了一整晚,才把孩子生下来,谁知已经断了气。后来又出了许多血,怎么都止不住,再派人请大夫,终于救回一条命。”
孙氏说得简单,三言两语一笔带过,项启源却可以想像那个晚上。下人们走进走出烧热水、准备干净的帕子;淑涵在床上精疲力竭,最终却听不到孩子的哭声;铺天盖地的血,她的意识渐渐迷糊……
差些随了孩子一起去了。
项启源闭上眼睛。
过一会儿,他站起来,对孙氏道:“你早些休息吧,我今夜去西院睡。”
卢氏没想到项启源今夜会宿在她这里,受宠若惊之余,忙令丫鬟换上新褥子,又亲自泡了茶来给他。
自从上次逃难时让人眼前一亮的坚毅表现,让项启源对她大生好感,平时也能坦率地说些话。照理孙氏是正室、淑涵是宠妾,项启源塞外归来再怎么轮第一夜也不会轮到她,可如今他却迫切地想来西院。
今天的孙氏让他不舒服。其实她没有什么改变,一如以往贤惠温柔,可他就是感到难受,她说话时,好像那语声变成一只只虫子,往他脖子里钻,爬满他的背脊。项启源寒毛竖起一片,逃也似地来了这里。
他边喝茶边环顾四壁,卢氏毕竟是青楼出身,尽管有巾帼之风,但布置起屋子来仍然差了一大截,骨子里去不了那点庸俗。
这里曾经是项启源的温柔乡,当他初初穿越至此,还未能适应自己的身份,是卢氏这位如花美眷抚慰了他的惶恐与疲惫,让他发觉做古人还是有点好处的。后来他不再喜欢她,冷淡她,便来得少了,不知道房里已经变了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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