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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这一说,谢琬却很快与程渊对上了视线。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是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好的解释了。青楼倌坊最会调教人,以霍珧的姿色,还有他的身段,再加上他文武双全,一定很受许多好男风的文士欢迎。而且他的察言观色,不正应该是阅人无数的结果吗?
可是一想到负着伤还背着她下山的那么男儿气的霍珧,她又直觉地否认。
没有哪个小倌会那么样不顾疼痛却把一个陌生女子的不适放在心上的吧?虽然她是救过他不错。可是这么多天了,他总也该表现出一点做小倌的特征来——比如说,在府里弄出点香艳的事情来,或者在她和谢琅身上打点什么主意什么的。
可他偏偏没有。就算是全府里九成以上的丫鬟婆子都喜欢他,他也时刻跟她们保持着安全距离。就是在她面前有点不顾身份,似乎从没把她当主子,而只是个平等的人。
“天下间没有这样的小倌……”她喃喃地道。
程渊也觉得不像。
可是顾杏的话又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他心上扒不下来。
如果不是倌馆里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全面的素养?
“兴许,他只是接受过训练,而并未曾真正接过客,所以尚能保持本心。”程渊提出这个连他自己也觉得荒诞的可能。天下哪里有这么一脸正气超凡脱俗的小倌?“姑娘遇见他的时候,他不是正被人围殴么?说不定,他就是逃出来的。”
程渊自嘲地觉得,自己越来越有编故事的才能了。这件事居然还能被他前后关联起来!
谢琬看着脸红得跟只老茄子似的他,没有说话。
事情讨论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再下说的意义了。是落拓的贵公子,是真正的江湖浪子,还是逃出来的小倌,不管他是什么人,她眼下没办法挖掘出真相是事实,他对颂园的人没有恶意也是事实——纵使有,至少目前也没有表现出来。
颂园除了几个钱,没有什么可值得他这么处心积虑的东西,他若是为她的钱,天底下比她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去图谋那些人。
若是图她的人,凭他的姿色,围上去的莺莺燕燕多了去了,他用得着在她这里花上这么多心思么?
所以,只要知道他没有恶意,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当然,如果他有一日给她带来了麻烦,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赶走的。
霍珧这里便暂且撂下了,府里自有人替她时时盯着他的。
她预备要干些正事,所以最近正在看漕运相关文籍。
京师里米铺已经完全进入正常运作了,而且手上余钱也会更加充裕,于是她打算明年再往京师以外的地方增开几间铺子。
这是为进京做准备。与谢荣的直面斗争应该要开始了。
她记得前世明年的夏末,内阁来了次大变动,首辅杜岑退下来了,继任的是季振元。如果这世没有变化,那么季振元上位之后,谢荣的位子肯定也会有变动。如果这一次让他得了逞,那她的路途就更艰难了。
所以,赶在这之前阻止谢荣再往上爬,是首先必做的要务。
现在离那个时候还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如果年后进京的话,那么眼下她就得先把清河这边的事务先处理好。
首先是解决掉船务的问题。未来她开的铺子一多,所需的船只自然也多了。去到京师后她没有精力再管这些事,自然在去之前要准备好。
自打上回宁老爷子来过后,她就对漕运之事多留了个心眼儿,漕运上的事乍看跟谢荣没关系,可是别忘了,如今朝廷掌管漕运的官员是护国公霍达,而谢荣如今辅佐的是霍达的女婿。
他的人脉越来越广,越来越强韧,这跟东宫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
太子心意难测,并看不出来偏帮殷昱还是殷曜,如果有人借漕运弄点什么动静来陷害霍家,其实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霍家动荡,漕运必受影响,那种情况下她必定要花上更多精力在生意上,可是做生意只是她赚钱的一个来源,并不是最终目的,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希望霍家出事。
谢琅决定冬月初五启程去南边,因为正赶上南边的暖冬。
谢琬派了两个护院跟着,让他轻车简行,然后把申田所在的地址给他。他在南边的用度自然由申田那里支取,这点压根不必操心。
等他们出了门,谢琬这里便把钱壮叫到了枫露堂。
“你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上沧州一趟,去码头去看看漕船。”
漕帮里头如今这么糟,这样下去未必对雇船的商户没有影响,如今将近年关,到来年夏收之前都是米粮商们的黄金季节,如果碰上什么纠纷,虽然漕帮会有赔偿,可若真损失的是船上粮食,那就不是一个赔字可以挽回的了。
有些事可以派人去办,可有些事,还是非得亲自上阵不可,她可不想到时又弄出点什么纰漏来。
谢琬这里下了命令下去,邢珠她们就开始预备了。这次不但四个护卫都要去,程渊要去,玉雪也要去,家里由罗升吴妈妈带着秀娘他们看家。
沧州离清河有三百里之遥,邢珠顾杏的家乡就在这里,一路上顾杏不停地说着地名,邢珠脸上也用少见的笑意。
153 心仪
谢琬虽然从未到过沧州,但是神色却很淡然。
慢行慢赶,花了两天终于到达沧州地界。钱壮打前站,挑了间靠闹市的客栈,等到订了房下了菜单,再往回接应,谢琬一行就正好进了城门。车头的霍珧虽然已经打扮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还是戴着笠帽,十分低调。
谢琬等人都知道他有仇家,故而也就随他。
霍珧一路上并不多话,甚至对一切都显得兴趣索然。但是偶尔有什么异常的响动,他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集中精神来。大多数时间里,他几乎堪称个极称职的护卫,胆大心细,寡言少语。两日来的路程,也让钱壮渐渐从一开始客套的“霍护卫”,变成了随和的“小霍”。
可是谢琬一想到程渊他们猜测他有可能是当小倌的,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就总也忍不住跑出来。
院子里等钱壮订房的时候,她就似笑非笑盯着他:“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小心,我看街头有许多铺子卖假头发的,你不如去弄个发套戴上,换身衣裳扮个丫鬟在我外身边。也强过这样藏头露尾的。”
霍珧叼着根草尖看向她:“扮丫鬟?”
“你肯定不敢。”她悠然地道。
“我倒是敢,我怕你不敢。”他看着她 ,扬唇道:“你知道的,扮丫鬟就得贴身侍候,你是想让我跟邢珠她们轮流在你床前侍夜,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你替你沐浴更衣?”
谢琬咬牙,噎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钱壮给谢琬订的是间上房。
几个人分头吃了饭,她便把钱壮他们都叫进来。
“明日一早你们便开始行事。钱壮你认识田舵主,你去跟他约个时间,就说我想在城里头请他吃个饭。邢珠你去码头上走走,探探虚实。程先生你留在客栈里,到楼下听听大家都谈论些什么。顾杏和霍珧你们俩,就随我上街走走吧。”
大家对此都没有意见,稍稍谈了几句琐事,便就分头回了房。
沧州除了是武术之乡,还盛产腊味,条条大街上都飘着股腊味的腻香。顾杏雇了辆骡车,环城转了半圈,最后挑了座茶馆喝了会儿茶,听了几出折子戏。霍珧对这些都没有什么意见,喝茶的时候他就陪着喝茶,听戏的时候他就屈着指节轻轻地随着唱腔叩击着桌面。
谢琬留意到,便就道:“你是不是常听戏?”
他答道:“从前没事儿的时候,也听听。”
谢琬顿了下,又说道:“你一口京片子倒说的麻溜。”
他笑了下,忽然也道:“你的官话竟然也很标准。”
谢琬得意地睃了他一眼,笑道:“因为我聪明!”
他看了她一眼,也笑了笑。“我从前也遇到个女孩子,像你一样聪明。”
谢琬闻言转过头来,八卦地道:“你心仪的女孩子?”
他笑着端起茶来,“或许吧。”
戏台上的杜丽娘又唱起来,谢琬被吸引了过去,不再理会他了。
吃了午饭才回了客栈。
程渊正在楼下与几名茶客聊得起兴,瞄得谢琬回来,便找了个借口告了辞,走上楼来。
“到底离埠头近,议的话题里十个倒有四五个是与漕运相关的。”程渊一进门便说道。“码头上果然不平静,黑吃黑的事情几乎隔三差五都有发生,不过是轻重不同罢了。据说不但是沧州地界,就是整个运河都是如此。而且是离京师越远,越是厉害。”
谢琬道:“那漕帮里也不管治么?他们不是有漕规吗?”
“有漕规又有什么用?”程渊道:“天高皇帝远,那总舵主也不可能时时下去巡查。这种事也就是下面不举上面便不究,早就形成了一条链子。”
谢琬默然无语。
漕帮本就属三教九流之列,不过是后来被朝廷扶了正,也算得半个衙门,但实际上这种黑吃黑的事属于帮内事务,只要没曾影响到漕运,朝廷是不可能也没有立场去插手管的。
可是这么一来,遭殃的就是商户了,大多开米钱粜米的商户都是没什么官家背景的,就像宁家这样的,碰上拦截敲诈,又能找谁哭去?就是要告,那官府衙门里水深着呢,状子丢进去石沉大海不说,指不定还私下告知漕帮,而后漕帮再你列入黑名单,你便连哭的地儿都没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漕帮若再不整治,最终影响的也是漕运。只怕将来有乱子出。”
霍珧看了她一眼,又坐在旁侧看起了桌上茶牌。
程渊道:“只可惜咱们人微言轻,便是忧虑,也是没法子。”
他摊了摊手,也叹了口气。
钱壮于傍晚时分与邢珠同时回来。
钱壮道:“已经约好了田舵主,他说后日晌午在城里幸运楼等候姑娘。”
谢琬看着邢珠,“你可有什么收获不曾?”
邢珠道:“奴婢装成卖糖葫芦的货娘在码头呆了一整日,表面上看来没什么异常。”
谢琬也没指望突然一去就能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线索,因而也就平静地让了他们下去歇息。
翌日又是在城里闲逛。
仿佛就是出来游玩,而没什么急事要做。
而到了第三日,早晚前田崆就派了人过来传话,说是已经在幸运楼订好了雅室,请谢三姑娘大驾光临。谢琬颇有些意外,事先不是说好她来请他的吗?怎么到了这里反又成了他恭候她的光临?以为不过是东道主的客套,也就没深究。
早饭后谢琬如平日般喝了茶,才装扮好携着程渊等人往幸运楼去。
兴许沧州人好武的缘故,整座城里的建筑都偏豪放,幸运楼是座坚实的砖木楼,看得出年头。
谢琬一行到达的时候,门口站着的人里忽然有两个转身往里头去了。谢琬戴上风帽,与程渊对视了眼,便就坦然入内,才走到木梯下,便就见一名腰挂着龙头牌的中年人率着两名部下快步下楼,到得半路时已经拱手冲谢琬走来。
“敢问这位可是清河来的谢三姑娘?”
谢琬回头看了眼钱壮,钱壮站出来,说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杜彪,我家主上已经桂香阁恭候谢三姑娘已久!”杜彪含笑站在一边,弯腰作了个请势。
谢琬不常与江湖人直接打交道,却也知道漕帮分舵舵主在江湖上有着什么样的地位,以及对有求于他们的商户来说,具有着什么意义。眼下这杜彪看着在田崆身边身份不低,田崆以这么样的方式恭迎她,还真有点意思。
谢琬微笑道了个“请”,随之步上楼梯。
幸运楼的雅室与它的大名一样,除了通俗易懂,完全没有什么特点,更与风雅沾不上边。但是很对这些粗汉子的脾气,因为里头的镶金箔的筷子,琉璃制的碗盘,还有缀着黄金贴片儿的桌子椅子,都无不显示出这里的财大气粗。
田崆本人的气质也跟这里的风格一样直接,络腮胡子,环眼粗眉,膀大腰圆,虎虎生威。
看见谢琬进来,田崆便站起来,拱手道:“谢三姑娘!”
顾杏站出门外,余者皆留在屋中,谢琬环视了屋里一圈,才走到桌畔,笑道:“田舵主,久仰!”
田崆摊手道了个请字,谢琬顺势坐下来。
田崆带了四个人,如谢琬一样,留了个人在门外,门内那杜彪便就领着另外二人立在他身后。而谢琬这边,程渊在侧,霍珧与钱壮一左一右,邢珠从旁侍候,倒是比田崆还多出几分气势来。
田崆道:“三姑娘远道而来,今日这顿饭,理当我田某来请,还请三姑娘务必赏我这个面子。”
谢琬略凝神,笑道:“既然田舵主有此美意,我也就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