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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驾在帮助江大小姐治疗孙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样潦倒的下场?”对面忽然传来一阵苍老的、颓废的声音,带着讥讽,“你现在后不后悔?”
他似乎在笑,似乎已经透过那小小的孔洞看透了白烨的心,用话语将白烨一点一点撕裂,“别等了,她不会来救你。你现在是一枚弃子,与其在这里辛苦挨着,不如趁早给他们想要的,这样能少受一点苦。”
白烨抬头望着那声音传出来的地方,嘴唇不可抑制地抖动着,不知道牙齿咬破了何处,嘴里顿时弥漫一股腥涩的味道,此时此刻,她连开口说话也难。
江虞她,在雨中撑伞扶着自己回去,让侍衣问了自己的来历,又亲自问了自己的心愿,她忽然间对自己那么好,原来都是出于愧疚。她早就为她自己留好了退路,若是治好了孙策,她自然有功;若是治不好,她也还有孙权……
白烨声音干涩,“不给他们想要的,我还能活;若是给了,我必死无疑。”
“哈哈哈——”那人一阵狂笑,“没想到鬼差无常也会怕死!”
白烨怔住,眼睛瞪大盯着那黑漆漆的长形孔洞。耳边又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凝神细看,猛然在那孔洞内看到了一双苍老的带着血丝的恐怖眼睛。
白烨可谓阅魂阅魄无数,但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瞳孔,如此多的血丝。那些红色的丝线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般布在眼球上,血丝之间格成一个个正方形状,将那眼球紧紧勒紧,因而造成了眼球的挤压和凸出。
那人又阴沉地低低地笑,白烨又听见一片哗啦啦的水声。这回的水声忽左忽右,忽远又忽近,但又看不见任何东西在接近自己,黑暗的水牢周围,诡异恐怖。
白烨问,“你到底是谁?”
空气中,那苍老的声音说,“我们见过,在城外一间屋舍外。”
白烨不自觉地想起了满身泥浆的江虞,亦想起了那时候在屋舍外见到的一个奇怪的老者,此人便是于吉。“老百姓都说你能够呼风唤雨,既能有神通,又为何会被困在江东水牢中?”
“老夫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于吉道,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搭在了白烨的肩上,惊得白烨一愣,猛然侧头望他,于吉那张皱巴巴的脸就在眼前,一双血瞳张的大大的,眼珠子几乎就要被那血丝勒出血来。
“老夫之所以还在此处,是因为老夫想在此处。”他说。
白烨心想,这人竟然可以在水牢中穿梭自如,长相又这样诡异,难道他是——
白烨阖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的右眼转作赤红,左眼变成海水一般的湛蓝色,一红一蓝乃是鬼差白无常才有的判断阴阳之眼。
“你的阴阳眼果然还在,”于吉捏住白烨下颚,掰开她的眼睑,白烨挣扎了一番,但下颚被他死死捏住。于吉站在水牢中,身上的道袍贴在身上,越发显得身材干枯,深陷的眼窝森然恐怖,他忽而哈哈大笑道,“天不绝我……”
白烨咬着牙问,“你为何会知道我的身份,你留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她原本猜测于吉是隐藏在阳间的恶魂恶魄,但方才用阴阳眼瞧不出任何异样。
“白无常,老夫原本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但一个失去了法力徘徊在阳间的无常实在难得一见,老夫刚见到的你的时候已经劝解过你一回,再见你的时候,就不会客气了。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要怪老夫不给你机会。”
于吉笑的时候,脸皱到了一块,伸出的手指甲渐渐变得又黑有长,很是锐利,像是小刀一般在渐渐靠近白烨的眼睛。“老夫要剜去你的阴阳眼,作为补偿老夫给你一个告诫,不要太靠近江虞和江姗两姐妹,总有一日,她们其中的某一个会致使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提到江虞名字的时候,白烨的眉头牵起,这一切落在了于吉的眼中,于吉停下动作,舒开了眼角褶皱略带困惑的样子,随后,牢前通道门口的光亮乍起,于吉眯着眼睛往外一瞧,道,“碍事的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到一道寒光从眼前掠过,“砰”地尖锐一声齐齐整整地截断了于吉的长黑指甲,于吉收手,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指甲,道袍上水滴像是珠子般稀稀落落地落下。
于吉怒,一甩袖,从他狂大的袖口中射出几道银光,“蹭蹭”几声过后消失在了门口的亮光之中,于吉盯着门口方向,他似乎很想与那人正面交锋,但脚步略有迟疑,反复斟酌之后,扭头对着白烨诡异道,“ 这一位倒是有情有义,白无常,日后再会。”
白烨不知道谁会让于吉这样一个人畏惧,于吉话音甫一落下便已消失,黑暗的牢房里迎来了门口的一点光辉,还有一连串轻盈的脚步声。
白烨于朦胧中,看见一个蒙着面的劲装黑衣人锯开铁链。
“你是?”近距离接触,白烨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只有女子才会熏香。
“还能动么,能动的话跟我走。”蒙面人睨他一眼着急问。
白烨试着迈开一步,勉强道,“还能走。”
蒙面人拉起白烨的手道,“那我们快跑,外面的狱卒很快会回来。”
白烨拖着沉重的腿,狼狈地、跌跌撞撞地跟着蒙面人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盯着蒙面人的后脑勺直望。
这熟悉的香味,这女子,是你吗?
出了牢门跑了老远,才发觉外面月光清亮,淡淡的月辉洒在身上,洒在路上,铺成一条明亮的小道,小道边上,不知名的白色小草在随风摆动。
这样抒情的氛围与满身是伤的白烨格格不入。
“谢谢你。”白烨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气。“救命大恩,请恩人留下姓名。”
蒙面人似乎想了一想才道,“做好事不必留名,你快走罢,以后不要再来吴郡了。”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白烨拉住她的手臂,却惹得她轻哼一声,白烨皱眉缓缓松开她的手臂,发现那儿有一道很长很长的伤痕,由于被黑衣服遮着,慌忙之下未曾发现,如今借着月光一瞧,那伤口深刻的很,“你受伤了。”
“我自己会去包扎。”她抽出手躲避白烨道,“你这人好生啰嗦,上一回我提醒你赶紧走,你偏偏不走。现在让你逃你偏又不逃,早知如此,我便让你烂在吴郡水牢里好啦。”她气嘟嘟地说,一双大眼睛亮盈盈地,手捂着手臂处,似乎真的很疼。
白烨怔住,“上回在江家的黑衣人莫非就是你?”
“就是我。”蒙面女子说着曲指一吹响哨,一匹罩着黑布的马便踏踏跑了过来,女子利落地翻身上马,潇洒地勒住缰绳俯视白烨道,“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就能出城,出城后再一直走便能见到一座小村庄,最东边的一户姓陈的老夫妇家会有你换洗的衣裳,他们会收留你一夜,第二日你便要离开吴郡不能连累那对老夫妇,听明白了吗?”
白烨这才确定她不是江虞,上前一步仰头问,“你为何屡次三番要救我?”
蒙面女子似乎被问住了,眨了眨大眼睛道,“可能与你投缘。”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前两日要准备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所以未曾更文,昨日的成果还算不错,某木表示很开心,之后会尽量恢复日更的,等文很辛苦,但码子亦辛苦呀,所以各位还是耐心一点哦~
☆、第十四回
江府。
侍衣在为江虞研墨,松山墨淡而清雅的馥郁清香在简约的房间内散发开来,江虞的发髻松松挽着,身上披着一件深色狐狸毛滚边袍子,看起来如猫般慵懒诱惑。
侍衣观察了她许久,书的这一页,江虞已经看了多时,却没有翻过去的意思。
今日江虞和江姗归府的时候,一直在打探孙策的病情,直到确定孙策已然苏醒的时候,这两位小姐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随后,江虞便一直将她自己困在房内。侍衣知道,自家大小姐一直带着心事,而这心事或许和关在水牢里的白姑娘有关。
看着热了一遍又一遍,但凉了一次又一次的饭菜,侍衣无奈叹气。
大小姐每回都是如此,一旦遇到了烦心的事情便废寝忘食,这样下去身子可如何是好?
在灯芯啪嗒一声跳动一下的时候,侍衣终于忍不住停下研墨,端起饭菜又开门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见江虞正抬着脑袋望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道,“大小姐,那些饭菜我叫人重做……”说到此处,她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罢。”江虞淡淡道。
“既然吴侯已经苏醒,而且病情有好转的趋势,大小姐又记挂白姑娘,为何不向吴侯求情放白姑娘出来?”侍衣索性都说了。
江虞默然,半晌,终于翻过一页手中的书盯着道,“我不能去求情。”
“为何不能?”侍衣脱口而出,见江虞望过来,才知道自己失言,忙揪着下衣角解释,“据说白姑娘被关在水牢严刑逼供,一个姑娘家被关在那种地方,只怕不到一日便会没了性命……”
“啪——”江虞重重放下书,扭头冷冷望着侍衣。
侍衣瞪大眼睛,被江虞的眼神惊得六神无主。“大小姐,……侍衣多嘴了!”她站在那儿局促不安,犹如疾风中枯瘦的稻杆随时都会被折断。
“出去罢,我要就寝了。”江虞揉揉眉心。
“让侍衣服侍小姐就寝吧。”
“不必了,”江虞起身走到床榻边上,自己边解开衣袍,边说道,“吩咐饭菜不必再送来,让我安静片刻。”
“是,大小姐。”侍衣悻悻垂头倒退了出去,关好门。
江虞听她走了,停下动作,重新拢了拢衣袍,温暖的黄色的灯光铺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
不是她不去救白烨,而是她不能够去救。
从选择来历不明的白烨开始,她就安排好了这一条退路,如今只能和白烨扯开关系,越远越好,至于其它——已无暇多顾。
当江虞轻轻阖上眼帘的时候,脑海中迅速晃过城外屋舍内和白烨打着泥仗的画面,那时候白烨脸上明晰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天上的日光一般,绚烂迷人。
对不起……即便是我错了,也只能一错再错。
“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江虞的回忆,江虞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另外一张充满了热情的笑脸。江姗一开门便拥住了江虞,靠在她怀里撒娇道,“听说吴侯醒过来啦,那我们的麻烦事是不是也解决了?”
她翘起脑袋眼巴巴地望着江虞,眼中有流光十色在动。
江虞疼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嗯。”
“那白烨呢?”江姗的眼珠子转了转,“她是不是也会没事?”
江虞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一顿,放在了江姗的肩上,与她稍稍分开面对面严肃地问,“你和她很熟悉?”那日天冷的时候,是她解下大氅给白烨;那日下雨的时候,亦是她特特地跑出去给人送伞,姗儿什么时候对白烨如此关心了?
江姗见姐姐脸色忽而变得严肃,一愣摇头道,“也不熟悉,只是觉得她很亲切,而且姐姐难得带一位客人回府,我自然要另眼相看啦。”她说着说着便避开了江虞的视线,坐在了圆桌凳上,玩弄着骨瓷杯,余光偷偷瞥着江虞。
“白烨的事情,你不必挂怀。”江虞徐徐走到江姗的身边,低头看着她的侧脸问,“姗儿,姐姐要问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如实相告。”
“嗯?”江姗侧首回视,将手中的骨瓷杯放好。
“你对仲谋……是如何的感情?”江虞问的认真。
江姗一怔,眼内显然掠过惊诧。“姐姐要说什么?”依照江姗对江虞的了解,她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问这些,难道她想要……
“这次的事情给了江家一个教训,一是树大招风,二是无所依傍。我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卖掉江家的一些产业,但这样做是远远不够的。”江虞略一顿,盯着江姗的脸,捕捉她一丝一毫的变化,“一言以蔽之,如今江家需要寻找一个稳固的依靠,而孙仲谋是不二选择。”
“姐姐看出来仲谋喜欢我,所以,想让姗儿和仲谋在一起?”江姗直言不讳,改作双手捧着那骨瓷杯。
“姗儿……”江虞看得出江姗的脸上隐隐带着怒气,“我以为你和仲谋……”
江姗忽然莞尔一笑,起身笑着转到江虞后头,伸手贴心地捏着江虞的肩膀,“姐姐不用担心,姗儿会小心处理和仲谋的关系,绝对不会太欺负他!”她说着说着便靠在了江虞的肩头,不知不觉地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
江虞感觉到她的叹息,抬手反按住她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
本以为姗儿和仲谋情投意合,但如今看姗儿反应则需要另外一番计较,她可以牺牲任何人的幸福,包括自己的,但惟独不能牺牲姗儿的。
“姐姐,姗儿想永远这样和你在一起。”江姗感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