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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长生-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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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几步,他才发觉,酩香花畦边的土,已被血染成了怪异的颜色。循着血流朝前看,便见一名小侍,趴倒在花木间。
他背部的伤口极深,几可见骨,血仍在流。
看来应当刚死去不久,不然,血应该已经凝固了。
宁姜在么?
洛自醉转过身,又望见不远处的另一具尸首。他认得那张脸孔,是献宜殿中司。不过,平素自若的神色,被极度恐惧和慌乱的神情所取代。
一路走着,他总计发现六具尸体。
几乎都是极尽恐慌的模样,杀人者毫不留情,且剑法出众,一击即中,没给他们任何逃走的机会。
绕过一小丛已半枯干的花木枝,洛自醉瞧见一座六角亭。亭子前,宁姜正一手抓住他的书童子烛的衣襟,一手举起沾满血迹的长剑。
那子烛浑身颤抖,满面惊惧,泣不成声,满目绝望。
宁姜神情冰冷异常,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剑没入子烛体内时,他望见洛自醉,目光刹那间变得凶狠,随即又是恐惧和无力。
但,那一刹那,洛自醉却猛然觉得,面无表情的宁姜更为绝望。
因此,他只是沉默地望着。
血溅了宁姜一身。
他身着银线软甲,显是匆匆自御林军营赶回,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便找来所有下人,一一盘问之后,就立刻痛下杀手。
宁姜抽出剑,子烛软倒在地,大片血在他身下晕染开来。
洛自醉站在原地,九年之间的点点滴滴,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都迅速地在他脑中闪过。他捕捉到了什么,却又让那几丝疑虑溜走了。
如今,他只明白,意外,或许并非意外,发生了。
宁姜似才察觉他在场,缓缓回首,望着他。
原本有许多话要质问,如今,洛自醉却觉得已经没有必要问出口。事情扑朔迷离,又或许,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他仍然十分平静地任宁姜望着,以依旧冰冷的目光望着。
“栖风二哥。”宁姜倏地出口唤道,神色和煦不少。
洛自醉仍只是淡淡地瞧着他,没有半分动作。
宁姜收剑回鞘,道:“栖风二哥可还记得,九年前,封君那日,我第一个到紫阳殿拜访?”
洛自醉颔首。
“少时听了许多你的传说,对你素来仰慕。只可惜你久病在家,不见外人,宁家和洛家也并不交好,一直没有机会与你相识。在选妃的宁宜阁第一眼见到你,我便想着,这就是洛四公子啊,与你结交的机遇,终究来了。”
洛自醉眼神微变,依旧不语。
“我仰慕二哥,敬佩大哥,可,你们从未信过我。”话毕,宁姜忽地一笑。
洛自醉忆起,九年前,初见他时,他亦是这样笑着,和善近人,亲切无比,教人生不出任何防备之心。
其实,他信过他,即便只一瞬,也信过。
不过,洛自醉仍未言语。
宁姜怆然大笑,道:“无论我如何说,如何做,在你们眼中,也只是作戏罢!不过,依你的性子,如今这时候还会到献宜殿来见我,何尝不是一种信任?!”
洛自醉微怔。出紫阳殿前,他便知此举卤莽之极。尽管如此,他还是来了。明知可能有危险,还是来了。他以为都只因自己太在意后亟琰之事,且有五分笃定宁姜不会轻易动作。但,现在想来,他向来认为有五分危险便不能行事,这回却并未多加思考。这并非只是愤怒之下的冲动,而是,正如宁姜所言,他潜意识中,仍认定宁姜不会铤而走险——尽管一切都对宁姜不利。
正因九年的交情,多少能辨此人性情的真假,他才并不认为宁姜会加害他罢。
此时,令他不冷静的怒火已经完全消解了。
他和后亟琰的判断是正确的。宁家三公子,绝对是宁家最出众的人物,这回却做了棋子,于情于理不合。宁家人,怎么舍得下这个儿子?经这次风波,皇颢断然不可能放过他。
宁姜斜看着他,好一会,冷笑道:“究竟谁曾信过我?”
洛自醉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几分悲哀。
很熟悉的悲哀。
隐隐的绝望,也是很熟悉的绝望。
宁姜笑了一阵后,瞥向洛自醉身后。
洛自醉这才发觉有人来了。他转身,洛无极已立在他身后,皇戬则自酩香花畦边,不紧不慢地走近。
“太子殿下,可是担忧太傅的安危?”宁姜微笑着问道。
皇戬盯着他,慢悠悠回道:“孤方才在紫阳殿听闻太傅朝献宜殿方向来了,确实担心。不过,闻见血腥味,就放心了。”
宁姜似乎好不容易听到喜庆事一般扬起眉,对着洛自醉和洛无极笑道:“小书童也谨慎得很。放心,我素来敬慕你家公子,怎会伤他?”
洛无极轻轻一笑,行礼道:“涧雨君是怎样的人,待我家公子如何,我家公子和太子殿下自是再明白不过。”
宁姜听了此话,只是笑。
洛自醉侧首望他一眼,静静道:“以往是我疑心太重了,对不住。”
说完,他便朝外而去。
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宁姜道:“这几日,栖风二哥,多保重。”
他停了步子,又听他道:“我宁姜,愿为两位陛下、太子殿下效力,纵舍命也不悔。”
皇戬回道:“孤何其有幸,得涧雨君相助。那么,便委屈涧雨君暂且去天牢住上三两日了。”
洛无极朝皇戬和宁姜微微欠了欠身致意,提气轻点,追上洛自醉,牵起他的长袖。眨眼之间,两人便离开了。瞬间的空隙里,洛自醉瞥见,皇戬的侍卫已将这小后园团团围住了。

落在紫阳殿前,洛无极松开手,叹道:“听唐中司说你去了献宜殿时,我简直难以置信。”
洛自醉原是一直冷凝着脸,听他的语气中有六分安心、四分意外,不由得苦笑起来,轻声道:“当我生出这个念头,也觉得不可思议。”
“说来,你可能从未察觉——你对宁姜有好感,因而在如此危急的关头,还会信任他的为人。”
洛自醉淡淡地弯了弯唇角,以示默认。
“今日宫中实在太乱了,若还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洛无极发觉他似乎还想去什么地方,便道。迟了迟,又道:“皇后陛下已有谕旨,谁也不见。圣上下朝之后摆驾凤仪宫,守到方才,陛下也未出寝宫相见。圣上郁怒难消,便移驾内宫了。”
“任何人都不见……”洛自醉微怔,再度恢复了莫测高深的神色。睇一眼洛无极,他抿紧唇,走入紫阳殿内。
洛无极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一时间情绪也动摇起来。原本想着要为这个人分担所有的忧愁和恐慌,但,他的力量太过渺小。宫中的是是非非也便罢了,如今风波骤起,他依然不能为他解忧。
洛无极啊洛无极,身在宫廷之中,你不能维护他,只因你没有权。倘若到了宫外,你须得百倍千倍地细心保护他,以偿还如今的无力。转身跨入殿内,行不过数步,洛无极便停下了,回首巡视着远远近近的宫殿。
视野中雄壮而又华美的池阳宫殿群沐浴在午后的日光下,平静中透露出风雨欲来的气息。
人多了,是非便多了。
若他为帝,必定要造就个不同的宫廷,不同的朝堂。
必定要让所有的臣民对他和他的爱人顶礼膜拜、信服不已。
丝毫不觉得这是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洛无极挑起眉,俊美的脸上,是洛自醉,甚至连他自己也会觉得陌生的冷酷神情。

午膳虽用得有些晚了,不过,洛自醉的胃口还不错,令唐三和小侍们放心了不少。在他如往常一般慢条斯理进食的时候,洛无极将自己在内宫所见之事一一细说。洛自醉只是听着,间或皱起眉头,并没有回应只字片语。
晚膳,洛自醉也没有耽误。
像以往的作息那样,他到书房看了一会书便回到卧房,洗浴过后,躺在床上,合上眼。
只是,无法入眠。
换了许多种熏香,也没有任何助眠的效用。
半夜,洛无极实在听不下去他辗转反侧发出的声响,起身找到那酩香花袋,立在他床前。
洛自醉隔着半透明的纱帐望了他半晌,接过他手中提着的香袋,揣在怀中。
洛无极伸手挑开帐子,俯视着他,低低道:“你才睡下没多久,三公子便来了,说宁家似有徵兆,须得在这三四日之内拿下他们,否则必要生乱。”
洛自醉垂眸,回道:“且看看今日朝上是否会有转机。我再找时机上奏,请圣上做出决断。不过,两位陛下若不和解,间隙愈来愈大,只会让长公主派钻了空子。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尽量使皇后陛下同意与主上见面。”
沉默了一阵,洛无极才道:“你,觉得皇后陛下已有所思罢。”
“但愿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洛自醉轻轻一叹。
听了此话,洛无极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退后数步。待到约莫一柱香后,床上传来悠长、规律且均匀的呼吸声,他才转身翻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事发第二日,朝议的主题仍是废后。
朝堂上热闹且混乱。在群情激愤的文臣中,洛自醉平平静静,波澜不惊,尤为醒目。
“圣上!秽乱内宫!败坏礼法!怎还能作为万民表率,与圣上共治天下?!”
“圣上!百姓都已风闻此事,已是满城风雨!皇后不能服众!如何能继续为我池阳之后?!”
“陛下待他情深意重,他却是如何对陛下的?!此事已尽人皆知,传到他国,这样的人依然稳坐皇后之位,池阳皇家的脸面何存哪!”
“先祖们怎能容此品行不端之人为我池阳之后?!”
“臣等恳请圣上下诏废后!”
“请圣上下旨!”
乌鸦鸦跪了一地人。
九龙座上,皇颢已面沉如墨。
底下众多或怀着心思或自命忠诚的臣子见状,却更似得了助力一般,你一言我一语,渐有不得个结果誓不罢休的架势。
皇颢的视线移至洛自醉。
洛自醉感觉到他目光中的询问之意,垂首出列,淡淡地道:“圣上,臣有异议。”
“爱卿且讲。”
“是。”似乎并未察觉众人都已明里暗里盯住自己,洛自醉仍平淡地道:“此事,皇后陛下是遭人陷害。”
“栖风君何出此言?!分明内宫众人亲眼所见,皇后陛下也亲口承认,怎能说是陷害?!”丞相立刻出言反驳。
洛自醉轻轻一笑,瞟他一眼,道:“我并未否认发生过的事,但,事情如何发生的,却是一个阴谋。”
“栖风君——”
“住口!”皇颢冷冷望了丞相一眼,“周卿家,朕问的是栖风君!”
丞相识相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爱卿,此话怎讲?”
洛自醉解下腰间的酩香花袋,徐正司接过来,呈给皇颢。
“圣上,这是酩香花袋。酩香花是名贵药材,有安神的功效。”
皇颢颔首:“前一阵,朕彻夜难眠,太医也曾燃了此花作熏香,药效确实出众。不过,此花只产于献辰,宫中药用的干花也不多。数日前,太医长禀告说,此药材已经用完了。”
“圣上有所不知,我池阳有人种活了酩香花。”
“噢?”皇颢挑起眉,“朕听说献辰专设司酩香花栽种的官吏,酩香花栽种的方法乃是不传之密,我池阳竟有此奇人?”
“是。此人精通药理,知道酩香花的香味与凤仪宫侧园那些名贵药花药草的香味混合,便能令人中强烈的合欢之毒。因此,得知侧园群花花期将至,他便想构陷皇后陛下与臣,送了陛下和臣酩香花袋。但,昨日臣因上朝之故,并未在侧园中久待,没有让那人构陷得手。一计不成,那人又施一计,与内宫中人勾结,命人禀告皇后陛下冯修仪的病久未见好,引中毒的陛下前去内宫探望……”
群臣哗然。
皇颢冷冰冰地看着手中的酩香花袋:“赠花袋者,是何人?”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平常,却杀机四伏。
众臣不约而同地望向洛自醉,心怀忐忑者更是胆战心惊。
一时间,殿堂上一片静寂。
洛自醉抬首,淡淡道:“涧雨君,宁姜。”
皇颢倏地立起,面无表情地望向左将军,同时冷道:“来人!将涧雨君宁姜押入天牢!朕要亲审!”
一直站在龙座边的皇戬行礼,道:“原想下朝之后再禀报父皇——昨日涧雨君杀他的侍从灭口,恰被太傅撞见。他欲对太傅不利,儿臣便命人拿下了他。”
皇颢瞧他一眼:“好,今日就此退朝!待朕提审过后,但凡与此事有干系者,绝不轻饶!”
“圣上!”左将军双膝跪地,叩首喊道,“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降罪!”
“圣上!虽说皇后陛下可能被人陷害!但秽乱后宫毕竟是实!请圣上下旨休后!”
“臣等恳请圣上下旨休后!”
皇颢无视众臣高呼厉喊的模样,拂袖而去。皇戬也随上去。
除去仍然坚持向皇帝施加压力的臣子,其余众臣都各自离开议政殿。
洛自醉也缓步朝外走去。大约因事情过多,洛程和洛自清今日仍未上朝。而洛自持、洛自节、黎巡也没有停留。宫外之事瞬息万变,的确应该着紧。正想着若他们没有空闲,他便在去吏部之时,顺道去刑部一趟,旁边忽然传来一阵轻笑。
“不知栖风君中的春毒又是如何解的?”
语气虽云淡风轻,却满是暧昧之意。
洛自醉循声看去,数步之遥外,立着一位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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