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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点点熄灭了。
谢芸瞧见他这变化,愈发纳闷。
谢琅急步过来道:“展延当真要走?”
谢芸连忙道:“二哥哥快劝劝他吧,我这里口水都说干了!”
谢棋站在碧香院门外翠竹丛下,直到谢芸谢琅相继出了院门。这才进得门来。
任隽在廊下出神,连谢棋走进来也没曾发觉。穿着竹青色道袍的他站在绘漆的廊下,像竿画上的修竹。谢棋也记不清印象里她这样默默仰视过他多少回,只记得自打有印象时他就在她的记忆里。但是眼下他为之出神的人,却不是她。
“隽哥哥。”
她清了清嗓子。强打着精神唤了声。
任隽回过神,看着栏下的她,半日颌了颌首,转身进屋。
她心又往下沉了点,咬了咬牙,跟着进了门,他坐在书案后的椅上。神情落寞得让人心里发酸。
她的心情也很复杂,一方面她高兴谢琬对他的无动于衷,另一方面,她又更加在乎他的心之所向,——谢琬即使这样对他,他还是对她割舍不下。对一往情深的她却视若未见,这样的区别,怎么可能让人感到平衡!
“隽哥哥,干嘛要走啊?”她坐在他对面,问道。
她知道他被谢琬拒绝心里不好受。所以这两天一直都很乖,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回任府去!她怎么能让他回去?他若回去了,她哪里还能再等到这样跟他相处的机会?想挽留他的心情,她比谁都急切!
任隽不说话,转身拿起桌上两本书。
这明摆着,就是不想搭理她。谢棋有些气闷,再想起那日他对谢琬所说的,那些如同插在她心尖子上的话语,隐忍的语气也保持不下去了。她站起来,绷着脸道:“琬丫头究竟有什么好的!她是个丧妇之女,是注定被人嫌弃的!哪里值得你这样对她!”
“你住口!”
任隽腾地站起来,手上两本书啪地甩在书案上,脸色铁青着,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快步地走向门口,似乎一刻也不想和她再呆下去。
然而走到门槛处,他忽然顿住,又转过身来望着她,说道:“她就是再怎么不好,我也觉得比你好!起码,她从来不会在背地里言语伤害他人,更不会像你这样满肚子嫉妒和小心眼!其实你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可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千金小姐都要缺教养!”
谢棋闻言身子一晃,小脸儿刷白,手尖脚尖也瞬间因血液沸腾而产生发麻之感!
“你说我没教养?你竟说我没教养!”
她抓起桌上的书,冲着他狠命砸去,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
任隽避不开这一砸,脸上着了一记,却是咬咬牙关,出门去了。
“你回来!”
谢棋追到房门口,正好见到他飘然消失在院门口的衣袂。
“你凭什么说我没教养!我有父有母,她什么也没有!她才是个缺人教养的野丫头!”
她气得冲院门外大喊,可惜别说有人回应,就连院子里任隽带来的下人也早避得远远的。
“我总会让你对她死心的!”
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一拂袖,也出了门去。
谢琬虽然没出房门,但是也从身边人口里知道了谢琅铩羽而归的消息,玉雪很好奇她的态度。
“任公子虽然性子优柔了些,可人还是不坏的。”
晚饭的时候谢琅去拜访同窗,不在家里吃饭,于是她一面上菜,一面跟谢琬试探着。
虽然也从钱壮口里知道那日任隽与谢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她总觉得谢琬并不是那么动辙就冷血无情的人,对付李二顺和宁大乙他们的时候她虽然也没手软,可终归他们是真的做了错事,任隽固然冲动了些,到底并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再说,他也不是那种人。
谢琬平时对身边人极宽厚,对内也没有什么特别严的规矩,因为她本身私底下就是个随性的人,只要对外大伙不要给了人可趁之机就好了。平时就算她和玉芳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也只是讲道理给她们听,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对痴情于自己的任公子那么狠心呢?
当时那番话,就连她这个听着转述的人,都觉得十分难受。
她的三姑娘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是为了表明态度,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狠。
谢琬埋头喝汤,只作没听见。
玉雪见状,只好又壮着胆子道:“任公子要走的事,老爷太太都知道了,他突然提出要走,老爷自然会问缘由的,要是他说出来什么就不好了。”
谢琬叹了口气,从汤碗里把头抬起来。
每个人似乎都想打听她的心意,程渊是,玉雪也是,谢琅不打听是因为他还不知道。
可是她能怎么说呢?任隽也有十四岁了,却脆弱得很,遇到点事情就只会消极逃避,而不会自己去琢磨开解。一个人一生里哪能事事顺心?他喜欢她,她就一定要接受吗?不接受就要负气回家吗?别的不说,冲着这个,他和她就走不到一处。
所以,对此她能有什么态度?
她承认那番话说得过急过重,以从未遇到过挫折的任隽来说,确实难以接受。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男人,父母在的时候,他在父母身上寻求安全感,父母不在的时候,他从妻子儿女身上寻求安全感,却不会去想,他应不应该学着怎么给人以信心和安全。
而且,他跟谢棋算是什么?
但是,这些话解释给玉雪听,实在也没有必要。因为她只是在本能地同情弱者,眼下在她眼里,任隽就是那个被谢琬“欺负”了的人,至于他这样做合不合适,像不像个男人,她们不会关心。
她把碗推出去,让玉雪添饭。
玉雪见她叹完气默了半日,竟是又半字没说,不由得也叹息起来。
算了,反正任隽跟她没有缘份,她这个旁人再关心也是白关心。
晚饭后谢琬在抱厦里又烧着小水壶泡起了茶。
水将开时,玉芳带着谢棋进来了。
“外头这么好的月光,却窝在屋里煮茶,岂不是糟踏了这好月色?”谢棋笑着在她对面坐下,从丫鬟手上拿过来一摞三四个小锦盒,作神秘状小声地道:“我今儿看见后园子里翠怡轩下的芙蓉花开了,我们不如一边去赏月,一面去煮茶。你看,我这里连点心都带来了!”
谢琬扭头一看窗外,果然月色如水银泄了满地,映得整个天井都多出几分诗意,遂也笑了。
“倒是你有准备,可去请了大姐姐不曾?”
谢棋笑吟吟道:“请了。但是有没有空来,就不得而知了。”说着指了指东边方向,然后抿嘴笑起来。
谢琬听得出她这是说近来谢葳总陪着魏暹在一起的意思,懒得去理会她言语里的促狭,笑着让玉雪去准备。
086 诡计
拂风院里,魏暹正和谢葳谢芸谈天,天赐走进来,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魏暹听完顿时往他看了眼,眉梢带着惊讶之色。
谢葳见状道:“出什么事了么?”
魏暹站起来,“哦,无事。就是流烟吃错东西在闹肚子。”他笑着说。流烟是母亲派给他的两名大丫鬟之一,管着他的起居。说着,他又起身道:“我先回去看看。”
谢葳体贴地道:“快去吧。”然后目送他出了门。
谢芸亦起身道:“梦秋神色好奇怪,流烟真的是吃坏东西了么?”
谢葳微凝神,回身道:“你还不回屋去么?”
谢芸顿了顿,摸着鼻梁出门了。
谢葳在门口站了片刻,望着院内月色沉吟半晌,忽然也轻轻迈过门槛,顺着魏暹去的方向走了出去。
魏暹出了拂风院,立刻拉着天赐在潇湘院门外问起来:“展延真的约了小三儿在后园吃茶?”
天赐道:“小的刚才也是听下人在那儿说的,他们说的很小声,我在拐角的墙后听见,说任公子不但约了三姑娘在翠怡轩吃茶,还别的人都没请,只请了三姑娘一个。小的觉着任公子这样只怕不妥,故此来告诉爷。”
“这孤男寡女的,展延怎么能这样!”
魏暹睁大眼睛,急得在廊下迅速打起圈来。
天赐道:“爷若是担心三姑娘,不如眼下去瞧瞧吧?”
魏暹停住步,“好!你快带路!”走了两步却是又回头来:“不成!你还是留在屋里,要是有人问起我来,你就说我散步去了。”说着撇下天赐,飞也似的往后园子跑去。
翠怡轩里此时茶香满室,八角紫铜炉上的水壶发出嗡嗡的沸响,月色透过树影落在露台上,越发衬得夜色怡人。
谢琬与谢棋面对面坐在红木几案两旁。随侍的丫鬟们都站在门外。
谢琬带了玉雪玉芳,谢棋则带着碧霞银霞。
从开始到如今,谢棋从始至终都在风花雪月及钗环首饰上打转,压根就没有提起任隽半个字。任隽要走的事情连谢琅都知道了。谢琬可不认为谢棋会不知道。她眼下还能坐在这里与她闲情逸致,只能代表她这番出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谢棋再厉害也只是个孩子,而谢琬两世加起来都已经快四十岁了。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人兴许不知道,谢琬可清楚得很。
谢琬并不怕她耍什么花招。她怕的是她不耍花招。不耍花招就代表着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所以眼下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也不妨配合着看看。
吃了半块藕酥,谢棋擦了擦手,说道:“我去去净房,你先喝着。”
谢琬微笑颌首,目送她出门。
谢棋很快带着碧霞银霞离开了。整个翠怡轩只留下谢琬带着玉雪玉芳二人。玉雪正要进来侍候,银霞忽然又急匆匆跑回来:“我们姑娘不小心踩进前面水沟里了,现在崴了脚,两位姐姐可不可以帮着我扶我们姑娘回去?”
“这怎么可以?”玉雪下意识地拒绝,并望了屋里端坐的谢琬一眼。
银霞咬唇看着谢琬。看似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谢琬放下茶,说道:“既然二姑娘崴了脚,那你们就去吧!”
“那姑娘你呢?”玉芳也道。
她淡淡地笑道:“怕什么?自己家里,又不是别处。再说了,这四处不都还有人走动么。”
“多谢三姑娘!奴婢们一送了姑娘到房里,一定立刻就让二位姐姐回来!”
银霞感激得弯腰叩谢。
谢葳到了潇湘院,先站在庑廊下打量了里头两眼。然后提裙往魏暹房里走去。
魏府来的人除了两三个在廊下走动,其余人都在房里,整个潇湘院看上去静悄悄地。
才到了魏暹门口,天赐便走出来,“大姑娘。”
谢葳点点头,问:“流烟好些了么?你们爷呢?”
天赐陪笑道:“谢大姑娘惦着。流烟无妨。我们爷方才说出去转转消消食,许是去藏书阁了。”
这个时候去藏书阁,而且连小厮也没带?
谢葳狐疑地看了天赐两眼,默不作声退了出来。
门外站了片刻,她忽然又拐上东边。往颐风院走去。
进了颐风院,她直接问来开门的吴妈妈:“妹妹在做什么?”
吴妈妈笑道:“原来是大姑娘。妹妹不在屋里,方才二姑娘过来,约她上后园子吃茶去了。”
谢葳一颗心莫名踏实下来,立时又笑道:“她们俩也真是的,有这样好的心情,竟然也不叫上我。我找她们去!”
吴妈妈笑着送了她出门。
魏暹一路前行到达谢府后园,隔着一堆假山看见傍湖的翠怡轩内灯影绰绰,果然是有人的样子。连忙往前急走起来,也不顾底下石子路凹凸不平。
谢琬独自坐在茶室里吃完了杯里的残茶,然后拂拂衣襟站起来。
她从始至终就没打算在这里等玉雪她们,此处离颐风院不过半里路的距离,即使没有玉雪玉芳,也不见得她就走不回去。
大门虚掩着,透着半开的门口往外看,夜风吹得阶下树木刷刷作响,树下留连着两只猫,在斑驳暗影下望着门槛上方的两双扑闪着的绿眸,看起来极像是刑场里死犯家属半夜点起的引魂灯。
园里的猫都有人管束的,值夜的人明知道翠怡轩有人在,怎么会容许有猫在这里。
谢琬唇角一冷,忽然一闪身,从门槛处又退回了屋中。然后拿起桌上两只杯子,分别击上半开的两扇门板,门板被撞击之后顿时大开,而紧随着门的开启,门板上方也传来啪哒一响,两条尺来长的鱼竟然从门上坠下来!
两只猫眼里的绿光顿时变成了绿灯笼,一个错眼之间,已如两支箭般冲上去将鱼撕咬起来!因为抢食的缘故。喉咙里还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
如果说刚才谢琬推开门,那鱼必然落在她身上,而猫要撕咬的地方,就正好是沾了鱼腥的谢琬身躯之上!
莫说她不过是个娇嫩的女孩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