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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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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海国公主驾鹤西去,麓潨专派使臣,赶往北国解释修好。欧阳寂原本是个荒唐随性之人,又厌恶这个北海联姻的祖制,他大大羞辱海国使臣一番,将他轰出了城。因为此事,两国关系一落千丈。后来南国开战,北国、海国也再不互相援手。
汐月的父亲,汤仁将军跟随麓潨多年,因不满麓湝公主骄淫乱政,欺辱国君,带兵包围皇宫,意欲刺杀,被麓湝发现,当场乱刀斩死。麓湝随即觐见皇兄,迫他下旨,将汤家满门抄斩。麓淩暗想,孱弱皇兄为留下这个女童,也不知鼓足多少勇气?又费了怎样的周折?在外人眼中,麓潨未必是个好皇帝,在麓淩心中,他却是和蔼的兄长。麓淩从小受孝悌之道,皇上为君兄,他为臣弟。可如今的渺国朝堂,君在哪里?臣在哪里?兄在哪里?弟又在哪里?
八年过去,汐月婷婷袅袅,出落的娇艳动人。过了今日,她便十五了,及笄少女,插簪待嫁。麓淩想起,两年前汐月生辰之日,他带她去东海采摘珍珠。对着豆蔻美眷,麓凌暗暗发誓,“等月儿过了笄年,我便娶她为妻。”终于等到这日,誓言犹在耳边,她尚未嫁,他却已娶。今夜,他送给她的及笄礼,不是寄送情思的束发金簪,却是泛着金光的楠木杖条。
麓淩心中的仇恨,缓缓升起。那日匆匆别后,他再未见过麓潨。麓湝以皇兄静养为由,严禁旁人靠近,也包括她这个胞弟。但麓淩分明记得,临行前皇兄的惨然一笑:“三弟,我对不起的人太多,可是我不想死……我还有心愿未了。”他面现疲惫,慢慢阖上眼睛。麓淩当是皇兄病中昏话,并未在意,后来阅历渐长,回忆往事,皇兄倒不似全然昏庸。否则,他为何将遁形衣赐给汪仁,再辗转到了汐月手中?
麓潨驾薨的消息传出,国内臣民的反响,如同微雨入平湖,寂静悄无声。病了这么些年,有名无实的君王,终于驾鹤西去,渺人并不悲恸。因为他们早已习惯,由麓湝公主掌控天下。谁坐在那个龙椅上,于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皇兄旧臣,被麓湝公主发配潇河的满将军,听闻皇帝山陵崩塌,号召往日部众,挥兵起事。满将军称,国君抱恙多年,象征帝王身份的龙珠,从未出现。麓湝公主既为新君,便需捧出龙珠,昭示天下。麓淩知道,龙珠丢失多年,虽然宫中封锁消息,终是没有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他诸多狐疑,冷眼旁观,姐姐能否拿出龙珠?
每次念及麓湝手段,麓淩心中便萌生寒意。公主和皇兄是同胞所生,公主和他、麓沥则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他们本该是天下至亲。然而骨肉亲情,终敌不过至高无上的皇权诱惑。麓湝一直对他百般戒备,八年前的刑杖,表面是皇兄旨意,其实是姐姐和氿锋,对他的试探与警告。他默默忍受,这些年来,他不都是这样做的?恭谨顺从,委曲求全,艰难的过着日子。当氿锋提出迎娶他的女儿,麓淩不等姐姐下旨,便满口答应……麓淩握紧拳头,姐姐淫威之下,他忍了多年,他还必须要忍下去!
他缓缓抬头,瞧见汐月深情的眼神,少女双眸放着光彩,肆无忌惮将柔情一泄千里。麓淩心中发酸,暗想,“若非我这般纵容,好生管教,或许,她会比现在懂事些?”八年来,他将对皇兄的承诺,隐忍的痛苦,全化作三春雨露,遍洒在少女身上。他那些哥哥姐姐,早已名存实亡,这个少女,或许才是他看的见、摸得着、可以全心付出情感的妹妹?岁月如梭,麓淩慢慢发现,他已不满足她做妹妹……每日来到书房,他为何双目张望?原来,只为等侯慵懒小猫般的女子,扑到他身边偎依撒娇。看书累了,他抬起头来,灿灿灯光下,又是谁人花沐春光的笑颜,令他心中一荡?
这样百般怜爱,他真是把她宠坏了!听说他要迎娶渟妃,她无声无息,销声匿迹。他心急火燎,派人寻回,大发雷霆,狠狠骂了她一顿!他冷着面孔,告诫她注意自己的身份。麓凌以为,这般当头棒喝的心情,汐月能够明白,他却没曾想,渟妃嫁入当日,婚典之上,汐月藉着酒性,泼了氿慈半身酒水,新娘的精美喜服污得狼狈不堪。幸而氿慈为她掩饰,称汐月失手,将这事掩盖了过去。那日宾客满门,倘若氿慈吵闹,这事张扬出去,被氿锋知晓,汐月怕是难逃一死。麓淩心头怒极,将汐月关入房中,防她惹事,特为禁她乱走。麓凌指望她反省自悔,没料昨日,汐月又胆大包天,剪破了渟妃的鞠衣。
麓淩心头火起,淡淡道,“你思过数月,便想出这句话么?”汐月仰头微笑,“淩哥哥,我便是这样想的。”麓淩面色霁和,柔声道,“你到我身边来!”汐月心头一喜,跳着跑上前来,拉住他的衣角,道,“淩哥哥,你答应呢?”麓淩轻轻抚她肩头,这窄窄双肩,好久没有抚摸,那温暖的记忆,却越发清晰了。他漫不经心问道,“你为何要剪了慈儿鞠衣?”汐月并未察觉麓淩山雨欲来的异样,脱口道,“我讨厌她,我更讨厌你这么亲热叫她!”
麓淩轻轻笑了一声,汐月登时后悔失言,急道,“不是我!我一直被你锁在房中,出不去的!”麓淩并未理睬她的辩解,手势温柔,从她肩头滑到颈后,再顺着她雪白颈项,一点点朝下探究。汐月心怦怦乱跳,声音越发酥软,“淩哥哥,月儿哪点比不上那个女人?”麓淩一只手抚到她腰间,突然停住,一把扯了她衣带,淡粉绮裙便悄然滑落到了足底,露出少女雪白的素绫中衣。汐月吓了一跳,讶然抬头,“淩哥哥!”她的面颊红若珊瑚,惊恐神色中,透出丝丝喜悦。
麓淩心若刀割,面上慢慢收了笑容,抽出藏在书下的杖子,沉声吩咐,“伏到案上去,本王要杖你!”

此时无限情

汐月瞪大眼睛,直疑心自己听错,期期艾艾道,“淩哥哥!”麓淩冷着面孔问道,“你自己说,你犯了多少错?该打多少下?”汐月顾不得绮裙滑落,上前攥紧麓淩袖口,摇晃着撒娇道,“不过剪烂件衣裳,重新缝制,也没什么大不了。”麓淩见她全无悔意,心中恼怒,将杖子重重敲在几案上,喝道,“跪下!”侍从闻声入内,麓淩暴怒,“滚出去!没我命令,不许进来!”侍从诺诺退下,关闭房门。
麓淩面色铁青,汐月惧意渐生,慢慢跪倒,泪水涟涟。麓淩森然道,“大婚前夕,我怎么交代你的?”汐月低声回道,“对王妃恭谨有礼,不可胡闹生事。”麓淩冷笑道,“本王所言,你便当耳边风么?”汐月不以为然,心道,“我就是厌恶她!”这话却不敢说出,但她眉宇间的厌恨神色,却是隐藏不住的。麓淩越发气恼,喝道,“你在喜筵上闹事,该当何罪?”汐月暗想,“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低头不语,手指散漫地绞着麓凌袍角。
她一幅不知轻重,若无其事的模样,麓淩恼怒交加,忆起自己从前在朝堂上苦捱廷杖,又觉心酸,叱道,“你真要找死么?”汐月鼻中一酸,暗想,“淩哥哥何曾这般粗声大气对我?”她瘪嘴苦脸,一串泪珠荡到下颌,垂而不坠,甚为可怜。麓淩略略平息怒火,低声骂道,“你真是泼天的胆子,还敢用遁形术!这三月来,你用了几次?”汐月低声道,“只昨夜跑出一次!”她双手不住绞着衣角,打小时起,但凡说谎,她便是这幅德行。麓淩哼道,“还敢撒谎!”汐月迟疑着又道,“还出了趟王府,街上转了转。”麓淩嘴角抽动,怒极反笑,“你被锁在房中,还敢蹿去街上闲逛?”

汐月忽觉委屈,眼中酸热,低声抽泣。麓渟最看不得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喝道,“不许哭!”语音却软了许多,汐月心下略宽,“凌哥哥一定不舍得打我,他不过吓唬我罢了。”听麓渟又问,“就这两次么?”汐月迟疑不语。麓淩冷然笑道,“你要我用板子打着你问么?”汐月脸上一红,横了心道,“我还去了笼烟楼。”
笼烟楼是麓淩特为氿慈新修的楼阁,乃新婚夫妇就寝处所,不料汐月竟然悄悄闯入,麓渟眼中闪过惊怒光芒,“你跑去那里做什么?”汐月知他恼怒,却忍不住回答,“大家都说,你们夫妻恩爱,我不相信,偏要去瞧上两眼。”顿一顿又道,“你对她那般温柔,讲那么些听也听不懂的话,对我就没有……”不待说完,麓淩已声色俱厉道,“住口!”
没料汐月这般妄为,竟偷窥他夫妇云雨之事,麓淩气得眼前发黑,挥杖便打,他陡然发作,汐月慌忙伸胳膊去挡,口中却争辩道,“说什么天长地久,我就是气不过,才去绞了她的衣裳。”麓淩双手打颤,杖子却挥不下去,重重顿在案上,一把扭住汐月胳膊,“我早就告诫你,不许用遁形术,你为何不听?”
八年前,麓淩初见汐月,思忖如何带她出宫,这七岁女童,首次展示遁形本事。看汐月肢体在眼前蓦然消失,麓淩直惊得目瞪口呆。他这才知道,汤仁带兵勤王前,已将遁形衣穿在女儿身上。后来麓淩奉旨搜寻此衣,渺国见多识广的海大师告诉麓淩,遁形衣但凡选定主人,就钻入主人体内,两者融合肉眼难辨。除非主人死亡,否则衣裳不会脱离人体,亦不现形。麓淩当即明白,若遵皇旨交出遁形衣,汐月就难逃一死。他又怎能让她死?他不敢将汐月带回王府,外面寻个安全处所偷偷藏好。等到杖刑风波过去,一切平静,这才接她回府。
麓淩记得,入府初日,他曾郑重训示,不许她人前人后遁形,否则就逐出家门。幼年汐月只怕哥哥抛弃,乖乖听话。如今大了,反而不懂得自全,竟凭借遁形衣,惹事生非。麓淩心下懊悔,她在书房侍读时,偶尔也玩些隐身小把戏,自己本该好生训诫,可才刚骂上几句,看她哭得可怜,心下一软,就抬手放过。正是自己管教不严,方纵容得她不知轻重。若是皇姐知晓,王府藏有遁形人,汐月焉有命在?
目前形势,更加今非昔比,氿慈嫁入王府,府中凭空便多了几十双皇姐的眼睛。再者说来,氿慈是氿家爱女,汐月无端去招惹她,氿锋若是知晓,定不干休。便是撇开遁形衣抗旨不交这档事,也会惹祸上身。他暗想,这丫头好不晓事!今日断不可手软,自己若再姑息,便是推她入火坑了。
麓淩前面作势挥杖,汐月吓了大跳,此刻胳膊被麓凌捏的生疼,看男子脸色阴晴不定,少女终于服软泣道,“淩哥哥,你别生气,月儿再不敢了!”麓淩也不多言,松开手道,“既然知错,就领罚吧。”顿一顿道,“今儿也不多打,就杖你三十!”汐月脑袋轰隆作响,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似要跳出腔子。自己长这么大,纵然犯下天大的过错,麓淩也不过骂她两句,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今日竟要打她三十板?
汐月花容失色,又羞又气,又惊又怕,扯着麓淩衣衫,呜咽着不肯放手。麓淩也不作声,目光冷冷,由着她扭动身子,潸潸落泪。汐月越发恐慌,仰头望他,隔着薄薄泪眼,也看不真切,用袖子抹了一把,麓淩那张面容,俊美沉静,穆如清风,与平日似无分别。汐月爱恨交织,胸中愤懑,挣得一身筋骨酸痛难耐。
麓淩并不催促,只垂手旁观。汐月搜肠刮肚,想着如何免打。偏是脑中昏沉,无甚良策。突然忆起今日是自己生辰,他若念及,或可放她一马。她鼻子抽动,柔声唤道,“淩哥哥!”麓淩不理她,汐月便自顾自道,“你可记得今天日子?”麓淩答道,“我自然记得!”汐月双眼放光,喜道,“我就知道,淩哥哥不会忘记!”麓淩轻笑道,“今日是我和慈儿大婚三月,明日我需陪她归宁,又怎会忘记?”汐月登时怔住,麓淩又道,“说好关你三月,若非如此,今儿又怎会放你出来?”
汐月心中气苦,他娶了那个女人,竟连自己生辰也忘记了。她怀中藏着玫瑰酥,清晨特为溜出王府买的,想着今日生辰,淩哥哥放她出来,两人一起享用。麓淩喜食珠城“伏岭居”玫瑰酥,却不加桔饼,从前都是她亲自去买,自己这几月禁足,思他多日未食,巴巴的买来,唯恐侍从生疑,还层层包裹小心藏好。本待取出美食,听他此言,犹如冷水浇头,登时凉了半截。
汐月满脸失望,麓淩硬着心肠只不理会。汐月暗想,今日这般情形,这顿打怕是不肯饶的,少女心乱如麻,泪若滚珠,犹疑着不肯挪步。双目逡巡,落向桌上刑杖。它色泽橙黄,丝丝烁金,花纹淡雅,质地温润,静卧在案上,清幽无邪得宛若少女。这般雅致玩艺儿,竟然作为刑具?汐月撇一下嘴,麓淩淡淡笑道,“这根杖子是专为你做的,可好看么?”
听到这物件“专为她”打造,汐月有些茫然,胸口却越发地酸胀,泪下渫渫。麓淩解释道,“这金丝楠木,表面看似柔弱,其实坚如铁石,防虫耐腐,可用多年呢!”汐月听他言语戏谑,更觉麓淩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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