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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我去柳仲家玩儿,柳仲她妈拿出她们家的相册翻给我看,那本相册里大量照片为我真实地展现了柳仲在体校时候心广体胖的模样,她那个时候胖得完全变形,我开始都没认出来,我就看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靠在穿着XX体校橘黄色校服的“相扑”身边,仨人全傻呵呵地笑,照片下面还有日期和队友留念的字样。我就想怎么柳仲学校什么时候还有培养相扑这档子事呀,怎么从来都没听她说起过呢?我正使劲纳闷呐,柳仲她妈指着照片上的“相扑”跟我说,小阳你看,你看我们家仲仲那时候多健康,看她现在瘦的,就跟两个人似的,瘦得都走形了……”
我一听,相册拿不稳差点掉地上,这训练时候苦,人胖得跟相扑一样,退役了,不苦了,反倒瘦得走形,这是什么逻辑啊!
〈10〉
在晴朗的周六下午,我跟文文和她的三个朋友,小珊、朱楠、康健,我们聚头在尼姑庵的广播室里一拍即合。我还记得那天下午门里窗外聚满了人,也不知道那个礼拜六怎么有那么多人没回家,她们大多闻声而来,音乐一起,全跑来看玩意儿。
小珊应该属于那种特别柔弱的女孩子,容貌很清秀。朱楠话挺多的,善于耍怪,而且尤为喜欢嗲声嗲气,只须三言两语就能听得出来。康健是鼓手,她的性格也好似鼓声,刚性胜过柔,特别干脆,她穿着一件又肥又大的牛仔外套,脖子上戴着一条又粗又长好像还有点褪色的铁链子,我看到她的多口袋裤跟我的应该是同一个牌子,于是多看了两眼。
我们随便合了两首歌,合得不算好,但那些来看玩意的人都预备齐地鼓掌,文文把门关上,看得出她并不欢喜这种形式上赛着热闹的掌声,她让键盘停下来,自己卸下背在肩膀的贝司,然后看着门里窗外的人慢慢散去。
康健坐在架子鼓边,两只手边玩着花式鼓棒边跟我说,那个,我们每个周末出去唱歌,去酒吧串场,你能去吗?
我坐在广播室的大扩音箱上,刚想说能,文文截过去说,你不去也行,我觉得咱们还行,要是愿意,组个团吧,你主唱。
我说好哇,你要觉得没问题我就没问题,你是队长,我今天来是征求你认可的。
文文把贝司装进琴包,她说,谁告儿你我是队长,我们去酒吧唱歌,客人看单点歌,点着谁的,谁就唱,我们没队长,既然你乐意来,从今往后你就是队长,我觉得你嗓子特别好,吉他也不错,没问题吧?
我一笑,我说这不合适吧,我刚来,当队长?
朱楠说,有啥不合适的,让你当你就当呗,他妈我想当官儿还没兵呢!
康健说,当吧当吧甭谦虚。
小珊说,敢问队长大名?
文文背上琴,走到我旁边打了个停,语气肯定地说,她叫吴小阳,在高中时候办过乐队。那个,你有事说吗,没事我先走。
我当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特不自然地轻轻笑笑,文文大概以为这是允许离开的表情,朝我肩膀一拍说,那好,我先走了。
文文走后,朱楠紧跟着也走了,剩下小珊和康健在收拾电线,康健坐到我旁边,她说,头儿,你过去办过乐队,除了吉他,应该全套有吧?
我说,嗯,有,大家过去一块儿集资买的,后来散伙时候我就拿钱给她们,东西我留下。
康健一听,从扩音箱上一高蹦了下去,特雀跃地说,真的假的?那搬过来行吗?你看尼姑庵这破东西,这么稀破也不准随便碰的,我现在除了周末去酒吧摸得着鼓,平时都没鼓练,头儿,你有架子鼓吧?
我说,行,等找一天你们跟我回家搬吧!
康健说,甭找一天了,就明天好不好,怎么搬,是不是得雇个小货车呀?
我说,嗯,真得找个带斗的车。
康健仿佛火烧了眉毛,把小珊揪过来特积极地说,带斗车是吧?她家有!她家有!
小珊也不知听没听见我和康健刚刚说着什么,光下意识点头。结果第二天我们真就真枪实弹把东西搬到尼姑庵了,我们也没请人帮着搬,大家全把喝奶劲儿使出来,好在我妈不在家,一切顺利就算有点喘也值了。小珊她们家那台红塔时风的轻卡,平时都是用来拉海货的,那家伙锈的,真不是一般的影响市容。文文说害怕车不牢固,让朱楠跟康健俩同她一块在车斗里时刻准备着,朱楠不干,趁不注意钻进车厢坐在副驾驶座上。我心想,好歹自己当队长,吃苦也应当带头吃嘛,于是第一个蹲入车斗。
三月末的大连尽管寒气散尽,但小风还是冷嗖嗖的,尤其当车跑起来,我们蹲在车斗那滋味真是不好受。路上,有好多人看我们,有些司机将车减速摇下车窗边看边笑,运输乐器倒没什么新鲜,估计都是没见过那么破的时风拉着那么靓的乐器。
小珊的车技真够差劲儿,四十分钟的车程愣是减速跑了一个小时,到了尼姑庵,康健就说她,她说你到底有没票呀,一道跟老鳖似的,满大街人都看我们仨,多冷啊!
小珊说这车是偷出来的,你说我有票没,光站着说话不腰疼,挑三挑四,你快你开啊!
我从车斗蹦下来,我说那怎么不早说,我有票,这车c票能开吧?
康健一听特钦佩,她说,哎哟头儿,没看出来呀?
朱楠说,啥时候学的,这玩意好学不?
我说,好学,好多人没票比有票开得都好,我就是,我那票是买的。
朱楠说,那得多少钱,看看,帮我也买一个呗!
我说大概三千左右吧!
朱楠说,啥,那么贵?得了,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兜兜风,省钱!
文文把键盘和扩音箱已经搬下车了,她说,你俩挑个时间唠嗑好不好,赶紧搬呐!
正好这时候在门口碰见柳仲,又多出一双手,大家一鼓作气,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搬进了体育馆。尼姑庵的体育馆一共三层,小民工她们系也有一支乐队,队长叫于昆,整队上下都是四年级的老生,我们往上搬的时候,她们在一楼唱得正欢呢!开始,我挺担心,怕学校知道,我们未经学校同意就把乐器搬进来,撂在高中时候老师准给砸成废铁不可。后来文文说放心吧,原来文文跟我们这届头儿都说了,她说小晏跟我们学校已经申请,结果申请同意,大可放心。我听完,终于松口气,心想这尼姑庵可真是所优秀托儿所,真是惯孩子的托儿所啊!
当晚,我们乐队全体五人在尼姑庵附近的小饭店简单地庆祝了一下。开始大家想给乐队起个名,一边吃一边搜索枯肠,后来也不知是谁带头喝起了酒,慢慢都胡扯了。
喝到朱楠捂着嘴想吐的时候,我打暂停去厕所,等我回来一看满桌子空酒瓶子,光剩下文文和康健继续拼酒呢,朱楠没影儿了,小珊也没了。
我使劲瞪眼,因为刚刚在洗手间里洗把脸,还算近乎直线走回包间,和文文她们比,我虽然也有点喝大,但神智尚算清醒。
我一回去,康健就用端着酒杯的手指着我笑。
我说,你笑什么笑,傻兮兮。
结果不说罢了,这么一说康健还打着饱嗝站起来了,她一嗝一嗝地走到我跟前,手一招,特神秘说,头儿,我就和你说,你别告儿别人哈,那个,那个那个,咱尼姑庵有小偷,偷东西,你信不信?真的,真有小偷,我那内衣才穿了一水,晾在晾衣房里,昨晚晾的,今早,早没影儿了……说着,举着杯跟我碰。
我望望文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下了,手伸在桌子上抓着一只空瓶子,乱发盖住脸,估计这会儿在梦里喝呢,哪还听得到康健说胡话。我心想怎么办呀,我一个人扶两个人回去,太高难度了吧,要不要打电话把柳仲叫来帮帮忙?但目前主要还是把康健先哄消停要紧一些!我把康健的酒杯夺下来,我说,放下,你喝醉了,放下放下。
康健跟我抢酒杯,赖嘟嘟地说,他妈谁说我喝醉了呀,他妈谁偷了我内衣赶紧给我送回来,不送,不送我告儿老师去,我告儿班长,班长呢?班长哪儿去了?康健一边呼吼一边没头没脸去推文文,老大声喊,班长起来,班长我问你,我内衣丢了你管不管?啊?
我拉着康健,她真是喝醉了,跟抽风似的,根本拉不动,没办法我从后面抱住她,我说,康健别闹腾哈,你看这哪是季晏,撒手撒手,这不文文吗?
文文醉眼惺忪,眯细眼睛望着我和康健,老半天说一句,刚才,你俩谁揪我头发呀?
康健也眯细了眼看文文,老半天说,你呀?怎么是你呀?那个,我就和你讲,你别告儿别人哈,咱们尼姑庵有个小偷,我那内衣第一次洗,昨晚晾的,今早没、没找着,让人偷了。
文文顿时精神起来,又拿起杯开喝。
康健也精神头儿大长,坐在文文旁边,还给文文倒酒。
结果,她俩越喝越精神,扯东扯西,一场拼酒重新进行,光是一盘沙蚬子炒鸡蛋就热了三遍。
期间,康健老舍不得她那套内衣,絮絮叨叨地说着她那套内衣,我那个时候也有点喝大了,听得头疼。我跟文文说,哎,你跟零零届的主席,咱班班长,你们不是一个寝室吗,回头告儿她,咱们康健内衣让小偷偷了,让她帮着找找呗!
文文把杯不小心打破,这会儿直接嘴对瓶子吹呢。她说,东西都丢了,找,哪儿找呀?
康健喝得睁不开眼,但越喝越开窍。她说,也是,人家季晏那么大官儿,肯定忙,肯定不可开交,算了算了,我不找了,找着了,更他妈来气!
我酒醉吐真言。我说,找啊,怎么不找,谁他妈偷的把丫手指头剁下来,脚趾头也别忘记剁,从逻辑上讲,那是走着去偷的。那个,文文,你跟那季晏,你俩挺好是不是,丫真能装,不就成绩牛B吗,还当主席,大屁丫的主席,让她帮康健找内衣去,她都主席了,能耐大着呢,找不着,找不着除非她是那小偷!
文文正在为我倒酒,听我这么说文文站起来把半瓶啤酒一口气全闷了,喝完一抹嘴指着我说,她要小偷,你拿把刀来,我文文把手脚剁给你俩,我告儿你小阳,你这么说季晏就相当于说我呢,你知道吗?
我没回答,把面前那杯酒喝光。康健见文文站了起来赶紧把她摁下去,康健打圆场似的举着杯说,来,来来来,把酒言欢,把酒言欢哈!
我点到为止和文文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撂下酒杯,文文说,那个,小阳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跟季晏初中时候就是同学,我念高中时候好多事儿她都帮过我,我这个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能季晏刚来尼姑庵就当这干部当那干部,枪打出头鸟,不少人都妒忌她,都在嘀咕她是不是仗着什么势力呀?我告儿你,季晏他们家我最清楚,她爸不是经理,她妈也不是董事长,她靠实力不是势力!她不怕枪打!
康健又端起酒杯,连连说,靠实力靠实力,季晏人真是不错,不像有些人,给个干部帽子戴,马上特牛B,他妈东南西北分不清,来来来,喝,咱们把酒言欢!
文文也端起酒杯,喝酒之前,她拢着头发望着我说,小阳,你别多想,我这个人性格不好,你没来时候大家都让我来当这个队长,我深知自己性格上有欠缺,我很惭愧,真的。你能愿意干,我真的很感谢你,来,我敬你一杯。
我怎么听得了这种话,我说,文文你别这么说,其实我也有欠缺,乐队接纳我不会嫌弃我就好了,实在受谢不起。
康健端着杯都端累了,她说,你俩干什么,到底喝不喝,赶紧地,憋着尿呢!
文文终于出声地笑了一阵。我们仨又干了一杯。
〈11〉
我一直觉得文文有非比寻常的经历,她总是给我一种很朦胧哀伤的感觉,我们一起练歌的时候,唱起特别伤感的情歌,康健她们可以边唱边耍怪,但文文太投入,她甚至哭出来。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我们在体育馆练了一下午,天快黑的时候,不知谁无聊插了范晓萱的一张CD,放《我要我们在一起》。我扭头一看,康健跟朱楠有模有样跳芭蕾呢,当时柳仲也在,我俩笑得前俯后仰直拍大腿,再看文文,她坐在架子鼓的矮脚凳上不能自制地抖脚,使劲低着头,那个眼泪就像自来水似的,一串接着一串朝鼓上砸。当时还是柳仲最先看到,柳仲捅捅我,我把音乐关了。
那一段时间,我和文文经常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烧烤店喝酒,柳仲动不动也跟着去喝,但她只能喝饮料,她酒精过敏,滴酒不沾,也不会抽烟,偶尔点一根拿在手里冒烟玩儿,所以从某个角度上讲还算名媛淑女。
文文跟我一样,高中念得半途而废,之前我并不知道,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