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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人走出房屋,众弟子目睹尸体复活,纷纷变色。少妇神色凛然,拦住他的去路,“蛊毒恶灵,残害世人,请郎君早做了断,以绝后患。”陈涟冷笑一声,猝然伸臂,掐住她的咽喉,“我现在就绝了后患!”燕霡霂闪电般拦住了她,“放手!”陈涟恨恨松开,少妇脸涨的通红,捂住喉咙,咳嗽连连,兀自劝道,“郎君切莫被她迷惑!恶灵不除,反为所害!届时悔之晚矣!”
燕霡霂默不作声,上前一步,掏出怀中指环,放入少妇的掌心。他的眸子安定深远,似乎含着某种镇静人心的力量,少妇触及他的目光,呆了一呆,便住了口。燕霡霂朗声言道,“陈家娘子,我叫燕霡霂,在我有生之日,定当竭尽全力,保全无医门的平安。你们倘若遇上难处,尽可拿着指环,来南国找我!”
燕霡霂的名字,少妇隐隐听说,却记不真切,想来绝非如雷贯耳的大人物。此子振振有词,大包大揽,少妇好生奇怪——无缘无故,他为何扬言保护本门,没来由地包揽本门事务?少妇仔细端详,男子眼神平和,不似疯癫发作,迟疑着问道,“敢问燕家郎君,你可有师严的消息?”燕霡霂眉眼淡淡,“医圣乃世外高人,燕某怎知踪迹?”少妇越发狐疑,“这戒指,郎君从何处得来?”燕霡霂轻描淡写答道,“燕某来此求医,中途偶遇一人,他托我带回戒指。”少妇还待多问,燕霡霂神色冷凝,挽着陈涟走了出去。
少妇骇然心惊,“此人被恶灵纠缠,还执迷不悟,怕是大限将至!”还待出言提醒,身边弟子已然议论纷纷,“燕霡霂是谁?从来没听说过!一会儿要血洗无医门,一会儿又嚷着要保护本门,分明是个疯子!”众人七嘴八舌,“我们师祖何等神奇,哪要他多管闲事!”“保护无医门,真不知天高地厚!他以为他是天下至强,铻剑主人么?”“正是呢,连自己老婆都保护不了,还要保护本门!”“什么老婆,怕是一对苟合私奔的男女。”“是呀!你们看,他们二个,人不人鬼不鬼,算个什么东西?”“这样的狗男女,就该送到官府,狠狠打上一顿板子!打得他们鬼哭狼嚎!满地求饶!”他们先前被燕霡霂打伤,忿忿不平,此刻见他远去,越发肆无忌惮,高声咒骂。少妇皱眉喝止,“住口!别说了!”
燕霡霂和陈涟并肩离去,行了一阵,陈涟噗哧笑道,“他们正骂你呢!”燕霡霂罔若未闻,风中传来的叫骂声,愈发不堪入耳。燕霡霂蓦然想起——从前屠杀沙人时,亡国奴们满脸恨恨,破口大骂,咒他不得好死,也是这般污言秽语。燕霡霂面无表情,冷冷下令,以铁链穿过他们的腮帮子,再把铁链挂在马尾上,骑手们催马狂奔,沙奴们被铁链拖曳着,活活痛死当场——此刻思及,燕霡霂暗忖,“我当然太过气盛,他们说些什么,便如同清风拂过山岗,明月照耀大江,来了去了,何须挂怀?”
一旁的陈涟听不下去,冷哼道,“真是不识好歹,待我去教训他们!”燕霡霂神色淡漠,拦阻她道,“人不人鬼不鬼,他们倒没说错!”他打定主意,过了今晚,便斩断陈涟尸体,收了她的肉身。她既无法重生,何必这般屈辱苟活?
燕霡霂轻轻拉着陈涟的手,两人行过阡陌农田,暮色下的村落炊烟袅袅,弥散着一片安静祥和。走了许久,看周边再无人烟,燕霡霂停下脚步,“今晚,我们便露宿荒郊了。”寻找一棵枝繁叶茂的浓郁大树,怀抱陈涟,躺入树干之中。女子早已按捺不住,几下扯了他的衣衫,凑到男子胸前。黛色天幕里的明月格外耀眼,燕霡霂回忆从前两人共处,晚间躺在榻上,陈涟呼吸细微均匀,自己却仰望夜空,难以入眠,内心盼望着尽快摆脱身边女子……
他心中唏嘘,不愿再想,索性闭上双眼,伸臂拥住了陈涟,暗暗思量,“明日,我便焚烧她的尸骨,带去海之角……”等了良久,怀中女子轻轻吻他,却不急着咬下。燕霡霂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要我帮你么?”伸指划破胸前肌肤。陈涟闻到血腥,愣了一下,便扑了上来。
她尖利的牙齿慢慢咬噬着他的肌肤,一浪又一浪锥心刺骨的疼痛,反而让燕霡霂松了口气。他不过是个凡人,能为她做的,实在少之又少。眼下,这怕是他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了!陈涟的舌头冰凉,轻轻舔舐他肌肤时,带起丝丝寒意。恍惚之间,他记起那个雪夜,红衣女子如毒蛇信子般的舌头,魅惑香甜,她柔美婀娜的腰肢箍紧他,激的他通体燥热,直想纵身跳入她布下的温柔陷阱……如今枕畔的毕竟是个蛊灵,并非那个嘴角噙笑的娇俏女子!燕霡霂迷迷蒙蒙间想,明日一早便要杀她,今夜所做的一切,是否还有意义?他不知道,尽管如此,这世上的事情,桩桩件件,有多少算得有意义?心之所想,便去做了。
她贪婪的望着他,男子容颜英俊,隆凖挺拔,双眼紧阖,掩饰他内心的情感和身体的衰竭。不知他流了多少血?身上痛不痛?他爱的是他的娇妻,并非自己,然而,她却忍不住靠近他,贴紧他滚烫的肌肤。体内流着他的血,她仿佛慢慢苏醒,依稀拥有情感,那是喜欢,还是不舍?真要咬破他的心脏么?她犹豫着想,“若不咬死他,他会杀了我吗?”女子内心,依稀有些自惭形秽,“我不过没心没肺的蛊灵,转战于尸体之间,喝过多少血,吃过多少人,早已不记得,怎么竟痴心妄想他会爱上我?”心头隐隐不甘,她低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熟悉的问话在耳边再次响起,燕霡霂迷迷糊糊间想,“这是她第几次发问?”男子温柔而有力地抱紧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的。”“倘若——我咬死你,你还会喜欢我吗?”她不放心地追问。燕霡霂应了一声,“喜欢就是喜欢,你对我好,对我不好,我都喜欢。”这念头盘旋在他脑海许久,冒然脱口而出,燕霡霂才意识到它的含义,不由浑身一震。他原本爱憎分明,别人如何对他,他便如何回报,近日经历种种,性情已然大变。身侧女子哪懂得他心中的反复念头,轻轻吻着他的面颊,暗想,“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
那夜,燕霡霂迷迷蒙蒙,做了一个绚烂而甜香的美梦。翌日醒来时,满眼飘荡着葱郁的碧绿,日头透过树叶,洒落星星点点的光斑,林间弥漫着好闻的草木清香。身侧女子兀自沉睡,燕霡霂轻轻抽出胳膊,因为手臂整晚垫在女子头下,已经麻木僵硬,仿佛百千根针在毛孔里跳动着呼痛。燕霡霂揉了揉臂膀,见女子双腿还搁在自己身上,通体未着衣物。燕霡霂心头一惊,昨夜自己作了什么?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原来,梦中的十万春花坠落,做了两人的临别赠言,成为他们分离时华美的收梢。
燕霡霂心下酸楚,整好衣衫,拔出匕首,正待挥下,他的瞳孔忽然狠狠一缩——身侧的陈涟,青丝如墨,玉颜春红,娇媚的宛若一朵枝头初绽的桃花。燕霡霂难以置信,轻轻抚摸女子细腻光润绸缎般的肌肤,悠悠的叹了口气——她竟然恢复容颜?
纵然恢复青春,又能如何?陈涟已离开人世,无法逆转,活要活的绚丽,死也要死得尊严,这才是她的本性。燕霡霂眼神凝定姣美女子,心中隐隐作痛,手上却没有半分的迟疑,凌厉刀风带起一阵空濛的凄艳,快如鬼魅般,将女子拦腰斩断。
四大皆空相
一一脖子套着重铐,如彘犬一般,趴伏在地上。身下的碧草蹭得肌肤痒痒的,光影斑驳,投射出种种图案,想来头顶的太阳,定然红的透亮,他却无法抬头仰望。稍动一动,镣铐上的铃铛轻响,便会招来一顿暴风骤雨的鞭笞,着落在他单薄的身躯上。尽管如此,一一还是按捺不住咳嗽,扯动铃声玎珰作响。因为肺上的毛病,他咳嗽不止,遭看护嫌恶,这短短半日,已不知捱过多少鞭子!
“唉,为何生为沙奴?”一一有些沮丧的想。他和同行十余少年,刚被主人从黄金巷买出,匆匆赶往木都。路上士兵的只言片语,透露出主人是位南朝高官,新近在木都开张一家楚馆,因为生意兴隆,急需沙奴侍候,所以大批购进美貌沙奴,委托官兵沿途护送。他们歇息所在,也是南朝官邸别院。
一双官履停在他的面前。“就是他了!抬起头来!”这是领队好伯的声音。“又要脱衣服!这些无耻南人!”一一知道这些人冲着自己而来,心生厌恶,只装聋作哑,充耳不闻。毫无悬念地,男子一只粗壮的大手伸过来,捏住他的下颚,迫他抬起脸来。一一迎上对方的眼神,这些天来瞧他的人,均是这种眼神,满含好奇、兴奋和恶意的、闪闪发亮的眼神。“也算得绝色了……松开他,让爷看看!”男子四十来岁,身着官服,装作满脸不屑的正色模样,两只眼珠子却始终在他周身盘旋。好伯恭顺敛容,点头哈腰,扭头转向一一,登时凶神恶煞,骂道,“贱人!涂判司吩咐你什么,只管照做!磨磨蹭蹭的,想挨揍么?”
“揍就揍吧!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一懒洋洋瞟眼院门,并未动弹。官服男子微微变色,冷哼一声,好伯拧起眉头,怒道,“贱奴!”扬起马鞭,照着沙奴重重抽下,伴随着鞭声呼啸,一一狠狠扑倒在地,一条新鲜血印,落在脊背的累累鞭痕之中。那种毒蛇噬咬、撕扯身体的痛楚,激的他连声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淅淅沥沥的淌落,然而,身后的施暴者见惯了淋漓的血肉,好整有暇地保持着棣棣威仪,下手越发毒虐。
好伯狠狠抽了几十鞭子,待脚下少年因为无力放弃挣扎,挥鞭者这才住手,吩咐左右,“剥了他衣衫!”押解的士兵笑着上前,几下扯光他的短打衣裳,露出少年凝脂白玉般的肌肤,肩背上一条条血痕嫣红,分外扎眼。沙人男俊女美,判司见惯丽色,倒不足为奇,他双眼放光,直凝定在沙奴隐密之处,嘴角翘起好奇的笑意,“果然有点意思……他到底算男人,还是女人?”好伯谄媚陪笑,“他是个半男女①,牝牡雌雄……这个,老奴也说不好。”涂判司呵呵大笑,“男女通吃,岂不更好?”亵玩的眼神一瞬不瞬瞧着沙奴下身,伸出手指,便欲拨弄。
瞧着官员粗壮的手指逼近,一一胃里腾起翻江倒海的恶心,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脱挟制他的两人,一口咬住涂判司的手指,男子惊骇大叫,急着拔出手指,抬脚重重踢中沙奴胸口。一一胸腹吃痛,却不肯松口,越发咬得紧些。旁边众人慌了手脚,提起棍子,对准沙奴手臂死命敲下,一一惨叫一声,放开了男子,再次扑倒在地。涂判司看自己手指齿印深深,几乎被咬到骨头,滋滋抽着冷气,满脸惊怒,好伯骇得面色发绿,喝道,“大胆贱奴,还敢咬人!你们给我狠狠地打!”
众人得令,提起棍子鞭子,对着沙奴一顿乱抽。一一背上有伤,再受扑抶,痛得满地打滚,鲜血四溅开来,洒在如茵的碧草上。虽然左右闪避,却躲不开如雨的笞打,一一狠狠咬唇忍痛,双手乱抓,偏全身赤(-)裸,连个着力的地方也没有。他恍恍惚惚地想,人若猪狗不如,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那么,每寸肌肤,是否都沦为任人宰割的痛苦根源?那些高高在上,谓之命运的东西,就这样随意拨弄着弱者,让他们痛不欲生,却又无法死去,只后悔为何要活在这世上受苦?痛彻心肺间,一个男子身影掠过,一一仿佛发现救命稻草般,拼死扯住他的白色衣角,“救我!求你……救我!”
燕霡霂走入太守官邸时,鞭打哭喊不绝于耳,他看沙人跪了一地,心知在教训犯错的奴隶,并未在意。燕霡霂辞别无医门后,盘算行程,因为海之角位于天际最北端,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走陆路,途经是非城,纵穿北国,快马三日可到。因为北南两国剑拔弩张战乱不休,此行若被北军发现,又添一番麻烦。二是绕行北国外围的光明部落,草原虽然安全些,路途却更加遥远。三是走云国空中道路。如今云南两国建交,燕霡霂打定主意,到砂城征用飞马,避开是非城,借道云国,到达海之角。
行走之间,忽然被人抓住衣角,原来是个低贱卑微的沙奴扯住自己,燕霡霂心生厌恶,后退一步,裂帛声音响起,袍底竟被沙奴扯下一块来。燕霡霂此生最恨沙奴,暗骂,“找死!”低头望去,匍匐在地的少年,手中兀自攥着半截袍角,满身鲜血淋漓,遍布伤痕。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奋力高昂,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饱含各种愁苦情绪——痛苦、绝望、乞恳、哀怜,燕霡霂心头一动,这种痛极绝望的滋味,他是明白的。
判司涂威撞上燕霡霂,吓了大跳,慌忙过来见礼。判司乃郡守身边副职,官阶颇低,论职级与燕霡霂天差地远,何况这位燕将军身份特殊,性格冷僻,不好相与。看一一忤逆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