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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发,沉疾多年,你可知道,他是如何落下这病根的?”燕霡霂摇头,“不知。”陈涟以手支颐,仿佛在回首往事,“二十年前,南朝皇帝抱了个死去的女人,踉踉跄跄奔到无医门求医……”
“二十年前?”燕霡霂眼神微惊,“还有这样的事情?”陈涟将目光投向漫天飞雪,唏嘘长叹,“他状若疯狂,一门心思,想救活怀中娘子,可惜……”她眼神惋惜,又透着几分赞许,“为了那位娘子,你家圣人真好生舍得——”陈涟怔怔半晌,语音怅怅,“我当日想,若有一位郎君肯如此待我,便是为他去死,我也死而无憾——”燕霡霂越觉茫然,“你说什么?二十年前的旧事,你又怎会知道?”陈涟白他一眼,“自然是师父告诉我的——”忽而眼珠一转,“你若想知道,投中我就告诉你!”
陈涟居然知晓皇帝的病情,颇出乎燕霡霂的意外,他心底好奇,奈何投了几次,药丸都未投中,反而被少女灌下数杯,他醉眼迷离,思绪不知飘飞到了哪里,忍不住又问,“你年纪轻轻,为何武功这么好?”这个问题压在他心底很久,今日藉着酒性,终于说了出来。陈涟笑嗔,“自然是师傅教的,难道天生就会?”她师傅陈无医闭关数十年,江湖踪影渺茫,燕霡霂迷迷糊糊想,“陈无医隐居多年,难道是在教她武功?”
医圣十分神秘,江湖关于他的传说甚多,医圣拥有高超武功,却是闻所未闻。燕霡霂问道,“你师傅何时出山?”陈无医扬言,此生只治一百五十人,如今还剩一个名额,天下哄抢已久,开出各种条件,陈无医却迟迟未动。陈涟瞟他一眼,抢白道,“你去问他,我怎么知道?”燕霡霂不以为意,追问,“治疗病人,为何要定下数目,多一个不行吗?”
他这般健谈,极其罕见,酒果然起了作用,陈涟心下得意,答道,“医圣选定的病患,病情都很凶险,他的身体,这个数字,已是极限了……因年轻时逞强,不懂惜身,他很是后悔呢。”她口角含笑,满脸温情,燕霡霂忍不住问,“你师傅对你……好么?”陈涟哪知他心中所想,笑道,“自然好!”又瞪他一眼,“我师傅玉树临风,比你强得多了。”燕霡霂眯着醉眼,“傅韬大夫是医圣传人,你师傅为何不教他习武?”陈涟哼道,“那块木头,就不该入无医门。”给燕霡霂斟满酒,“不提他也罢,咱们接着玩!”双方投了几次,陈涟喝口酒,问道,“你脑中睚眦,是从哪里来的?”燕霡霂摇头,醉意跌宕,“我不知道!”陈涟又点一下他的额头,吃吃笑道,“傻瓜,你脑袋长出东西,自己却不知道么……再投!”
燕霡霂扬起沉重脑袋,四周飞雪朦朦,如空花乱了醉眼,他迷迷糊糊投出,药丸不知飞到了哪里,陈涟撇了撇嘴,“喝酒!”等他饮尽,漫不经心问道,“你对那丫头念念不忘,她有什么好?”燕霡霂酒酣耳热,“你觉得怎样的才好?”陈涟柳亸花欹,轻云娇躯软倒在桌边,喃喃道,“当然面孔好看的,男人不都好色么?”燕霡霂摇头道,“容貌会骗人……她从来用鼻子,却不以目识人。”陈涟低声哼道,“要废掉她的嗅觉,又有何难?”燕霡霂昏沉中没听清,“你说什么?”陈涟岔开话题,“那你如何识人?”燕霡霂满目醉意,想也不想道,“对我好的人,我便对他好。”
陈涟也是醉态恹恹,困沉沉强抬娇腕撑住案几,一双妙目漾着春水,“谁是对你好的人?”燕霡霂头晕目眩,舌头也大了,“我的爹爹,死去的娘,燕府家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两下,“还有你!”
陈涟脑中轰隆巨响,霍地坐直身子,“你说什么?”燕霡霂喃喃,“有时侯,你看我的眼神,就跟……我爹一样……”陈涟满以为他会讲,动手术时如何凶险,自己如何救他,没料他提这琐碎小事,当即呆住,又觉这话滑稽,吃吃笑道,“你这个傻瓜!我哪有你这样大的儿子?”用手使劲推搡他的肩头,笑着笑着,流下泪来。燕霡霂恍惚间望去,少女竟泪水纵横,他有些莫名其妙,不解问道,“你……哭什么?”陈涟细细擦拭眼泪,理了理鬓发,死死盯紧他,“你……喜欢我吗?”
她满面流霞,灿然不可方物,白雪里分外耀眼,燕霡霂仿佛身处梦寐,低低道,“我不知道。”陈涟一拳重重砸上他的肩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男子汉大丈夫,你为何不敢承认?”燕霡霂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陈涟心有不甘,追问道,“那你还喜欢她吗?”燕霡霂却不回答。陈涟心头失望,哼道,“我对你好,你却如何对我好?”燕霡霂身子撑不住,伏在案上,“你要取石,我便陪你去!”恍恍惚惚想着,陈涟定然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耳边却没响起她惯常的讥讽嘲笑,燕霡霂隐隐有些奇怪,奈何脑袋越来越重,身体却越来越轻,几乎要随着飞雪飘上天去。
忽然,一个温温柔柔的活物舔舐着他的耳垂,空灵的声音宛若从遥远处飘来,“你每日□□焚身,却为何不肯放松?我带你去快活,可好?”一阵濡湿的温暖,从耳垂直滑到脖项,仿佛甜蜜的毒蛇信子,变换着万种风情。燕霡霂心头一凛,蓦然抬头,眼前少女瞳仁仿佛桃花含水,又灿烂若星辰,透露出的风情,魅惑而娇怯,诚挚又放肆。
头顶在旋转,周遭一切摇摇晃晃,少女的眼神里蕴含着一股奇异的诱惑,挑逗着燕霡霂,牵引着他,跳向一个甜蜜的深渊。男子定一定神,勉强推开少女,“别……我不能……”陈涟面晕红潮,撩人心怀,“人生苦短,何需这么累,今晚,你我便真正乐一回……”少女莺娇燕懒,两支胳膊如水蛇般,缠绕他的腰肢,燕霡霂腹内酒劲上蹿,化成滚烫灼痛的欲望,涌向全身各处。他无比烦躁,自暴自弃地想,“我作些什么,与她有甚关系?我为何要守得这般辛苦?”
迷惘间,陈涟软绵娇躯藤萝般贴紧他的腰腹,少女霞光荡漾,绛唇映雪,娇艳的舌头轻巧滑过他的脖颈,爬上他的下颚,顶开他的唇齿,燕霡霂神魂眩晕,一把抱起陈涟,踉跄走了两步,雪片蓦地落上他的面颊,霎那间,他冷冷打个激灵,脚步陡然停了下来。
男子双眸里的火焰渐渐黯淡,陈涟长叹口气,“我费尽心思,还是功亏一篑——他如此洁身自好,像我这样的女人,他定然很不齿吧?”有些自惭形秽,她轻声言道,“放我下来!”燕霡霂慌乱放她下地,呆了片刻,逃跑一般扶墙远去。
陈涟立在雪地,鸿蒙天地纯净而空寂,落雪飘絮飞落肩头,清润而轻碎,绵延不绝的雪花,勾起她生命中的片片回忆。一生的悲苦离合,厮杀奔波,逢场作戏,嬉笑怒骂,纵然武功盖世,又能如何?浮生如梦,红颜会老,痴爱会变,惟有温暖雪夜里,身边男子的举手投足,是如此的真实而熟悉。他俩一起共处,有多少日子?男子每寸骨骼肌肤,她都了如指掌,那么对于他的心,她也该看的明白吧?“我真的不知道!”“对我好的人,我便对他好。”耳畔响起他的声音,陈涟轻轻一笑,“得以雪夜半刻,胜过孤独百年。”
燕霡霂醒来时完全不记得,他投壶到底输了几次,喝了多少酒,说了什么话,他只知道,在他有生以来刻板自律的岁月里,经历过一个奇特的夜晚,奇特得,就像一个美丽而虚幻的水泡,一碰就会绽破。
他试着检查身体,头颅并无醉酒后的裂痛,四肢也健硕有力,燕霡霂松一口气,放心起床,陈涟早在园中等他,少女全身缁衣包裹,想是怕人识出,她对燕霡霂颔首,淡淡道,“今日我们进山,一切小心!”
风雪呼啸,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燕霡霂长于温暖的木都城,陡然落入玉树琼花之间,油然生出一种梦幻的感觉。走了一会儿,远处烟尘翻滚,前方果然出现大队人马,守护在神山脚下。陈涟依照麓淩的提示,寻到接应的内线,她和燕霡霂乔装成军队士兵,通过一处关卡悄然进山。行了一阵,陈涟忍不住回头,海国车驾隆重,皇辇上的璧翣羽盖,正御风缓缓行来。陈涟暗忖,“麓湝如此庄重出行,不知所为何来?”
流霰山寒风凛烈,刮得眼睛也睁不开来,冰粒子浸湿衣裳,越觉冰凉彻骨。燕霡霂放出袖中睚眦,它跳到雪地之上,欣喜若狂,一路飞奔,两人循着睚眦,奔了良久,眼前忽然狠狠一亮——层峦叠嶂间,现出一片柔蓝湖水。天空飘落的雪霰触到湖面,蓦地消失不见,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无声息吸入了湖底。湖边大片鲜花盛放,花朵其大若菊,其艳如荼。燕霡霂暗想,这片碧湖广袤无垠,虽不如菲湖娟秀,气势却更为恢宏。
睚眦奔到一处,止住脚步,两只前爪在地上乱刨,神情焦急。陈涟二人随它前行,见一个少女躺倒旖旎花丛中,正捂住肚子打滚,不住叫唤。她年纪约摸十四、五岁,头扎双鬟,圆圆的脸蛋,穿着一袭闪闪发光的销金长裙。陈涟凝望她片刻,双臂一挥,数根银针几乎同一时间闪电般刺入少女体内。燕霡霂多次领教过陈涟的施针手法,如今作壁上观,也不禁暗叹她认穴之准,出手之快,感觉周身骸骨似乎又剧痛起来。
少女被她刺中,却并未出现预想中的痛苦表情,她“哎哟”一声,忽然侧过身子,大口呕吐,呕了半晌方才止住,少女拭擦嘴角,摸摸肚子,站起身来,冲着陈涟甜甜一笑,“舒服多了!多谢姐姐救我!”陈涟身穿渺国甲衣,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却被少女一眼道破。
陈涟满脸温柔,真如大姐姐一般,“琉璃果好吃,妹妹也要节制!”少女吃了太多琉璃果,消化不良,所以引发腹痛。少女咯咯一笑,伸鼻子嗅了嗅,问道,“姐姐也带了果子给我?”陈涟点头,“妹妹鼻子真灵!我带来的果子很新鲜呢!”随手摊开包袱,里面摆放着十来个绿色果子,晶莹透明,煞是好看。少女两眼放光,扑上去一把捧起果子,“太好呢!馋也馋死了,姐姐真好!”转过头来,瞥见睚眦,脸上狠狠一惊,瞪大眼睛,“乖乖!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睚眦欢声呼啸,扑入少女怀中,少女握住它双爪,亲昵地碰着它的额头,“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呢!”轻轻抚摸它额头耳朵和毛发,低声与它交谈什么,隔了许久,少女慢慢扭头,打量燕霡霂,面露失望神情。陈涟一旁察言观色,“妹妹怎么了?不开心么?”少女扁一下嘴,“龙珠这次带回的,又是个肉眼凡胎。”陈涟一怔,“什么龙珠?”
少女歪着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们不知它是龙珠么?”陈涟身体微颤,“这睚眦竟是……龙珠化身?”龙珠拥有神奇灵力,彰显着海国帝王的高贵身份,陈涟只道睚眦乃龙子化身,却不知道,它竟然是海国的国宝龙珠。只因龙神殁后,龙珠的历任主人皆为凡人,所以少女有此一说。
少女一双眼睛忽闪,反复打量两人,正色道,“既然机缘未到,请两位带着龙珠回转吧!”她轻轻抚摸睚眦,口中念着什么,眼前光芒一闪,睚眦倏然消失,少女的掌心,多了一颗碧色的珠子。她恋恋不舍望了珠子,将它递给燕霡霂,“还你!”燕霡霂心头惊讶,没料想常伴自己的睚眦,竟是龙珠化身。少女认真端详他,暗自沮丧,“我等了多少年,还是等不到新的主人。”
陈涟闻言却大喜过望,暗想凭借龙珠庇佑,夺石更添胜算。她微笑上前,问道,“这里常有人来?”少女摇头道,“好久没人来,我在这里好寂寞。只有一位娘子,偶尔来看我。” 陈涟心下一动,“这位娘子是不是相貌威仪,少了两根手指?”少女道,“手指确实少了两根,却很和蔼呢!”陈涟暗忖,“这位娘子当是麓湝了。”问道,“她来做什么?”少女拿奇怪的眼神看她,“她来陪我玩呀,还带果子给我吃。我吃得多了,才会肚子疼!”陈涟扬了扬眉梢,脸上含笑,“她和你玩什么游戏?”
少女伸指指向湖面,“玩数数游戏,我们数湖面上有几颗雪粒子,看谁数的快!”陈涟咂舌笑道,“这么多雪粒,还真难呢。”少女得意笑道,“她凝雪成冰的本领不错,数数却不如我。”陈涟惊道,“她将这片湖泊凝结成冰?”少女摇头,“是那些雪粒。”对着湖面轻轻吹气,湖面上飘飞的冰粒,似乎被一种猝然的力量冰冻,霎那间凝结。半空之中,颗颗晶莹珍珠般的雪粒子结成瀑布,从上而下垂落,挂满湖面。
少女调皮一笑,“就是这样!她不是吹气,靠的是掌力。”陈涟心头狠狠一震,“麓湝这么些年,功力竟精进如斯?”燕霡霂心叫惭愧,“一个少女,如此厉害!真是惊世骇俗!”他从前自视甚高,如今遇见的高人层出不穷,连连受挫,他骄傲跋扈的性子,已被消磨殆尽。
少女忽而笑道,“姐姐不必失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