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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庆福的表情益发严肃:“还有呢?还有什么理由,一并说出来。”
大师兄面露难色:“如意班的万儿,说钱太少,已经数月不曾来了。”
“还有吗?”
“没了。”大师兄说完回头往瓶娘的方向觑了一眼。瓶娘依旧低着头,事不关己似的。众人中有几个瞧见了,微微摇头叹息。
领头的蚂蚁触了触饼屑——纹风不动。
“那,说到底,最大的问题,还是钱了?”
班主面露不豫之色。
“是。弟子愚笨。”大师兄低头道。
众人都暗暗替大师兄捏了一把汗。
“要瓶。要行头。要钱。——那好。”林庆福缓缓站了起来,向着堂内的人道,“若是瓶也有了,行头也有了,钱也有了,你们说,筹出这台戏来,究竟要多少时间?”
班里众人虽觉得班主的话如同梦话一般,但也觉得这话问的蹊跷,若是真从哪里突然来了一笔银钱也未可知。于是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只有瓶娘依旧在角落里闷声不说话。饼屑的周围聚起蚂蚁来。
“瓶娘,你说呢?”
班主忽然冷不丁问向瓶娘。众人都纷纷向瓶娘转过头来。
瓶娘抬起头。
“这个……”她嗫嚅着。
黑黝黝的蚂蚁围了一圈,之后,缓缓地,抬起了那块巨大的食物……
“去你的屋子里看看吧。”班主和颜悦色道。
瓶娘低着头跑了出去。众人心中已经猜中了□分,纷纷击掌庆贺。班主看着他们欢欣的样子,挥挥手,让大家安静。
“班主,是哪里来的这笔钱?”
“陶家赏的。”
众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突然间,又有人问了一个大胆的问题:
“……是陶小姐?”
班主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大师兄才恍然大悟道:“啊,莫不是三秀她……”
话才问到这里,门口忽然闪现了一个亮丽的人影来。还是瓶娘。小小的一个人,正被明艳的行头装饰着。这是她头一次打扮的这么漂亮,描金衣裳,明珠冠儿,重重叠叠的红裙下微露着凤头小鞋。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欢乐的神采。这却仿佛增加了一种特别的美丽,骄傲不屈中带着幽幽的怨恨,恰似戏本上小小的艳鬼。屋子里的人都仿佛一瞬间被她摄住了魂魄。现在再也没有人觉得她无法胜任那本戏了。
但是众人的震撼只持续了一瞬。
“三秀她怎么了?”她凄声问道。
班主又陷入了沉默。他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了。众人也已经从三秀这些天的行迹猜中了□分:搬出旧屋,闭门谢客,禁绝演出,仿佛躲避嫌疑似的。如果一个正当妙年的名伶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只有一个答案。只可怜唯有瓶娘一人蒙在鼓里。
“三秀她到底怎么了?”她又问。
没有人敢回答她。班主悲悯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但即便如班主这样老成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她。
瓶娘扯掉了头上的珠花冠儿,摔在地上,一扭头跑了出去。几个人想要拦住她,班主摆摆手,道:“由她去吧。”
众人都明白了班主的用心。这件事,旁人说是没有用的。只能让她自己面对,自己接受。
瓶娘推开了三秀房门的时候,三秀正孤身一人静静坐着。她面前的桌上摆着刚裁开的红布,火似的烧着,灼痛瓶娘的眼睛。旁边还放着一个大瓷瓶,正是全班人马朝思暮想的美人瓶,上面绘着好一个美人,仿佛活得要从瓶上走下来一般。
这让瓶娘霎时间明白了。
“你来了。”三秀笑着,好像真的非常高兴,“快请坐。这行头衬得你真俊呢。”
瓶娘也不坐下,呆望了她一阵,方才道:“为什么……为什么……”
三秀又笑了:“我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呢。陶家老爷和夫人都是好人,洵美的二哥,你那天也是见了的,一表的人才。这一回,班里是不愁钱了,我以后也可以享福了。这一次的《美人瓶》,你可要好好演,不然我不饶你。”
无论三秀怎么说,瓶娘的眼睛只是盯着三秀看。三秀起初还镇静,渐渐就露出了马脚:“怎么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面……”
瓶娘转过头不理她,手扯着自己衣袖,转眼就把衣衫就扯了下来,摔在三秀的身上。“我不演了!我不演了!”
“闹什么!”三秀脸色变了,猛地站了起来,抓住了瓶娘的肩膀,“不准,我不准,听清楚了?”
瓶娘一直低着头想要挣脱三秀的手,三秀却抓的死死的。瓶娘倔强地抬起头来,三秀这才注意到她眼睛里含着泪水。
“当初是你要我演,好,我演。现在你扔了我不顾,我也扔了这个戏不顾,咱们两个从此就搁开手,两不相欠!”
三秀听得心中一震,不由自主手就松了。瓶娘挣脱开来,跌坐到了三秀的床沿上,整理了一下被三秀抓皱的里衣,因为心中激动,不住地抽噎。
三秀沉思了一震,道:“好瓶娘,你也该为介福班想想。众人盼你盼了那么久,若是你从此丢开不管,以后可还怎么办呐。这戏,毕竟不是你一个人的。”
瓶娘抹了抹眼泪,抬头盯着三秀看:“你因为班里缺钱,才嫁给洵美的二哥?卖了三秀,换一出戏,我才不干!”
“怎么是卖了我!”三秀站了起来,坐到瓶娘的身边去,神色惨然,“你这话说得真难听。我就不能嫁人吗?嫁人和卖身一样吗?我难道在这里陪你一辈子,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成?我以前早就和你说了,我们唱戏的,和那青楼里做□的是一样的,得个机会嫁到富贵人家,那才是功德圆满,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你若是看不惯,就当我□无情,戏子无义吧!”说毕,眼泪也要滚落下来,被她强忍着了。
瓶娘低头,默默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三秀问。
“我……我讨厌你!还有程笑卿,我讨厌你们!”瓶娘从床上跳起来,“原以为你们和别人不一样,眼里也不过是钱钱钱!好,那我也去找个有钱人嫁了。洵美不还有个哥哥吗?好,我就嫁给他,实在不行,嫁给陶老爷做妾也行——你说你去享福,我也要享福,凭什么你丢下我走了,让我留在班里受累,想得美!”
瓶娘说的是气话,三秀却听得越来越激动。瓶娘每多说一句,三秀的呼吸便急促一分,待到瓶娘说完,三秀便抄起床上的竹枕打向瓶娘,瓶娘也不躲闪,兀自嘴硬着:
“……实在不行,我也能做□啊!来钱更快!以后我也富贵了,攀个大王爷,小王爷,张三李四王爷,风光得很!”
“还不住口!你……你怎么那么没志气!”
瓶娘每说一句,三秀便用竹枕打她一下,一声声,都挨在瓶娘身上。
“我们刚见面时候,你多有志气!那时候旁人是怎么欺你,侮你的?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没志气!”
“我不管!你打啊!”
“打的就是你!”
三秀的声音越来越严厉。瓶娘的肩上背上都被打出了红印子,隔着里衣看得清清楚楚。终于三秀打的累了,松开瓶娘扔下竹枕头喘气。
瓶娘揉揉肩膀,站了起来。走到地上搁着的那大瓶边上,缓缓举了起来。
三秀冷冷道:“你若摔那瓶子,我就和你拼命。”
“拼命就拼命,大不了一起死!”瓶娘喊道,“以后反正不在一起了,你是别人家的媳妇。还不如现在死在一块儿!”
三秀听见瓶娘这么说,不禁脸色煞白,嘴唇也止不住颤抖。她方才一直扮演的是个恶姐姐的角色,现在听她这么说,心中也忍不住一痛——只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缓缓站起身来,望着激动的瓶娘,一字一句道:
“好,你若是摔了这瓶,我就是死了,也和你天上地下永不相见!”
说了这话,三秀也仿佛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床沿上,转过头去,不让瓶娘看见自己内心的挣扎。她听见瓶娘慢慢搁下了瓶子,踉踉跄跄来到自己身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三秀,你好……好自私!好好一个梦,自己不肯做,硬要把别人扯进梦里来。你好自私!”
三秀战战兢兢地坐在那儿,维持着强硬的表象。她受不了瓶娘的泪水,像苦酒流到自己的喉咙里。终于,她忍不住还是抱住了瓶娘颤抖的身体,瓶娘的伤痕映入她的眼睛,霎时间,心中的歉意与懊悔就如波涛暗涌。她明白自己真的是一个自私的人。
☆、第 20 章
翌日一早,介福班的小院已是宾客盈门。原来三秀的婚事如今外界都知道了,同行众人都来道贺。林庆福昨晚因为《美人瓶》的事情和三秀瓶娘等人商议到了大半夜,今早又要早起应酬,人近中年,难免力不从心。忽然大师兄上前低声道如意班的万儿来了,正在别屋候着,他才得以暂时辞别众人。
僻静的屋子里没有旁人。万儿依旧是代自家的班主向林庆福施礼道贺,之后便说起正事来。林庆福见万儿随身带了几样礼物,神情却十分淡然,便已了然于心,不禁心中有些遗憾。果然,万儿又施了一礼,道:
“出演柳生一事,蒙您高看,许下如此丰厚的报酬,万儿实在是十分荣幸。只是万儿还是不识抬举。恕难从命。一点薄礼,聊表歉意。”
林庆福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忍再催逼。只好收了礼物,送他离开了。柳生最合适的人选走了,这戏要怎么办呢。这位几十年的老戏骨也不禁陷入了思索。
与此同时,介福班的后门的树影里,正停着陶家那乘油壁香车。洵美与三秀在屋中相对坐着,桌上是裁了一半的嫁衣,两个人,已经聊了很久了。
“只可惜,以后没有唱戏的机会了。”
三秀说着,望了一眼窗外。
倘若她现在是身在原先的屋子里,望出去必定是瓶娘娇小的身姿。现在外面只有一片深绿,夹着蝉声的深绿。那个瞬间她的眼神带了点失落,只是一瞬,又回到了平日的那个三秀。
洵美不是不解意的人。她微微一笑:“你可以唱给我听啊。”
“陶小姐,”三秀的表情忽然凝重了一些,“如果我想在我嫁到贵府之前,最后再演一次,府上,会答应吗?”
三秀问这话的时候,胸中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她知道,陶府这是明媒正娶的,不比平常,自己也应当避嫌疑才是。只是早先已经答应要闭门谢客,倘若演戏,男女混杂在一处,更何况《美人瓶》这戏里又是略嫌浮靡的男女情爱。只是她太不舍得那个戏台,也太不放心将瓶娘一个孤零零地抛弃在台上。
洵美听她这么说,虽不意外,却也一时难以回应。她思忖一阵,问:
“你要演什么?”
“我想演柳生。这样她在台上就不是一个人了。”
“反串,你可以?”
三秀微微一笑,眼睛里闪现回忆的光彩,“你知道吗,当初,我就是扮成赵王府的小王爷,把她捡回来的。”
那真是一段不错的回忆。再过两个月,瓶娘就到介福班满一年了……时间还真快,仿佛就在昨天似的。
一阵蝉声又把三秀拉回了现实。三秀醒悟到自己好像提瓶娘太多次了,难免让身边的陶小姐多心,连忙端正了脸色。
“那,还有男角色吗?”洵美又问。
“还有一个阮生。”
“可以也找个女伶来演吗?”
这倒不难,林庆福从前就有一个女学生,现在长生班。
洵美一拍手,笑道:“这就好办了。你待我回去和家人说一说。我会想办法说服父兄的。”
洵美竟然答应了,还如此爽快,这大大出乎三秀的意料之外。她不禁又摸了一摸手腕上她赠自己的镯子。果然是宽宏大量的人物。这样的陶小姐,非但自己及不上,等闲男子也是及不上。三秀站起身来,深深施了一礼。
“……多谢陶小姐。”
谁知,洵美忽然诡秘一笑。
“我也不是白帮你这个忙。”
此话怎讲?三秀好奇起来。
“如今,《美人瓶》不仅是瓶娘的,还是当红名伶林三秀的最后出演。说白了,就是放着的金山银山。我家给你的红定,听说都用来买行头了,正好,其他的事情,我也一并包办了吧。只是茶钱我要抽一成。”
“贵府连唱戏人家的钱也要赚呀。”三秀打趣道。
洵美哈哈一笑:
“不是我家,是我。我想学我父兄,赚点钱玩。他们说姑娘家的不能做生意,抛头露面的不好,那我就不抛头不露面的把钱赚了,也学个高太后垂帘听政!”
三秀听了,又是起身一礼。洵美连忙拉住她。
三秀道:
“方才一礼是谢你,如今是佩服你。可惜此间没有酒,听你这么说,真想与你畅饮一回。”
洵美听了,笑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