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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寂静,陈涟数着扑簌簌飞雪飘落的声音,一下,两下,忍不住问,“你再无话对我说么?”燕霡霂原本寡言,心中虽然藏着许多疑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半晌,问道,“你今年几岁?”陈涟似乎面色一沉,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你可真会说话!”停了一会,终是轻轻回道,“我活了……快两百岁了。”燕霡霂倒吸口冷气,“你是人是仙?”陈涟自我嘲笑道,“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老不死的鬼罢了。”语气惆怅落寞,还带着一丝的苦涩。
身侧的陈涟瑟瑟发抖,似乎冻的厉害,燕霡霂伸臂揽紧了她,摸她的双手竟如生铁般寒冷,心下怜惜,将陈涟的双手放入自己袖中取暖。陈涟将头靠上他的肩窝,两只手依恋地抚摸燕霡霂的肌肤,似乎十分舒服,摸着摸着,陈涟忽然问道,“我们会死么?”燕霡霂迟疑片刻,“我不知道。”陈涟笑叱,“傻瓜,连安慰人都不会!”悠悠叹了口气,“我若……死了,你会去忘川河看我么?”淡然的语气里,隐隐含着一丝担忧。燕霡霂心道,“她武功全废,我失了楚剑,凭我现下的武功,未必能冲出重围,这般坐以待毙,怕是凶多吉少。”嘴上却安慰她,“你若死了,我陪你沦入忘川河。”陈涟低声一笑,“你哄我呢,你又不是渺人。”声音渐低,细若游丝,手指也停了动作,好似入眠一般。
她的身躯越来越冷,燕霡霂心头奇怪,唤她两声,却无回答。燕霡霂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霎那间,一股入骨的恐惧,包围了他。燕霡霂怀着一丝侥幸,伸手探她鼻息,女子果然气息全无。燕霡霂惊惶间扯下眼布——身侧的陈涟安然死去。她脸色雪白,阖目微笑,神态甚为平和。
燕霡霂如同五雷轰顶,怔了片刻,使劲掐她的人中,见无反应,又拼命摇晃女子,“醒来!你醒来!”惶急之下,燕霡霂按住陈涟后背,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女子仍旧安然不动,仿佛睡着一般。这不可能,她怎么会死?燕霡霂胸中绞痛,情急之下,想起渺人敬血,拔出匕首划破自己手腕,将鲜血一滴滴送入她的口中,另一手继续输入真气,心中只想,“她不会死,她连声招呼都不打,怎么能死?”心底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燕霡霂大声嘶叫,“你不是很有本事吗?给我醒来!还敢装死,我就揍你!”然而,面对癫狂的男子,女子依旧微阖双目,平静地展露她温柔安详的笑容,安详得近乎残忍的笑容。
燕霡霂周身寒冷,宛如堕入冰窟,一颗心几乎要被冻裂!这个强悍决然的女人,她怎么敢不等他,不与他告别,就自顾自地离去?她不是吃了宝石吗?燕霡霂不甘心,仔细端详陈涟,“不对,她还活着!”渺人死亡,凡四肢俱全者,皆化成香花,然而,陈涟的身体,却保持着完好的人形。燕霡霂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如同漫漫黑夜里倏忽点亮了一盏希望之灯,男子从茫然中苏醒,抱起她来,“我带她去找陈无医,她师傅定能救她!”
他辨明方向,飞入漫天漫地的风雪之中,拼命狂奔,一手却始终抵她后背,为她输入真气。过半个时辰,他就割血喂她,手臂道道伤痕早已麻木,男子脚步踉跄,无数次跌倒,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他只是不顾一切地奔跑。狂风怒吼,天地苍茫,男子拖着冻僵沉重的身体,脑中始终萦绕着一个信念,“我定要救活她!”在她离开他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有多痛,自己的牵挂有多深。
燕霡霂跌跌撞撞奔到谷口,忽听数人高叫,“在这里,找到他们了!”声音里满是狂喜。燕霡霂循声望去,眼前旗幡舞动,人昂马嘶,千余士兵整齐列队,手中兵器高举,闪着冷冷寒光。为首的,除了海大师外,还有两位甲胄披身的中年男子。燕霡霂曾与渺国两次交战,认得这两位马上将军,他们一名湛蓝,一名汪洋,这次奉命围剿流霰山,正出自他二人辖下兵马。
燕霡霂怀抱死亡老妇的尸体,全身沾满雪花,眼神疯狂昏乱,闪着骇人光芒,湛蓝和汪洋目睹,皆吓了大跳。这个南国燕将军,面孔宛若冰雕,从来冷面冷心,这般疯狂举止,大悖常理。湛蓝目光投向海大师,意似征询。海大师上下打量燕霡霂,冷哼一声,猝然下令,“放箭!”声音莆落,燕霡霂抱紧陈涟,足尖陡然加力,飞云掣电般冲出,他一掌击倒靠近身侧的弓弩手,夺了士兵的青钢剑,手臂挥舞,剑风流转出一道道凌厉光辉,划破空气,也划破所有阻拦他前行的东西。燕霡霂身影如风,杀气冲天,硬生生劈开一道血路。士兵弓弦声响,燕霡霂舞动长剑护住身体,翻身跃起,空中斩落一名骑手,跳上了他的战马。
无数的士兵手持兵器,呐喊着蜂拥而上,拦住他的马匹,燕霡霂左右挥砍,普通的青钢剑凭借狠厉杀气,竟发出刺目的血光。血在他的眼前溅起,一团,又一团,几乎阻隔了他的视线。忽然一箭掠过,正射中战马的前腿,马匹前膝一屈,将燕霡霂从马背上狠狠甩了下来。燕霡霂抓紧陈涟,翻身落地的瞬间,便有十来刀剑招呼上来,他一剑挥出,剑锋冷厉无比,齐齐斩断逼近的刀剑,血光闪烁,数十士兵不及惨叫,已被剑气拦腰砍做两段。
没料想手中青钢剑如此神威,燕霡霂怔了一怔,无暇多想,紧抱怀中女子,奋力向前冲杀。他手中的剑划出道道血光,杀向所有阻挡他的人,所向披靡。男子冷定的双眸,似乎被鲜血映红,也焕发出血一样的赤色火焰。
飘雪的天空陡然下起血雨,白茫茫的雪地上尸体越堆越高,一个士兵看燕霡霂抱住尸首不放,料想他十分宝贝这具尸体,挺起双枪,狠狠戳向尸体,燕霡霂猛然回剑拦截,一剑自下而上,竟将此人竖着劈开两半,脏腑四分五裂,滴滴哒哒溅落地上。燕霡霂只顾护住尸首,数剑砍上肩背,鲜血涔涔涌出。他动也不动,挥手一剑,斩断偷袭的士兵。围攻燕霡霂的众人,被眼前的残忍杀戮震住,刀剑再不敢前送,众人纷纷后退,只欲夺路而逃。
就在这时,队列忽然分开,海大师出现在他的面前,神色依旧从容镇定,“燕将军抱紧洛姑娘,是舍不得她死么?”燕霡霂瞳孔收紧,眼神发出冷厉寒光,“是你下的毒?”海大师摇头,“其实——洛姑娘没死。”燕霡霂面上一惊,“你说什么?”海大师呵呵笑道,“我让她活过来见你,好不好?”
只影向谁去
尸蛊发作?记起陈涟临终遗言,燕霡霂心头一紧,掌中蓦地渗出冷汗。他望向海大师——眼前擅长蛊术的方士,正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燕霡霂懒得多言,冷冷喝道,“拿命来!”
伴随这声呵斥,青钢剑锋的血色光芒跳跃着划破漫天雪幕,闪电般射向微笑的巫者。海大师似乎早料到对方会冷然发难,行云流水般后掠闪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身影避让的瞬间,死亡倒地的士兵尸首纷纷跳起,仿佛猝然复活一般,他们以身体为盾,密密环成数道肉墙,拦住燕霡霂的雷霆攻势。其中靠前的十数人被燕霡霂的剑气洞穿,哀嚎着倒飞出去。瞬息空余出来的缺口,却被更多蜂拥而至的僵尸抢上盘踞。
燕霡霂眼神冷厉,对众人视若无睹,他一手抱紧陈涟,一手挥剑冲杀,剑光卷起鲜血,一串串,一蓬蓬,洒落入雪地,绽开一团团凄艳的、血红的花朵。死尸们面露惧色,嘶叫着齐齐后退,仿佛在躲避什么。燕霡霂再次遭遇这样情景,暗想,“他们害怕什么?”脚下越发箭步如飞。就在这时,怀中的陈涟轻轻动了一动,燕霡霂心头猛跳,悲欣交加,隐隐又觉恐惧。他低头望去,陈涟果然张开眼来,她的面色痛苦惊恐,尖声惨叫,“火,好热!”女子身体抖若筛糠,仿佛体内着火,连甲衣也冒起轻烟。
她果真复活了么?她真是陈涟么?燕霡霂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见她痛得五官扭曲,茫然不知所措,陈涟厉声尖叫,“扔了它!快扔了它!”片刻之间,她的衣裳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皮肉焦糊的气味,燕霡霂慌忙拍打她身上火苗,急道,“你说什么?”海大师呵呵笑道,“洛姑娘不喜欢你身上的龙珠,龙珠会烤焦她的。”燕霡霂隐隐明白什么,掏出龙珠,陈涟连声惨叫,左右闪避,缩成一团。围住燕霡霂身畔的死尸们,纷纷凄厉嘶喊,齐刷刷退避躲闪,逃得慢的,撞上龙珠宝光,骨骼咯咯作响,身上蓦地燃烧,腾起串串火苗。
龙珠可以压制死灵!燕霡霂恍然大悟,当日他缘何能够逃脱!怀中的陈涟头发着火,叫声愈发惨烈,她拼死挣脱燕霡霂,逃下地去。其余死尸瞧见陈涟失去庇佑,双眼大放凶光,其中一个高叫,“咬死她!”大伙儿蜂拥上前,向她狠狠扑去。陈涟佝偻孤弱的身影,如同落入大海里的一粒沙子,瞬间被疯狂的士兵包围吞没。
燕霡霂疾风般冲了过去,死灵们惊慌闪避,几个兀自咬住陈涟的,被燕霡霂一剑削成数段,滚落地上。陈涟兀自跟随众人一起后退,女子眼神茫然惊恐,胳膊和双腿新添了数道咬噬的伤痕。几个邻近她的死尸,觑她连连后退,乘机又张口咬住了她。
她害怕龙珠!燕霡霂一剑砍断她身边恶灵,心道,“不丢弃龙珠,我怕是带不走她。”然而,失去龙珠,死人咬将上来,他们顷刻便要毙命,两人还如何从这里逃离?思忖间,陈涟频频遇险,燕霡霂又砍死数人,龙珠光芒激射到陈涟,她凄厉惨叫,脸上闪现出痛苦难堪的神色,四肢仿佛烧焦般渐渐萎缩,整个人仿佛要飞散消弭。燕霡霂再不迟疑,将手中龙珠用力抛出,跟着,迅捷地揽住陈涟腰肢,乘着死尸惊恐嘶喊躲避龙珠的空隙,燕霡霂掌中青钢剑划起血色剑光,招招抢攻,迅疾凌厉,宛若闪电纵横。
死尸慢慢缓过神来——眼前这人失去龙珠庇佑,不必再对他忌惮恐惧——僵尸们欢呼跳跃,潮水般层层叠叠涌了上来。燕霡霂舞动剑花疯狂砍杀,忽然之间,手背蓦地一痛,原来被怀中陈涟一口咬住。她眼见男子手背鲜血涌出,面露喜色,贪婪地吮吸,牙齿深深地嵌入燕霡霂的血肉中。旁边死尸闻到鲜甜的血腥气,急不可耐地嘶喊,眼神嫉恨期盼,前仆后继的追逐。
眼见众人欲抢食分羹,陈涟万般不舍,撕咬又快又狠,扯下男子手背一块皮来,塞入口中大嚼。燕霡霂心中重重一痛,他左臂抱人,本就周展不便,剑气一时顾及不到,数个死尸扑上来咬噬,陈涟啪嗒一下,直从他怀中跌落。燕霡霂迅疾砍杀身侧几人,兜臂将陈涟接住,越发拥紧,男子眼神孤狠凄烈,剑光仿佛蕴含惊人力量,不论是人是尸,都挡不住他血色身影,潮鸣电掣般疾行。
湛蓝曾与燕霡霂交手,此刻端详他凛然天神般的模样,咂舌惊道,“燕霡霂何时变得如此厉害?这般杀下去,咱们怕是挡不住他。”海大师淡淡道,“我们当然挡他不住。”湛蓝眼神讶异,奇问,“大师何出此言?”海大师瞟了他一眼,“湛将军没看出来么?”旁边汪洋忽然会意,惊道,“莫非,莫非……”海大师点了点头,“他吃了泫泫石,功力大增,且不惧蛊毒,再过两日,这天下,怕没几人能挡得住他!”湛蓝愣道,“洛家后人拼了性命夺石,泫泫石又怎会被他服食?这便如何才好?”
海大师神色淡静,“我们夺得龙珠,渊王终可成就天下事,至于宝石么,他这般在乎那个死尸,连龙珠都肯舍弃,我催动她蛊毒发作,让她杀了燕霡霂,石头自然物归原主。”湛蓝半信半疑,“一个死人,只怕没本事杀他。”海大师嘴角扬起一丝复杂笑意,“武功算的什么,这世间杀人,靠的又岂是武功高下?”
目睹燕霡霂疯狂厮杀,碧绿双眼涨得血红,湛蓝不由叹息,“一个老妇,也不知是他什么人?师傅不像师傅,朋友不像朋友,他竟肯舍命救她?”汪洋嘲讽笑道,“依我看,倒像情侣。”三人对望,都觉匪夷所思,不由哈哈大笑。笑声之中,燕霡霂已杀出一条血路,夺匹战马,飞驰而去。战场堆满累累尸骨,将士们被他杀戮气焰骇住,早无斗志,竟没人去追,眼睁睁望着男子满身是血的背影绝尘远去。
燕霡霂催马狂奔,怀中陈涟异常忙碌,不住舔舐他伤口流淌的鲜血,倒恰似从前他抱着她的光景,女子一刻也不肯消停。风声在耳边呼啸号哭,燕霡霂胸臆酸痛,搂紧了她,心道,“她的魂魄,正赶往秋水谷吗?”记起七日招魂的渺国习俗,燕霡霂越发心悸,算日子,去无医门,若走海路,三日便到。然而陈无医多年渺无影踪,也不知此行能否相逢?但除了无医门,实在也没有其他出路。燕霡霂原本淡泊生死,此刻内心惊惧恐慌,一生尚属首次,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杀戮无数,那些死者的双亲良人,也如我这般心情吗?”
多思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