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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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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又是给力更。明天接着更一章。




☆、第 18 章

  三秀就那样在陶家住了下去,一眨眼,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近端午时候,介福班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起因还是瓶娘。《美人瓶》里的唱词,她只消教了一遍就会了。然而,一旦要她唱,她就心不在焉起来,漏句走板比比皆是。若是斥责,她就漠然地看你一眼,随后主动领罚,也不辩驳。直到有一次,她把“柳生”说成了“三秀”,旁人才恍然大悟:三秀若不回来,这戏就演不成了。
  然而林庆福却一点也不担忧。他也去陶家老爷那里吃了几次茶,每次一回来,众人便想方设法,要打听三秀到底几时回来,谁知林庆福的口风却分外的紧。众人只好作罢。但总想着,既然父亲大人已经出马,三秀在那里自然是平安的,何况陶家也不是霸道蛮横人家。只是可怜了瓶娘。
  
  端午前一晚,瓶娘又做了噩梦。她梦见自己同介福班里的人一起在一条客船的船舱内。船在夜色里缓缓前行,外面黑漆漆的,一无所见,只能听见汩汩的水声。
  “到了对岸就会有好事。”不知为何,她在梦中这么想着。
  她总觉得这里她曾经来过。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不仅没给她带来亲切的感觉,反让她横生恐惧。她看看左右的人,都正垂头打盹,没有一个人似她这样醒着。连大师兄也睡着,怎么摇也摇不醒。她正奇怪,忽地她发现大师兄当胸有一片深黑色的印记,好像是弄污了。
  她凑近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是血迹。
  而下一个瞬间,那深色的污迹忽然变成了鲜红色,汩汩地往外淌着鲜血。她倒退几步,踢到了一旁的祝双成。而她也一样,冰冷,没有气息。
  她惊慌地逃到船舱外面,发现舟子们也已经尸横遍地。船根本不是在前行,而是被水推着,听其所止而休焉。
  ——怎么办,三秀!三秀……
  她回头喊着,看见三秀正站在她的身后。她正想要向三秀呼救,却看见三秀也一手按在胸口,里面正不断渗出血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倚住了舱门的门框,沉闷地喘息着。
  快逃啊,到你的瓶子里去!
  ——三秀!
  三秀的身体顺着门框慢慢滑下来。
  一片天旋地转。三秀,三秀。她听见江水也这样低低地吼着。
  三秀。三秀。
  
  等到瓶娘憔悴着脸从屋里出来,就被满面微笑的祝双成抓了个正着。也不理会瓶娘那惊愕的表情,双成拉起瓶娘的手腕,另一只手灵活地系了一根五色丝绳上去。
  “长命百岁。”双成笑道。
  瓶娘还恍惚着,连道谢也忘了。“三秀呢?大师兄呢?……都活着吗?”她问。
  “这话真是奇怪,大师兄正准备着包粽子,三秀还没回来呐。”双成担忧地伸手摸了一下瓶娘的额头,随后舒了一口气,“是做噩梦了吧。”
  瓶娘沉默不语。好在这时大师兄拿着粽叶过来了,双成就上前与他说话,尴尬的话题就这样结束了。瓶娘看着众人都在,只是没有三秀,心中不免怅怅。
  过一会儿,大师兄又向瓶娘道:“今天如意版的万儿来演柳生。你这次可千万别砸了。”
  过一会儿,他又道:“程笑卿也在。”
  这让瓶娘有些惊喜,又有些害怕。先前因为她演得不好,闹得程笑卿大为不乐,渐渐就不来看了。他不来看,班里的人反而高兴些——这个外行人总算不来指手画脚了。只是瓶娘看着角落里空落落的座位,心中稍稍有些失落。今天他忽然又来了,这大大出乎瓶娘的意料,心中也好奇起那个万儿究竟是怎样的人来。
  
  等到晌午过后,那个叫万儿的小生给带到班主面前,着实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不是三秀么!”祝双成心直口快,直接道了出来。大家顿时十分尴尬。大师兄嘿嘿笑了笑。
  那万儿确实与三秀长得极像,明眸皓齿,十分伶俐,却是个男孩子。个子不及三秀高,今年只十二岁。他小时候本是学旦本戏的,谁知长大之后性情颇有些古怪,他师父只好忍痛让他改学末本戏。用他师父的话说,实在是可惜了。
  “只是年纪小了点。”林庆福道。
  “她也老吗?”万儿说着一指瓶娘。瓶娘正在出神,看见一人忽然指向自己,不禁“啊”了一声。
  “小孩子倒伶牙俐齿。”双成笑道,“瓶娘妹妹比你大多了。”
  “又没有人说年纪大才能演戏,有四十岁的小旦,还有十八岁的老生呢。”万儿又道。
  众人面上虽然未说什么,心底却是暗暗赞叹的。独有瓶娘一人在一边闷不作声。
  “你看过本子了?”林庆福又问万儿。
  “看过了,都记下来了。你们要试就试,别那么多废话。”万儿说。
  
  试演还算成功,总算没出太大的差错。毕竟剧本也改过了。瓶娘这次终于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万儿,她心中不禁想起三秀来,还有和三秀之前不愉快的事。每每想及此事,她心中就十分愧疚,不知不觉就把万儿当成了三秀。唱罢,她忍不住就向万儿道了歉。
  “怪女人。”万儿皱眉道。
  瓶娘讪讪一笑。班主把万儿叫去,两下商议起来。这时候瓶娘偷偷看了一眼程笑卿,却看见他正仰天打着哈欠,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瓶娘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候,班主和万儿那里似乎有些情况。大师兄和双成也过去看个究竟了。瓶娘还在那里出神。直到那边的声音越来越高,传进了她的耳朵——
  “五百两银子,少一厘也不行。”
  是万儿的声音。瓶娘心中一惊。
  只听那叫万儿的说道:“话说白了,就算你们拿得出五百两,我也不肯。我不是角,你们也别说我耍大牌。我知道自己多少斤两,不像她。我今天过来,只是因为看了本子,若是看了她,我来也不会来。你们再在这京城里问问,还有谁愿意担这个差使。她眼睛里就没有一点戏,呆得像截木头,心思全不在身上。让一个从没登过台的唱旦本戏,真是疯了。你们也疯了。本子再好也没用。听说她是十字街头卖艺出身,还是个江湖骗子。这样人就算了吧。你们也别来找我们班主告状。他老人家也不会听的。”
  说着他行了一礼便走了,留下介福班众人,有的气愤,有的沉默。林庆福咳嗽一声,一切都归于沉寂。厅里静悄悄的,独有角落里的程笑卿百无聊赖地哼着一支曲儿,椅子被他晃得吱嘎吱嘎响。
  “怎么办?”大师兄忍不住问林庆福。
  众人的目光一齐望着班主。
  班主也一时默然。半晌后,他说:“姑且搁置吧。”
  
  “三秀回来了!”一个学徒喊道。
  众人纷纷回过头去。瓶娘也蓦地抬起了头。大厅的门口正站着一个女子,一手提着装衣物的蓝布包袱。那样的身形,不是三秀却又是谁?
  大师兄第一个喜形于色。“你可算回来了!”他说着,就要去拍她的肩。谁知她忽然轻轻退了一步,躲过了。这让大师兄隐约有些诧异。
  “父亲。”她平静地对堂上说道,“我回来了。”
  端坐的林庆福点了点头。
  “你就住尽西头的空房吧。”他说。
  “是。”三秀答应完,就拿起包袱出门去了。众人都惊诧地看着这一切,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瓶娘木呆呆地望着三秀来了又走,没有给自己一个眼神,没有同自己说一句话。好像一场梦,却又分明不是梦。但若说不是梦,为何记忆那么模糊。她想了很久,只模糊记得方才的三秀比走的时候瘦了。不知她在那里好还是不好。不知不觉心中就空空的了,好像屋子里也空空的,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班主向自己和蔼地一笑:
  “你以后要一个人住了,不寂寞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一直在听齐豫的《戏子》,歌词是席慕蓉的《戏子》: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 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 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
流着自己的泪
可以点这里听




☆、第 19 章

  端午之后,所有人都相信,《美人瓶》看来是要搁置了。旧的问题还没了结,新的问题就重新涌现——那就是用作道具的“美人瓶”。
  瓶娘的旧瓶,上面画的是花鸟草虫,戏本上的却是美人。那瓶又太小,想要整个人躲在里面唱歌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眼下迫切需要再制一只更大的瓶。而大瓶的烧制比一般的陶瓷器皿困难得多,加上还要绘上美人,这就益发昂贵了。
  与此同时,班里还碰上了资金的困难。
  还是因为瓶娘的事。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几次试戏过后,外人都道瓶娘并非残疾,并且演技极差(这其中程笑卿的指手画脚也该负上一半的责任),只能装残疾骗取别人同情。这导致她本来就走下坡路的名气又一次一落千丈,连锁反应地影响了介福班整个的生意。
  偏偏雪上加霜的是,三秀回来以后,就停止了所有的外事活动,独自一人闷在西面的厢房里,连人也极少去见。这让班里的人都大惑不解,有的人还十分气愤。问班主,班主却也不加阻拦,有时还帮着把那些应酬给推脱掉。台柱不出面,介福班的进账就少了一半。
  虎落平阳被犬欺,以那个瘌痢头为首的小混混在这时候又是一再登门骚扰。虽说每一次都被班里人齐心协力赶了出去,但也是一件烦心的事情。
  林家大院的门前就这样日渐萧条下去。
  班里本来就不是十分宽裕,现在又碰上新困难,几乎所有人都对出新戏不抱希望了。起先还有人期待三秀回来能暂且充任一下柳生,而现在,要是班主能答应下来让三秀和双成等人再演一次《救风尘》,那就谢天谢地了。
  
  瓶娘也一天天消沉下去。
  那天,三秀当着她的面答应了林庆福独自搬出去的要求,这让瓶娘心上十分难过。而三秀此后竟然再也没来主动同自己说话,虽则晚上还会一起吃饭,但也都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两句。她想,三秀大概是要与自己绝交了吧。
  究竟为何三秀就变成了这样呢。现在,每天早上,她环顾曾经和三秀一起顽笑的闺房,舒展四肢躺在曾经两人背靠背睡着的床上,天地似乎变得空洞而狭窄,好像一只破旧的瓶子,她就躺在瓶底,看着那一小片摸不到的光。
  跟着班里的人一起练功,练功,练功,她将身体拗成一个又一个可怕的角度,歪着头,看着班里人投来的怜悯眼神。
  三秀还是不在这儿。
  “……一早买布料去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瓶娘站在槐树底下发了一阵呆。就是那一阵子,她看见三秀从街上回来了。布店里的两个伙计,手里拿着,肩上扛着。看见她买了那么多,瓶娘有点疑惑。
  三秀并没看见瓶娘。她向门外面致意。瓶娘也往门外面看去。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锦缎门帘里伸出一只玉手微微摆了一摆,腕上的镯子映着夕阳,闪着刺眼的光。
  瓶娘认出那是陶家的车子。远了。
  “三秀。”
  她忍不住向三秀喊出了声。
  三秀显然是听见了,因为她停住了脚步。站在春暮夏初的黄昏庭院里。觉得自己冒失了,瓶娘掩住了自己的嘴,睁大眼睛看着三秀的一举一动。她多么希望她能转过身和自己说话。
  但她很快失望了。三秀那只是片时间的迟疑,很快,她就保持着之前的方向,向西面的厢房走去。
  西面的落日太耀眼,照得瓶娘眼睛一酸。
  
  翌日的清早,班主召来了班里的众人,面上无大喜亦无大悲。瓶娘踮着脚望了一圈,没望见三秀,就低了头,心不在焉地在门槛上一坐,看几个蚂蚁排成一线,向地上一块饼屑进军。
  “《美人瓶》排得怎么样了?”班主开口便问。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只是众人都不明白班主的意图,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瓶娘依旧低着头。
  一个领头的蚂蚁已经走到了那块饼屑边上,挥舞着纤细的触角,好像武生挥舞着头上的翎毛。
  这时候,大师兄站了出来,道:
  “班主,大家都想排,可是没有瓶啊。”
  林庆福板着脸:“还有呢?”
  “没钱办行头。就算借,别的班也各有打算,未必能借到。”大师兄倒坦率。
  林庆福的表情益发严肃:“还有呢?还有什么理由,一并说出来。”
  大师兄面露难色:“如意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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