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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落勉强站直身子,将鲜血落满碗中。叶辋川让她扶着案边,脱下指环,发现手指完好无损。难道刚才,仅是自己的错觉?如此想的叶辋川端着祭司之血来到一直默然观礼的卫长风面前。
“陛下!”
叶辋川呈上金碗,碗中的血颜色很暗,却很鲜活。叶辋川注意到卫长风今日有些反常,她盯着碗中流动的血液,脸上,却是很复杂的表情。仿佛有些畏怯,又有些嘲讽,竟是不断变幻着,难以用言语表述。
“陛下!”
稍稍平静的天空又开始电闪雷鸣,叶辋川瞥见梅落的伤口并没有愈合,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染红了她的白衣。
“陛下!”
卫长风如梦方醒,她看了看面前的血,再深深瞅了一眼明显失血过多的梅落,接过金碗,饮掉三分之二,拿起常平递来的小刀,划破自己手腕,让碗内鲜血重新积满。
融血!
叶辋川端着一碗融合的血跑回梅落身边。她很急,莫名地害怕梅落会支持不住,昏迷过去。若是祭祀半途而废,祭司之命绝对难保。
将碗递到梅落唇边,喂她喝下一半,剩下一半看她在鲜血写就的白绸上划出一个六芒星图案。
“慈悲的神灵,请允许我逆天而行,以命为祭,佑我心中所佑,天地之间,风云雷电,皆为我所用。祭!”
白底写满红字的绸缎在书案上不动分毫,梅落有些急,无法止住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她半边身子,这使得身处风云雷电交汇下的她,呈现出一种决绝惨烈的感觉。
“慈悲的神灵……”
若不接受祭文,同样表明血祭未成,由此所产生的后果,悉数由祭司承担。
“慈悲的神灵……”
梅落伏于案前,开始第三次祷告。狂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叶辋川立在她身后,却感觉自己离她好远,好远,一点力也使不上。
“呼!”
写满祭文的白绸突然开始自己燃烧,同时头顶乌云迅速散去,露出湛蓝天空。
待白绸完全燃烧干净,阳光重照大地,卫长风走到天心台中央,大声宣布道:“礼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拜倒,而梅落呢?叶辋川跪在地上自侧边看去,梅落倒在案边完全昏迷,鲜血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漫开,白衣尽为染透。
“柳柳”
在叶辋川同样觉得自己快昏倒时,她恍惚中看见有人跑上台来扶住了她。
“若清!”
血祭(二)
叶辋川在做梦,她梦见自己十四岁那年,偷偷带着柳柳溜进唯有皇室成员与新科进士才能自由进入的皇家园林——曲江池畔玩。那是一个夏季的夜晚,草丛上飞着很多萤火虫,一闪一闪地,与天上的星星交相呼应,使人宛如身处幻境。手牵手,躺在草地上,柳柳给叶辋川背她最喜欢的一首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叶辋川故意皱起眉,摇着头:“不好不好,太温和了,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啊!”叶辋川眨着眼睛,“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喜欢激烈一点的,人生太平淡短暂了,若不刻骨铭心,怎能不被遗忘!”
“小川!”
柳柳侧支起身子,凑到叶辋川面前,很认真地问,“你会忘了我吗?”
“傻瓜!”
拧了拧犯傻人的小鼻子,叶辋川道,“你最爱的那首诗的第六句是什么,背出来听听。”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所以了,”叶辋川抱过柳柳,宠溺地道,“都变成一把灰了,我如何将你忘却?”
“我如何将你忘却?”
梦中的叶辋川流下了眼泪。
“太史令大人,请不要责罚小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住口!你一个下贱的人,我打你骂你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母亲大人!”叶辋川情绪激动,“请不要这么说。柳柳,她是我一生一世想要守护的人。”
“守护?”叶轻萍语带讽刺,“就凭你?小川,不要忘了,你自己也是要陛下指婚的。今日京兆尹大人只不过和柳柳略开玩笑,你就将他打得鼻青脸肿,所幸京兆尹大人平素为人极差,一出事,连个肯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才没有落得一个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
“母亲!”
任后背被藤条抽出道道血痕,叶辋川还是不低头,不认错,不屈服。
“人这一生,总是要背负太多的责任与限制,谈不上对错,也说不清因果。小川,我只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方向与能力,不要枉送性命,累及他人。”
母亲大人,你总是如明镜般知晓我的一切,可为什么,从不肯给我以稍许安慰,为什么,从来就没有让我拥有过亲情的温暖?
“太史令大人!”
梅落的声音和柳柳一样,很清、很软,周身的气质也有着莫名的相似,只是,她长得更好看,为人更冷一点。自己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在一起,不说话,就好像是柳柳陪着自己一般。
“你喜欢梅落?”
不,若清,不是那一种喜欢。
“融血之祭后,大人能常常来看我吗?”
“明天,和我一起去接父亲大人吧!”
对不起,若清,我不能去,我没有资格。等我报了仇,除掉卫长央,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如果那时的你还不曾放弃我。否则,我寝食难安。
“叶大人,我有陛下的宠信,郡主的支持,身为护国长公主,掌管着大周最精锐的军队——禁军,你想杀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卫长央,是卫长央!
叶辋川冷汗涔涔而下。
我的武功杀不了她,锦衣卫也不能以下犯上,叶修、知秋,我不能让你们背上灭九族的罪,有谁?有谁可以帮我?
“太史令大人,你既然这么想杀我?那我就索性成全你,送你到地下与你的情人相会吧!”
“不要!不要!”
“啊!”
“不要!”叶辋川猛然坐起,将正在为她拭汗的江若清吓了一跳。
“做恶梦了?”
看清眼前人,叶辋川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她伸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江若清。
“小川!”
毕竟这是在宫中,江若清有些不习惯。
“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听出叶辋川声音的颤抖,江若清不再说话。她用手,轻拍着叶辋川的后背,柔声哄道:“别怕,那只是个梦。”
“嗯!”
片刻之后,恢复平静的叶辋川放开江若清,问:“梅落呢?她怎么样?”
江若清的心轻轻抽了一下:“她醒了,失血过多身子有点虚,陛下派了御医照顾她。“
“那就好。”喃喃自语的叶辋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推门而入的卫信打断。
“咳,咳,二位请注意下我的存在,小川!”卫信扑到床边,急切地道,“你怎么样,没事了吧!平时看你这小身板挺结实的,怎么说晕就晕?不过也难怪,早晨那光景,现在很多大臣谈起来还心有余悸,害得宫中御膳房不停地送安神汤给大家喝,那味道,真是糟糕透了。”
卫信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你醒来就好,我真怕你赶不上御赐的宴席。陛下设宴礼明殿款待各国使臣,小山是忙得团团转,根本抽不出身来看你,我也是好不容易瞅了个空过来的,现在你没事,我得赶紧告诉她一声去,还有知秋,恐怕也急死了。”
“知秋?”
“是啊,他们这些侍卫在宫中又不能随意走动,她听说你在祭祀中昏迷了,急得什么似的。”
“我已经差人去告诉她了。”江若清静静地道。
“是吗?”
卫信看看叶辋川,再看看江若清,“那你们继续,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的宴请,陛下吩咐了,你和新任监正大人都要出席。”
“监正大人?”
看着卫信匆匆忙忙又走了,叶辋川念着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名词,“五十多年了,大周钦天监终于又有了监正。”
“早上的祭祀,实在是太可怕了。”江若清回想着,“幸好祭司的术法并不像武功那般具有直接威胁性,否则,拥有能够控制自然的力量,该是多么可怕。”
“不止是可怕,”叶辋川冷笑,“那会是帝王的心头刺。”
“小川,”江若清感叹着,“我看见梅祭司以血为祭,真的,很可怜。”
叶辋川没有说话,她沉默着,脑中,就浮现了梅落最后昏迷于血中的画面。可怜?可怜又如何?总算祭天成功,虽然今后性命已是不由自己,但好歹,还是活着不是,为着心中的信念活着。
“晚上的宴请,会有什么特别吗?”叶辋川问。
江若清想了想:“北燕、西夏来者不善,估计会挑起事端。”
叶辋川微微一笑:“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现在我大周国富民强,实力决定一切。”
江若清点头赞同。
“时候不早了,我们去礼明殿吧!”
“小川,”江若清拉住叶辋川的手,“大典之后,我们好好谈谈吧!”
谈谈?
叶辋川本能地皱起眉头,她不知道江若清打算和她谈什么,但没关系,大典之后,不等大典结束,就会发生什么吧!
“好!”
反握住江若清的手,叶辋川与江若清朝礼明殿走去。
礼明殿,是大周皇帝款待外国使臣的地方。今日祭祀仪式完成后,陛下于宫中大宴群臣,同时宣布大赦天下,减免一年赋税,官员按品各有赏赐。得此消息,宫内外俱是欢天喜地,再加上有好事者大肆宣扬祭祀场面之震憾,祭司术法的神奇,一传十,十传百,在百姓看来,还是陛下英明神武,大周深得天佑,然而在礼明殿,却又是另一种氛围。
“尊贵的大周皇帝陛下,我等听闻祭祀完成后,祭司便能以命为祭品,消弥灾祸,治愈疾病,不知我等有否眼福,能亲眼见证术法的神奇?”
卫长风设宴礼明殿招待此次前来观礼的各国使臣,并命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相陪,除了叶辋川与梅落。她二人因官职特殊,所安排的座位,不但在一起,还在靠前的位置。
“大人想怎样见识呢?是待我大周遭遇一场天灾,亦或制造一次人祸?”
蒋小山反问得很尖锐,提问的北燕使臣并非一般惯例上的礼部官员,竟是一位兵部侍郎,去别国观礼不选礼部、户部甚至吏部、工部的人,独独选了一位从二品的兵部侍郎,蒋小山不好说是北燕太愚蠢,还是太狂妄。
“在下听闻陛下与贵国监正也就是祭司大人已成功融血,陛下所受的伤,无论致命与否,均会在短时间内愈合,不知传闻是否可信?”
三十多岁的北燕使臣倒也真的无所顾忌,开口便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是否可信?
若是真的,那大周皇帝等于从此以后再不用担心一切暗杀、投毒、恶疾等问题,可以将全部精力悉数放在国家政事上,这对于周边各国,可是一个非常坏的消息。大理与汉阳本就对大周年年来朝、岁岁进贡,此后,只怕来往得更加密切,自愿成为大周的附属国亦有可能。想到这一点,南越、西夏、北燕的使者皆将目光投注到了卫长风与梅落身上,急切地期盼着一个答案。
叶辋川看见身边的梅落头垂着,脸色虽不太好但比早晨正常多了,她以左手指尖轻拂过右手手腕那一道怎样也不会消退的疤痕,不说话。
“哈哈”,卫长风倒是兴致很高,她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边抬头看定北燕使臣,眸中精光四射,“朕受的伤,是否能在短时间痊愈,这个问题很好。这位大人当真是勇气可嘉,知道我大周乃礼仪之邦,两国之争,从不累及来使,只是,”卫长风猛然回身,抽出一名御前侍卫腰间长剑丢到案前,“谁能让朕受伤呢?”
谁能让朕受伤?
“难不成,”卫长风自顾自地饮下一杯酒,调侃道,“还要朕自己弄伤自己,来证明给你们看?”
“吾皇万岁!”
殿中的大周官员、侍卫悉数跪倒,让那位可怜的北燕使臣站在殿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万分。
“多谢陛下赐剑。”
能出使他国的官吏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北燕使臣顺势拾起被卫长风扔下的宝剑,行了一礼。
“请让我将北燕剑舞作为献给陛下的礼物,展现于宝殿之上。”
“该不会又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种老把戏吧!”叶辋川嘀咕了一句,她看见蒋小山的神色有些变,毕竟宫中除了侍卫,任何人均不得携带武器,而一剑在手,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好说。
“独舞太过寂寞,请让下官陪大人共舞!”
看都不用看,为免蒋小山忧心而毅然出场的人肯定是卫信。叶辋川夸张地冲蒋小山挤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