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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卿略垂了头，慢慢的走了过去。
“爹……”
“卿儿，你可以回房了。”端坐在右侧梨花椅上的男人只是冷冷的看着柳卿的身后，“你娘亲在你房里等你，她好久没见到你了。”
柳卿从进门起就一直垂着头，这会儿也没有抬头的意思，行了个礼：“那女儿先回房了。”
苏卿的眼睛一直都盯着柳卿在看的，这会儿人都走了，她当然看不下去了，于是回过头来对着堂中那个一脸肃穆的男人笑：“伯父好。”
“苏卿吧？”男人依旧是一脸的严肃，“我有话要告诉你。”
稍微在柳府待的时间长一点的人都知道，夫人家里那位亲家老爷，是绝对不能惹的。这会儿所有人早就躲远了，连看都不敢朝这边看。老爷子显然知道，才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和苏卿在正堂里，却一点也不担心被偷听到什么。
柳卿这边回了东院。
老妇人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了，看到女儿进来，眉开眼笑的由着身边的红儿挽着：“卿儿……”
“娘。”柳卿笑着唤了她一声，道，“红儿，去沏茶。”
“早备好了。”红儿松了老夫人的手过来，拉着柳卿的手把她拉到了老夫人身边才放开了她，“老夫人肯定还没有吃饭，红儿这就去准备。”
柳卿点了点头。
一众丫鬟们见机行事的都跟着红儿去了，留下院子里母女两个说贴己话。
“卿儿，说你和那个叫苏卿的……”
“没有的事。”柳卿笑着给母亲倒了一杯茶，“都是他们乱说的。”
“我就知道。”老妇人眉开眼笑，“我的卿儿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柳卿垂下头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放下了茶壶。
从小到大，这句话听了多少次了？“我的卿儿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在柳卿笑着跳着要娘亲抱的时候，在柳卿眼巴巴看着天上的纸鸢的时候，在柳卿想出去看看花灯的时候。到了最后，这句话已经印在了柳卿的心底，礼仪道德以及无休止的隐忍，已经不是柳卿想去可以保持的东西。
只是习惯了。
入口的茶并不怎么烫，温润的。红儿泡茶的手艺很好，一向都能拿捏好火候。
柳卿喝了一口，眼神游移了一瞬间。
“卿儿说不是，娘就相信不是。”老夫人附上柳卿的手，笑得温柔，“娘这就去告诉你爹，让她别为难那个女人了。”
柳卿看着杯中晃荡的水波，默不作声。
老夫人依旧是一脸的笑意。
须臾，院子门口匆匆忙忙过来一个丫鬟，看到柳卿就跪了下去：“夫人——”
柳卿站起身去：“怎么了？”
丫鬟胆怯的看了老夫人一眼，欲言又止。
柳卿只是笑了笑：“你说吧，母亲不是外人。”
“……是。”又道，“那边……亲家老爷……”断断续续的，“三夫人恐怕不太好……”始终是没敢说明白。
只是柳卿已经明白了。她回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娘亲：“娘，您也要过去么？”
“老爷怎么……”老夫人一脸的焦急，“我也去。”
苏卿确实不太好。柳卿赶到的时候，她正捂着左脸朝着老爷子笑，一脸的戏谑。门口三三两两的站着下人，又想跑过去劝架，又实在是没有那个胆子。看到柳卿来了，才总算是松了口气，跑过去告诉柳卿，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就闹翻了。老爷子刚抬手扇了三夫人一个耳光，看那个架势，只要三夫人还敢再说什么，要了她的命也不是没可能。
老夫人也紧跟着柳卿赶到了，听了下人一个话尾，也了解了个大概。她匆匆忙忙走到堂中，挡在了苏卿和老爷子面前。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这里是咱们女儿的家，你怎么能坏了她的面子……”
老爷子愤愤的看了苏卿一眼，狠狠地一拍桌子：“你给我等着！”
转身而去。
老夫人朝着苏卿道了声歉，也跟了过去。
苏卿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柳卿，食指滑过嘴角的血渍，笑这叫她：“夫人——”
柳卿跨过了门槛走到她面前：“你说了什么？”
苏卿用手背冰了冰脸上的红痕，一脸的笑意：“你猜。”
“都下去吧。”柳卿回过身朝着门口的人吩咐道，“绿儿过来，扶三夫人回房。”
“是，夫人。”
抬脚准备往里走。
“三夫人，”柳卿侧过头来，看了苏卿一眼，“不要去招惹我爹。我告诉过你的。”
苏卿只是看着她笑。
柳卿是告诉过苏卿的。在拐过那堵墙的时候，以极小的声音告诉苏卿：“别招惹我爹。”
苏卿笑得不以为意：“为什么？”
柳卿再没有回答，径直走到了正堂，走到了老爷子面前。
结局早在柳卿的意料之中，只是苏卿脸上的红痕还是有些扎眼。
那又如何。
柳卿淡淡的瞟了苏卿一眼：“夫人好自为之。”
就这么一句么？
苏卿笑着看着她走远。
绿儿这才去扶着苏卿的手：“三夫人，我扶您……”
“不用了。”苏卿笑着挥开了，“伤在脸上，又不是伤在腿上。夫人迷糊，难道你也傻了？”
小丫鬟有些莫名其妙：“啊？”
苏卿已经朝着西院走去。
其实柳府里的荷花也开得不错了。苏卿从长廊上经过，驻了足。
脸上的火辣完全不影响她的心情，她只是看着满池的荷花笑。扶着廊柱，侧着身，头抵着手，笑得肆意。
两位老人被安排在客房，柳卿离开正堂之后便是去了那里。等她过去了，当然少不了一顿教训。老爷子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见到柳卿进来了，一句话没说。
是柳卿自己先跪了下去。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老爷子一拍扶手，勃然大怒。
柳卿端着手放在膝前，道：“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正而下乱者。”
“你还记得啊！”老爷子猛地站起身来，有些急了，又捂着额摇摇晃晃的坐了回去。一旁一直没有插话的老夫人赶紧过去扶着了，假意骂了柳卿一声：“还不过来扶着你爹。”
“给我跪着别动！”老爷子靠着太师椅，瞪着柳卿，“十八年前就有过一次了，你说那是误会。看在那个人也死了的份上，我就当做是一场误会了。现在呢？你自己说给我听听！”
柳卿垂着头不说话。
“没听见我在问你话么？”
柳卿终于开了口：“爹的每一句教导，女儿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也一直照着爹娘的教导做事，半分没有逾越。”又道，“三夫人的事，完全是一场误会……”
“误会？你说误会？人家说你们两个搂搂抱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编的那么好？”顿了顿，恍然大悟，“我看出来了，你竟然还在护着那个小狐狸精！”
柳卿只是沉默。
老爷子上了年纪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即使是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身体好，柳卿也从来没有顶过嘴。所谓的顶嘴，不是说真正意义上的顶嘴，而是些微的反对，甚至是质疑。
老爷子看到柳卿不说话，当她默认了，大为光火： “我们赵家时代为学，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坏门风的……”
“爹……”柳卿终于开了口，“你小心身体。”
“你！”老爷子憋了一口气，冲过去就扇了柳卿一耳光，“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老爷！”老夫人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卿儿她一直是个好孩子，你先听她说完啊……”
柳卿顿了顿，抬起头看着老夫人。
那么多年了，一个白脸一个黑脸，一个打骂一个安慰。等到她意识到只是一出戏，只是一出教她做“好孩子”的戏时，她已经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了。想改变都已经来不及。
老爷子照例是板着个脸：“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柳卿又低下头去：“老爷喜欢她，我总不能不让她进府。夫为妻纲，做妻子的不得违逆夫君。”
又道，“她进了府，就是老爷的妾，是我的姐妹。我是府里的主母，照顾着老爷的女人，是应该的。”
老爷子撑着身后的扶手，有些发颤：“你说。”
“饮食起居上的照顾是必要的，偶尔大家闲来无事，互相走走看看也是经常的。”柳卿不紧不慢，“我看娘亲见到儿时的朋友，牵手挽臂也是常有的事。女儿也只不过是不想妻妾不合……”
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努力的想要柳家和睦，是么？”
柳卿恩了一声，算是应。
“你是不是要说，自古以来，帝王将相家妻妾之间争权夺势之事屡见不鲜。汉有吕雉飞燕，唐有武瞾，都是妇人之争致家国混乱的？”看到柳卿诧异的抬起头来，又指着她的道，“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们要是不这么和睦，难道还要效仿这些个悍妇，搞得柳家鸡犬不宁？”
柳卿愣了一下，站起身：“爹……”
“好啊好啊，连口风都一致。说个话都还要两个人给我说两遍……”老爷子冷笑一声，“当我老了聋了，听不见了？”不等柳卿扶住她，一把将她推开了，怒道：“给我滚！”
沈云瑶这回开心了。柳卿口中那个有“势力”的娘家，势力倒是真的有。可惜人过于迂腐好面子，才不是能给柳卿当后盾的势力。
好在自己多了个心眼，查了查。原来找族里的长老们根本没用，还不如找这两个老不死的来得容易。
沈云瑶气定神闲的喝着茶，心想你有家世反倒被限制，还没有我这个没家世的来得轻松。
对了，还有那个跩得不得了的三夫人啊。说是被扇了一耳光，嘴角都撕出了伤。
这一出好戏啊……
沈云瑶笑得开心。
你柳卿不是孝子么？可是你那位老爷子好像不太相信你啊。说是他有什么老人病，还急不得气不得。咱们就走着瞧吧，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嗷，又有人说看不懂了TAT……
很难懂么很难懂么……
26
第二十六章 。。。
沈云瑶得意了一个上午，又过了大半个下午。等到苏卿过来的时候，她依旧是得意的——苏卿脸上的红痕还在，嘴角也略微可见血痂，看上去颇有些狼狈。直到苏卿靠在门边，笑盈盈的问了一句：“二夫人好。”又道，“小少爷可好？”
沈云瑶鄙夷的笑了一声：“当然……”
当然……
沈云瑶猛地一惊，瞪着眼看着眼前的女人。
苏卿翘起嘴角：“哦，看来少爷也不是很好。”
沈云瑶猛地站起身往房间里跑——只顾着柳卿的事，今天她已经一天没见过儿子了。一直都是乳娘照看着的，她本来不该着急。可是苏卿的语气，苏卿的眼神，无端的让她害怕。
那种即将捏死一只蝼蚁的表情。
苏卿坐到石桌旁，随手翻起一个茶杯。
沈云瑶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
苏卿偏着头看着她，笑：“茶不错。二夫人不喝一杯么？”
沈云瑶还有些惊惶无措，只瞪着眼看着苏卿。好半晌，才颤颤巍巍的应了一声：“好……”
怎么能不好。乳娘连带着小少爷，都不见了踪影。房间摇篮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沈云瑶的儿子。只是平时孩子都是乳娘看着，旁边的丫鬟不插手。这会儿乳娘不见了，忽然接手照顾小孩子的丫鬟们完全看不出这几个月的小孩子和平时一出门就捂得严严实实的小少爷有什么两样。
沈云瑶是娘亲，当然看得出。别人就不同了。
问题其实不在这里。问题在于，今天一大早沈云瑶还真真切切的见过小孩子，剩下的时间又都在院子里，从没见过陌生人进出。
沈云瑶慢慢的走到苏卿身边，坐下了，又让身边的丫鬟们退下。
苏卿倒了一杯茶，递到沈云瑶面前：“这院子挺大的，二夫人没事可以逛逛这院子，就不用出去了。”
沈云瑶接过苏卿手里的茶杯，手还有些发抖。她实在是不敢想这个女人究竟做了什么。她只忽然的记起关于柳卿无数的传言中，那个叫做柳慕云的女人。对那个女人的形容词并不多，只有八个字：
风华绝代，心狠手辣。
沈云瑶以前只觉得柳卿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和那个女人也般配。却从未想过，所谓的柳卿的心狠手辣，都是因为有那么一个女人。
就好像眼前的苏卿。
有那么一瞬间，沈云瑶再不是感到恐慌。她只是觉得，柳卿何其幸运。死了个柳慕云，竟然还有个苏卿守着她护着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