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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断无我的事了。
我脾气是差的,连彻儿也曾怨怪。闹过、折腾过,整个后宫,被我搅的天翻地覆,终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眉眼促狭,来中宫时,捎带看我。我那时才细细地打量他,我的彻儿,可真是长大啦,愈发貌威,不笑时,当真叫人害怕。
我折腾胡闹时,他反而不理我。一待安静了,他却来瞧我,我心说,当真是君心难测,翅膀生硬的雄鹰,连太皇太后都憷,我又怎敢,迎着他的利喙顶上去?
他啄我呢。好孩子,连他的阿娇姐也啄。
我记得那一日在椒房殿,仍是通明的灯火接了连天,帷帐被裹挟而入的风吹得扬起,他清俊的轮廓在烛光下更显清透、清冷。我坐着,只剥我的瓜果,一点一点地用小刀剔透,他原只在殿中立着,不知何时,到了我跟前来,我没防一片阴影笼了上来,也只一顿,只顾削我的瓜果。
却听他道:“这还能吃么?”
要说往常,我必呛他一句“这不管你事”,但那一回,不知怎地,我连说话都懒怠,只觉累,浑身乏透的累,竟不理他。
他大概是生气了,更不肯像往常一样低声下气哄我,稍滞,便摆驾回宫。我连黏上他耍赖的兴致都没有。
那一刻,我眼前一阵发蒙,心里空落落的似掉了甚么东西,再也捡不回来。
他变了,我竟也变了。
他原不该怪我,他变成了皇帝。我却也要变成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晴夭夭的霸王票^_^
第52章 陈阿娇(10)
后来,在谒长乐宫的路上,我碰到过平阳。她觑见我时,目光微微一滞,略有尴尬。她仍是很美,却比往些时候憔悴不少,见了我,反是心疼:“娇娇,你瘦了好些……”我嗫了嗫:“阿姊,你也瘦了。”
我们之间,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不过几步路,漫天的阳光在狭窄的空间里膨胀、裂开来,仿佛还带着哔啵哔啵发响的阳光香甜的味道。
我能看见她发间的光色,有金色的碎光在发梢跃动,好像在跳着轻巧的舞蹈。她的发色极黑、极亮,黑瀑似的披挂在肩头。她脸上的笑容静静淡淡的,端的是如此安静的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我差点忘了,她是王太后亲女,这掖庭永巷,凡女子,无一人是不美的,王太后年轻时,亦明艳动人。阿姊与我一样,身上流着皇外祖母的血脉,少承三分,亦是足够艳绝了。果然我汉室美人辈出。
“娇娇,你……你莫要怨我……”
她的声音轻如飘絮,若非趁着这光色,我隐见她唇形,只怕是要听不见她说甚了。她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地抬手将招摇眉间的发撩了回去,她的眼角微微地顺下来,似乎不敢正视我。
“我明白。”我笑了笑。
她过的也并不好,青年孀居,凭是公主,身世显贵,那又如何?这大好的年华,也只能素衣简食而过了。
“你并不开心。”她说。
我微窒,但又很快道:“我开心过了,人这一辈子,总要‘过’……”
她显是吓的不轻:“娇娇,这不像你……”她微微端正了目光,这才与我的目色相触,好在她并没收回去,她说:“也怨我……”
“这并不怨你,”我戚戚一笑,“若说怨……阿姊,怨你母亲总也好过你这样无端端背着罪名……”
她吸了一口凉气:“娇娇,你……你都知道?”
我退后一步:“阿姊珍重。”
与她错身而过。她发间萦绕的香气被风刮了我鼻尖来,很淡,却很……美妙。果真是美人,哪怕素衣素服,身上精致之处,却是一分未减。
漫天暮色合拢,我……行将要去长乐宫,谒阿祖。
拐角时,眼角余光觑见,那个淡淡颀长的影子,仍立着。不知暮色下的平阳,在想些什么?若再有一次机会,她仍是会御前献美……吧?
原不怪她。
我也从来没有怪过她。
只是突然、特别地,怀念那一年的白虎殿,我和她一处,怎样抵死保殿下,一步一步升座高登。她是我阿姊,与阿沅一样的血脉姊妹。我记得少年时候,红丝攀发,阿姊坐灯下,一点一点小心帮我疏髻子;我更记得久远的童年,母亲带我拜谒猗兰殿,我第一次见到彻儿,第一次见到平阳阿姊时的场景,她娇娇瘦瘦,面上生怯,缩在王美人身后。母亲去牵她的手,她瑟缩着不敢交代。
恍然就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竟奢望我们还能与从前一样。这,又怎么可能呢?
身在帝王家,这便是命中注定。
彼年我们是立场一致的,一旦彻儿御极,平阳阿姊便与我也生了分,她总要顾念她母亲,而我,亦是要顾念我母亲与我陈氏一脉。
我们便这样,愈走愈远。
就像我与彻儿,又何尝不是愈走愈远?
平阳献美,多半是为着彻儿好,这原应当。彻儿目今膝下无子,猗兰殿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秉一份孝心,平阳与王太后分忧,应当的很。
她们都道陈阿娇疯疯傻傻,我发痴,却不笨,个中关系看的清透,平阳的公主府,大抵皆为王太后选美了。御前献美,若说受太后娘娘之命,也不算过了。
彻儿很快便得了子嗣。
那边的消息传来时,母亲火燎燎进宫,我暗忖母亲是心傻,这样地,又有什么用呢?龙胎已得,难不成要落了?求皇外祖母又能如何,我数年无子,已是愧对皇祚,阿祖心里也急。
彻儿这一时半刻伤透了我的心,那一日我与母亲对坐而泣,母亲近来也与王太后脸上不相好看,她心情也很低落。烦怨了,她便说我:“饶是你这样坐着有何用?娇娇,你倒不像你了,年轻轻的,甘愿寒灯冷蜡一辈子阖眼便过?”
我不答话,自知这几日脾性反常,若在平时,我早闹的整个汉宫天翻地覆,近来不知怎么了,竟觉闹也无趣,反倒生懒,恹恹地坐着。
母亲叹一口气,只说:“一切全听母亲吩咐。你且等着。”便拂袖去。
他倒来了。也不进来,杵月下站着。我自当没看见,底下宫女子却不能不理这尊神,规矩样样合宜,一路谒下,将他迎了进来。
我又剥瓜果,小刀子在手上使的很得劲儿,他闷声立了一会儿,终于道:“你这是塑雕刻还是吃瓜?”他顿一下,又道:“再不答话,朕往后可再也不来了!”
我停下了手里活计:“本宫怄着呢,滚开!”
他坐了下来:“你手上本事好,呛人的劲头满足,朕不跟你斗嘴,饶也斗不过……”
“不斗嘴,你来我这边做甚么?”
他颇为好笑:“朕来你这边,便是为斗嘴么?”
“不然……”我心沉了沉,竟不知怎地,说了这么个话:“我又不能给你生孩子,你怪可怜,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螽斯羽诜诜’啦,恭喜陛下……”
他一怔,没防我这样挖苦,遂蹙眉一笑:“便是这样,朕来这边,是为了给你报喜,”他原也是这样坏,一盆冷水,浇得人透心凉,“朕有皇后祝贺,已是万分高兴。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宽容大度,当真是我大汉之福、万民之福!”
凭他讽刺挖苦,我亦不动,毕竟是我挖苦在先,这会子,也算赚了。
一恍神,眼泪却剌剌地淌下来。他没瞧见,余光尾韵,那人已走远。
“陛下摆驾——”
只有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尚绕梁逡巡。
我的椒房殿,到底还是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卫子夫这次怀孕,生的是她和武帝的第一位公主…
第53章 陈阿娇(11)
母亲生怒,找过皇帝好几回,皇帝闭见多次,偶尔几次晋谒,据当值的内侍称,母亲与皇帝争的不轻,皇帝挂着几分面子,未记母亲冲撞圣驾的罪。我听说时,很是生惊,母亲做事向来沉稳,不知近来晋谒,怎会如此冲动。后来想想,她是爱儿心切,那时我地位将不保,平阳公主府上的歌姬却怀有龙嗣,若然一举得男,整个掖庭都将掀了顶儿。
母亲不肯教我受委屈,半点不肯。
所以后来她还做了一桩糊涂事,间接为我带来不少麻烦,我却半点不生母亲的气,我知她所做一切,皆是为我好。
我着人查过,那个歌姬,身阶低微,乃平阳公主府上女奴所生。她还有一个充籍为奴的弟弟,叫卫青。母亲便是打上了这个卫青的主意。
母亲竟鬼使神差地绑了卫青去,她原想拿个毫无官职的奴籍出出气,或可慑一慑后头那位显贵的“新夫人”,卫子夫无势,必然是会咽下这个哑巴亏。母亲却太不了解皇帝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冲撞圣驾,皇帝已经蓄了怒意,只待爆发,这回借着卫青之事,震慑气焰嚣张的馆陶大长公主,亦算是顺水推舟。
卫青事发后,圣上大怒,责咎馆陶大长公主,拔擢卫青为建章宫监。未及数月,再升太中大夫。封卫氏为夫人。
一时之间,她那宫里,洋洋得意。
但卫子夫是个懂得蓄势低眉的人,自拔擢夫人之后,她循规蹈矩,常入椒房殿谒中宫,我竟无可寻衅。
但我并非是好相与的,早年连皇帝也说,娇娇脾性儿太差,爱闹腾,火燎燎的性子,日后多半要吃亏。往年他疼我,便是这样说了,也会补上一句:“那又怎样,朕护着,谁敢说娇娇不是?”
我开始闹过好一阵,对那卫氏,每每自然无好脸色。我恼她恃娇装弱,好讨厌的性子,有事儿非拧着不肯说,皇帝问了再三方抽噎噎,一字一哭。索性她倒是个好人,自居一宫,也不会恃宠寻衅,省了我不少事。
然后宫诸人皆说是我欺她良善,皇后跋扈,新美自要吃不少苦。我早说了我并非好人,自幼乖张过来的,我耍性子时,连两宫都会苦恼,她一个卫子夫……我又为何要放在眼里?
但我万万的保证,那一日狭路相逢,我绝无心生歹意。陈阿娇行事,向来明张张的,我……是不屑这些宵小作兴的。
我遇见她时,是一日午后,她正游御苑,也巧,那一次鬼使神差的,向来不爱这些游览雅士做派的我,竟也想到起来伸展伸展。
清风拂面,花影正落眠,中宫皇后就那样狭路遇见皇帝的新宠,我心眼儿小,又不宽和,面上自然不好。
她温良贤淑,见了我,面上仍温温地笑。
却……不下谒。
若是她自个儿的主意,我尚能宽待,偏她身边狗腿子太招人恨,敛势要与我好看。我身边贴身小侍已下了脸子:“卫夫人见皇后娘娘,因何不跪?”
陈阿娇伶牙俐齿,养的小婢自然也是伶俐的,我尚未发话,又一小婢出声道:“偏她这样的出身,不算懂规矩,亦不为怪。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少见这种教养人家,想来亦想不出任何责罚,算她过去罢了。”
那几句话是有些重了,但那一时,我又不可阻拦。卫子夫出身低微,想来这已成她心头刺,她蒙圣宠拔擢,风头正劲,而我手底宫女子,竟敢这样当众下她脸子,确然是过了。
她脸色并不好看,大抵阳光太烈,直照得面皮惨白惨白的。
我因道:“小丫头你退下,混说呢,陛下看中的美人,也容你们这样嚼说?”我原想含混过去,此一刻不便与她争说,话由下,方才察觉,自己也是一顿夹枪带棒。
她倒没说话,只抿唇,眉间浅浅地,稍带着碎色的金光。好恨是她身边狗腿子,这时竟为她主子出头:“回皇后娘娘话,夫人觉浅,数几日来只觉体虚,这一刻方才出来走动……腹中胎儿搅的烦厌,这才不方便与皇后娘娘下跪行礼,望娘娘宽恕。”
好一副挑衅吃人不吐生骨的模样!中宫未育,早成整座汉宫的禁忌,连王太后都不敢轻说,宫里有太皇太后,宫外有馆陶大长公主,谁能寻着死敢说这个?
“哦?”我攒眉冷笑:“本宫未问你话呢,你掂着自己几斤几两,要你凑着答?”因觑卫子夫,她大概也怕的紧,到底身阶太低,哪怕是平阳阿姊府上出来的,落了大场面,还是生怯。我看着她笑笑:“不怨你,本宫乃中宫皇后,掖庭教不好礼仪,本宫面上也无光。”我冷冷抬头,对那下婢道:“瞧着面生,你几时入宫的?”
周遭人冷冷立着,连大气儿也不敢喘。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大概都磨着心思,知道陈阿娇是怎么个人。陈阿娇骄纵跋扈,打小儿被惯的,先前撂了火,连皇帝都要让三分,她们……又算个甚么东西?
那宫女道:“婢子公主府里跟来的……当差不长……”
我还未说话,椒房殿里伶俐的小宫女子已发了声:“原道是当差不长,这个自不必你说,那副样子,瞧着便知新鸟一只,没眼力劲儿,又不懂规矩!按掖庭的礼仪,掌嘴算轻的……”
我那宫女儿是为我好,我却也要做足皇后的礼仪,因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本宫与卫夫人叨叨家常,要你们一个个拔了腿子呛声?”
这几年皇后,总算没白做。我在她们眼里,大抵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