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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片刻,她转身让玉雪凑过来,悄声与她说了几句。
一屋子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谢葳与魏暹身上,也没有人在意玉雪的去留。
黄氏拉着谢葳,开始低泣起来。
谢启功长吁短叹,负手在堂中走来走去。
屋里没有人说一句话,事实上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事已至此,多说有逼人太甚之嫌,更有幸灾乐祸之嫌。谁愿意在此时去当这个出头鸟?
静寂的廊外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细小的骚动。王氏探头看了看,说道:“谁在外面?”
门口小丫鬟碎步走进来:“太太,是栖风院里砌墙的工匠在闹事,说是大爷扣了他们的十日工时没算,现在闹着要罢工,非得讨到工钱才肯继续干活。”
“栖风院?”
谢启功闻言皱了双眉。
王氏心里正怕长房掺和进来,这时听闻立即便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大爷莫非还会克扣他们几个工钱不成?老大家的你过去瞧瞧!”
阮氏答应着起身。只是才走到门口,却又被庞胜家的堵住了去路:“大奶奶,昨儿二姑娘跟咱们大厨房借的八角紫铜炉用完了不曾?若是用完了,烦请大奶奶让人回房去取取,我这里正要等着拿来给老爷煲参汤呢。”
阮氏一怔,还未答话,谢棋已站起来:“我几时借过你的紫铜炉?”
庞胜家的见了她,一笑道:“二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看来昨夜与三姑娘在翠怡轩吃茶吃得尽兴,却把这茬给忘了。好在这府里一草一木都是谢家的,并不是奴婢自个儿的私物,否则旁人听了还不得以为奴婢舍不得个炉子?
“昨儿晚饭后,姑娘让银霞来大厨房借的炉子,说是要请三姑娘上翠怡轩吃茶,只有这紫铜炉烧出来的水泡茶才好喝,姑娘说说是也不是?”
说完她看向魏暹:“魏公子也在?那正好,听说公子昨儿也在翠怡轩呆过,那么敢问公子,可曾记得那炉子是个什么样的炉子?公子说出来也好为奴婢作个证。也免得奴婢担那污主之嫌。”
091 偏锋
庞家在谢启功面前素有脸面,魏暹在谢府住了这么久也知得几分,于是眼下虽然心里正烦闷着,听庞胜家的这么说,不得已也只好回想了想,然后道:“翠怡轩里煮茶的,确是个八角小铜炉,只是是不是大厨房的却是不知了。”
“那便是了!”
庞胜家的走到谢启功面前,“昨儿夜里二姑娘说在翠怡轩煮茶,而魏公子见到的又恰好是八角的紫铜炉,这种炉子府里可只得一个,魏公子见到的不是二姑娘从大厨房借去的那一个,又是哪里来的呢?”
王氏听到此处,手脚都已发凉了:“庞胜家的,你胡说什么?!二姑娘哪曾去过翠怡轩?!”
庞胜家的笑道:“太太恕罪,二姑娘去没去翠怡轩,那是主子们的事,奴婢没这个胆子去管。我只管做好我份内的差事便可。如今也将到了准备午饭的时候,奴婢赶着拿回紫铜炉来给老爷熬汤,还请太太行个方便。”
王氏噎得说不出话来。
谢棋顿时慌了,腾地站起来道:“我哪有拿大厨房的炉子?要找炉子你上别处去找!”
庞胜家的为难地看了眼谢启功,只好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了。
王氏使了个眼色给素罗,素罗走过来,王氏悄声交代了几句,素罗便走了出去。
这里本来就僵着的气氛因为庞胜家的突然插入,而带出了谢棋,因而变得更加僵滞起来。谢启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而这时候门外忽然又走进来两人,是周二家的领着大厨房的林四娘。林四娘见了庞胜家的便道:“嫂子快回去吧,那小铜炉找到了,就在今儿早上你拾缀过的小库房里呢。想来是嫂子忙中出了错,一时忘了,倒记到了二姑娘头上。”
这林四娘便是当初因触怒谢琬而被谢启功狠打了十大杖的银珠的嫂子。银珠伤好之后王氏也不敢再留她,于是将她许了下头一个家丁,现如今上乌头庄去了。而这林四娘自打银珠倒了霉,自然也不必想再挤兑走庞胜家的的事。如今还在大厨房里当着差。
眼下林四娘突然冒出来,庞胜家的就傻了眼,当即往谢琬望去,对林四娘的话,也不知如何回应了。
大厨房的紫铜炉的确是被她藏在小库里没错,她出现的目的只为提醒谢启功以及在场所有人,昨天夜里在翠怡轩里煮茶的谢棋和谢琬,可是眼下林四娘这么一把它翻了出来,她反倒变成了栽赃陷害的小人,还有什么办法再拿谢棋说事?
她频看了谢琬好几眼。可是谢琬却端着茶碗坐在那里,神情十分平静,活似就是个看戏的局外人。
“既然找到了,就快些回去!往后当差可得仔细些,莫以为你是庞家的人就这般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王氏疾声厉色地冲庞胜家的喝斥。庞胜家的憋得两脸茄紫,弯腰赔着不是,就准备出去。
“老爷!”这时候,门外又急匆匆进来了人,“长房里那帮工匠都快跟大爷他们打起来了!他们冲进大爷屋里,把长房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当中有个人见着二姑娘屋里一只紫铜炉样子稀罕。便死抱着不松手,说是不给钱的话,拿那个去抵工钱也成!”
“紫铜炉?”谢启功顿时皱起眉来,“哪里又来只紫铜炉?”说完又走到谢棋跟前,厉声道:“你究竟没有跟厨房借炉子去煮茶?!究竟是路过后园子还是本身就在那里?!”
大伙儿的注意力刹那间齐聚在谢棋身上。谢棋睁大眼咬着唇,目光泛散而无措。
谢启功紧盯着谢棋。“到底怎么回事?!”
谢棋被逼问得毫无退路,只得嗫嚅道:“我是有另外一只炉子……可是那炉子是父亲自己掏钱买的,不是跟大厨房借的!我没有昧公中的东西,你问隽哥哥,那炉子我都拿来跟他煮过好几次茶喝了。是不是?”
任隽满脸发窘,讪讪不能言。
这种事情,岂是他一个外人能置喙的?谢棋把他拉下水,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原先就觉得她和谢葳两个人姑娘的名份都名不正言不顺,倘若是府里正经的小姐,哪里用得着因为一只几十两银子的炉子,而这么样急赤白脸地撇清自己?
而谢葳,竟然还跟魏暹做下这种事来。
他对谢府的敬意,立时就消去了好几分。同时对嫡房嫡出的谢琬,却又更加敬爱了。他的眼光果然是好的,只有根正苗红的谢琬,才值得他倾心。
“你父亲买的炉子?”
他这里神游之间,谢启功却又从谢棋的话里听出名堂来。盯着她看了片刻,他说道:“这紫铜炉少说也要二三十两银子一个,你父亲哪来的这闲钱买炉子?”
谢棋当时只顾着从庞胜家的话里摘出来,哪料得竟然因此露了马脚,顿时变了脸色。
王氏身子一晃,掐着的手指也险些掐出血。
她想不到谢棋还是被扯进来了,而这已不算什么,更要命的是,她私下拿公中的钱贴补谢宏的事情也将要暴露——魏暹来的这段日子,谢启功先后可是给过她一千两银子做招待的,这帐目根本就是笔糊涂帐,眼下谢启功突然问起这炉子,怎能不让人发慌?!
她禁不住就有些恨起谢棋来,真是老鼠肚里装不了三两油,手头有两个钱就可劲儿的显摆!
谢棋的性子她能不知道?虽不是正经小姐,长房也没有什么家底,可平日里还是一味地闹着要衣服首饰!这紫铜炉说是谢宏所买,却多半是经不起谢棋闹腾买下的,平日里几件衣服也就算了,这几十两银子的东西是能随便露白的吗?如今可好,终于被人盯上了!
王氏怒火中烧,偏在这时候还得往死里忍,手下一发狠,茶几面上就被她的指甲抠出好几道印子来。
事情一波接一波,发生的真是太诡异了!
谢宏不可能拖欠工匠的工钱,就是拖欠也不可能会在半路中前来讨债,为什么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闹事?而且居然还翻到了府里小姐的房中,拿到的也偏偏是庞胜家的指证谢棋昨夜去翠怡轩煮茶用的紫铜炉?
她隐隐觉得这后头有人在操纵,可是是谁呢?又是冲着什么来呢?
谢启功的疑心明摆在脸上,她心乱如麻,根本没办法继续去深思考。
“去把大爷大奶奶都叫过来!让他们带上这两个月里长房的开支帐薄!”
谢启功指着庞福,声音里已经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了。
王氏连忙背抵着茶几,如此才能使身子站直。
原先她只顾着不让谢棋被牵扯进来,以免丑事败露使得任隽知道乃是她一手所为,从而失去跟任家联姻的机会,她没想到的是,眼下居然有比这个更严重十倍的事情在等着她!
谢启功若是知道她私底下从招待魏暹的银子里私自扣拿下来贴补谢宏,他能饶得了她们母子才怪!
是谁这么狠,居然这般跟她过不去?!
谢宏和阮氏很快来了,平日尚算整齐的两个人,此时衣发散乱,脸上还有泥泞印子,十分狼狈。
庞福将帐簿交给谢启功,谢启功二话不说先翻起来。越翻他脸色越难看,脸色越难看,谢宏二人身上的颤抖也就愈激烈。
堂下虽然站满了人,可是因为谁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是继续围绕着魏暹与谢葳的私情败露而执意讨个结果,还是会由谢棋所持有的紫铜炉转为去查长房的帐目移开注意力,所以谁也没有出声,只是紧密地关注着参与进来的每个人的举动。
“很好,不错!”
谢启功翻帐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将帐本合起来放到了案上。可他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勃然大怒,动作相反十分之平缓。这与他一贯易怒的个性是不吻合的,眼下不发火,不代表他不追究,只不过当着魏暹和任隽,他不会这么做而已。
王氏深知这一点,所以也知道,要想挽回局面也只能在魏任二人离去之前想办法压住他的火气才成。
她使眼色给谢宏,斥道:“还不退开?没见老爷在这里处置葳姐儿的事么?!”
谢宏也是个机灵的,听见她这么说,立时就扯着阮氏退到旁侧去了。
而一屋子人经王氏这么一提醒,也忽然想起魏暹那事还没完,目光立刻又聚焦到了魏暹谢葳身上。
可是,谢启功既然能够把偌大个谢府操持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也不是可以被人随意牵着鼻子走的。他瞪了眼王氏,说道:“你着急什么?”瞪得王氏一哆嗦,然后才又把目光转回来,以尽量平缓的语调道:“葳姐儿的事暂且不提。棋姐儿你出来。”
早在谢宏夫妇到来时,谢棋就有了种不祥预感,王氏私底下贴补长房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的,近来谢宏忽然有钱花在她身上,她也并不是不知道是为什么。眼下被点到名,一颗心便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我问你,昨儿夜里,你是怎么会与隽哥儿一道去到翠怡轩的?”
092 反败
谢棋脸上血色尽退,支吾道:“我,我只是赶巧路过翠怡轩的时候,见到里头有男女说话之声,也不知道是谁,便就去邀了隽哥哥过来壮胆。隽哥哥,你说是不是?”她转身抓住任隽袖子猛摇,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急切地仰头看着他。
任隽将袖子扯回来,双唇翕了翕,但是也没说什么。
他能说之所以会跟谢棋过去翠怡轩,是因为听她说谢琬跟魏暹在那里私会么?他在魏暹面前已经丢了太多脸了,他有什么勇气把这话说出来?当着谢家这么多人的面,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说?
但是他不说,不代表没有人说。
谢琬站起来,“这话未必吧?”
众人都不曾料到她开口,虽然声音清平,却引得所有人望过来。
随着她的声音,门外却又走来一行人,正是吴兴钱壮还有玉雪玉芳。几个人进门后便站在谢琬身后,虽然一言不发,却使得纤秀的谢琬无形中多了几分气势。
谢琬走到堂中,径直到了谢棋跟前,说道:“你说你父亲买了个一样的紫铜炉,你不如说说,那是个什么样子的炉子,有什么标记,可以证明那是你的,而不是昧了府里的公产?”
谢棋心虚地后退半步,即使谢琬说话的声音还像平时一样沉静和缓,可此时听来,却让她生出几分心悸之感。她也已经知道因为她的那句话,给长房引来多大的麻烦了,于是反口道:“我刚才说错了,那炉子不是父亲买的,是他借了别人的……”
“我不管是借的还是买的,你只要告诉我,你那个炉子有什么特征就行。”谢琬不慌不忙,才及十一岁的她,如今身上给人说一不二掌控全局的感觉愈来愈明显。
谢棋咬着唇。看了紧抓住桌角盯着她的王氏两眼,只好道:“我那炉子有两只耳,一只耳上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