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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遮了脸,露在外面的微弱下颌白皙赛雪;身姿曼妙,衣着华贵,一进赌场便有男子不住打量她。直觉是个绝色的人儿。还有梳着中分头、摸得油光可鉴、穿了廉价西服的财主少爷上前问李方景:“兄弟,这是谁家的姑娘,什么名头?”
意思大约是画楼是哪家的头牌吧?
李方景眸子染了霜色,冷冷瞧着他。
画楼身后的易副官上前一步,按了按鼓鼓的腰间,声音狠戾:“这是我家太太……”
混赌场的人,谁都能看得出来,那里别了家伙!
那人知道惹不起。赔了几句笑脸就走了。
小伙计瞧见李方景,就连忙进去禀了管事,须臾便有个中年长衫男人走过来,呵呵直笑:“六少怎么来了?您可是稀客……您找季老板?”
在外人面前,他们称自己的龙头为老板。
李方景道是,那管事便亲自带了他们三人,撩起帘子,往侧边站了两个高大保镖的小门里进去。然后谨慎关了门,就听到木质楼梯咯噔咯噔的轻响。
还有赌鬼不死心,问那端茶水的小伙计:“刚刚进去那小子,什么来头?他身边那姑娘,是不是翠竹苑的香香?”
那小伙计精明极了,陪着笑:“陈老爷,小的哪里知道?不过。任爷亲自给他带路去见季老板,什么来头,您心里还不跟明镜一样?”
那姓陈的啐了一口,心里妒忌艳羡,那小白脸长得忒好看。身边的姑娘是难得一见的娇滴滴美人,还那么大的背景。至少他们这样自以为高贵的身份,想见任爷一面不容易;让任爷给带路,那就根本不可能了……
什么来头?能压死他们的来头!
沿着逼仄的楼梯,能闻到浓重烟味。画楼总是吸白云归的二手烟,对烟味不算反感。二楼的房间里,架了紫檀木架子的围屏,白镂金纱上面,绣了大漠如烟图。
李方景瞧着,便对画楼道:“季老板爱附庸风雅,白白糟蹋东西!这可是最好的湘绣,纹敞阁房娘子的手艺……那房娘子如今不太接活,不是老朋友不得登门,要不然你让她绣套旗袍,足足震慑整个俞州……”
“方景,你又在背后讲我坏话!”那边,便传来浑厚嗓音哈哈大笑。
雨过天晴色长衫包裹着中等身量胖胖的男子,大约五十来岁,精神铄健,声音洪亮,手上戴了一枚巨大的黄金戒指,直直灼人眼。
“季老板!”李方景忙跟他握了手。
原来他便是季凌龙。、
不似黑帮的凶神恶煞,倒像尊弥勒佛,胖胖的眉眼慈善。
“落夕呢?怎么你一个人不打招呼就来了,你胆子大的嘞……”季凌龙拍李方景的肩膀,目光亦瞟到了画楼与易副官,微微惊诧,“还带了朋友?”
“落夕在白家,婉儿跟她一起,不碍事。”李方景笑,“季老板,我带了贵客给您认识……”
画楼便上前几步,掀了面网,笑容里透了几分威严,微笑时下巴倨傲,气度强悍。
李方景说贵客,季凌龙倒是真没有想到贵客会是谁;但是女子这么一露面,将门夫人的煞气遮掩不住,他心中有了五分猜测。
“季老板,我叫白画楼,很荣幸能见到您!”画楼上前,声音轻柔里有丝疏远与傲气,恩威并施的尺度拿捏很好。
季凌龙一生阅人无数,此刻若还猜不出她是谁,便愚笨不可救了。顿时恭敬了五分:“原来是白夫人,幸会幸会!”
任管事在一旁亦吸了一口凉气,这客人称贵,太小气了些。那是极贵的,是他们渴望不可及的贵客。
画楼冲季凌龙使了眼色,柔声道:“季老板,我有桩生意想私下里和您谈,此刻可方便?”
季凌龙忙道:“方便方便……”
说罢,便引了画楼绕过屏风,往内屋走去。
易副官跟在身后,画楼便驻足道:“你在门外守着吧,我有话单独和季老板谈……”
一屋子人微讶。
季凌龙瞧画楼眼神恭敬里带了三分钦佩:这夫人好胆色。
易副官微微一犹豫,便忙道是。
李方景唇线微抿,有些放心不下。
一愣神,内屋的门哐当一声关了。
画楼端了茶,青瓷盖子轻轻撩拨浮叶,袅袅茶香氤氲。她一边品茶,一边说了自己的来意。
“此事若是成了,我有个极大的好处许给季龙头……”画楼已经换了称呼,笑容恬柔宁静,像朋友家的小侄女跟叔叔坐在一处喝茶。
“不敢要夫人的好处!”季凌龙忙道,“夫人有事能想到季某人,是季某人莫大荣幸。只是……”
“放心,督军首肯的!来找季龙头帮忙,亦是督军的授意……”画楼知道他心中疑虑,干脆点破,不猜来猜去的。
季凌龙脸上浮起难以掩饰的惊喜,忙道:“既是这样,夫人大可放心,季某定会做得天衣无缝……”
画楼颔首微笑,又道:“事情若是有半点纰漏,季凌龙记得及早收手,不要扩大了事态;事情若是成了,三十五号码头,借给季龙头用三天……当然了,最好只走‘团年糕’。”
季凌龙面色微敛,倏然不敢看画楼:怎么他们内部的一些暗号,白夫人都知晓?
团年糕,便是烟土。
三十五号码头,是白云归的专用码头……
用白督军的专用码头走烟土,他找死呢?
想到这里,抬眼看了画楼一眼。
只见她眸子清湛,莹莹照人,含笑望着他:“季龙头当我说笑?督军不给你们走团年糕,俞州的烟馆还不照样林立?你们从旁的路子进来,还要防止旁的帮派抢夺,可能损失不少。不管是你们卖,还是广东帮或者湖南帮卖,都是卖在俞州,对于督军而言,没有差别!季龙头放心,我虽然是妇人,亦是守诺重言之人……”
是啊,他们不卖,旁人也要卖……
只要有人卖,对白督军而言都是一样的。
季凌龙忙道不敢。
如此,也算将条件和报酬都说定了,双方都很满意。
密谈了一个多小时,画楼才从里面出来。
季凌龙说留她吃饭,画楼推辞。
回到官邸,见罗副官站在楼下,便知道白云归已经回来。
东花厅依旧有钢琴曲缭绕,李方景说自己先过去;画楼则上楼,把今日办妥的事情告诉白云归。
“既然要瞒住,以免贺家和蔡家学样,就连韩家众人、督军身边的人全部瞒住,所以我想用海盐帮,偷偷托了韩小姐出去,让韩夫人只说她住院,然后病逝……怎么在韩家遮掩,我回头叫韩夫人想法子。”画楼款款而谈。
然后又将她许诺给季凌龙的好处告诉白云归。怕白云归不高兴,解释道:“……黑帮、烟土不过是旧社会的枝桠,整个社会陈旧的树干不除,只斩枝桠,明日亦会有新的枝桠生长出来。禁烟多年,俞州烟土生意依旧红火,止不住的!这些黑帮,能捏在手里,亦是利器……将来华夏太平了,收拾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谁家的粮仓里,没有老鼠?”
白云归原本听到她许诺的那个荒唐主意,脸色微僵;再闻她一番话,又忍不住笑了:“树干枝桠的比喻很恰当,树干不除,只斩枝桠劳而无功……你能想到用海盐帮,是个绝佳的主意……这件事,就辛苦夫人帮忙办妥了。”
画楼笑了笑。
便听到书房门外有愤然哽咽的声音:“……大哥是不是回来了?周副官,我要见大哥……”
第九十五节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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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外面那微带哭腔的声音,白云归意味深长看了慕容画楼一眼,低喃道:“怪事,你快赶上诸葛亮了,什么都让你算准了……”
那呢喃里的亲昵与淡淡喜悦,画楼没有注意,白云归却自己微怔。
她走过去,开了书房的门。白云归瞧着她素手搭在深棕色门把手,掩映肌肤胜雪;那株冰绡绢做成的绢花酴醾绽放,异样妖娆。
白云灵进来,眼睛微红,说话有些急:“大哥,大嫂,你们不知道……五哥跑出去了……”
画楼忙拉了她坐下,掏了帕子给她拭泪,柔柔安抚道:“别哭别哭,到底怎么一回事?”
白云归抬眸瞧着她们。一切明明在慕容画楼的预料之中,她却好似惊诧不已,表情语气恰到好处,让白云归觉得她十分有趣。
这样的孩子……
白云灵抽噎道:“大嫂,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混账事……我去找他,说了一句他就不耐烦,还说他当时喝醉了……我再说,他就跑了……陆冉听到,气得拿着剪子戳自己,我和林副官拉了半天,才接了剪子,还划了我……大嫂,你瞧我的手……”
她棉柔手背,雪白无暇肌肤上,一条浅浅血痕。血已经凝结住了,可看着依旧让人心疼。
画楼哎呀一声,眸子微润:“怎么弄得?怎么还不上药?”
原本就有些疼痛,白云灵又委屈又替陆冉心疼,泪珠子簌簌又滚落,哭道:“我要给你和大哥瞧瞧……你看五哥多混蛋……”
“胡闹!”画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疼爱。“女孩子肌肤何等娇贵,伤了居然不上药,等着给我们看?要是感染发炎了,就像你脚上肌肤一样,穿玻璃袜都不好看。手上可遮不住……”
白云灵单纯,可是极其爱美,脚上的伤是她心头痛楚,听到慕容画楼这话。泪珠子滚落得更加甚了。
画楼忙叫了周副官拿药箱。
她轻轻给白云灵上药。
为了显示伤的很重,她裹了厚厚纱布,还道:“可千万别沾了水……这要是弄不好,就会留疤……跳舞的时候一伸手,就是一条狰狞的疤痕……”
白云灵脸色微白。
她不安地望着自己的手。在大嫂的掌心细细裹着……
大嫂蹙眉的样子……真的会留疤吗?
旁的地方伤疤很藏住,可是手上的……
吃饭时要伸手,拿东西要伸手,跳舞也要伸手。
一伸手就……
她又忍不住想起脚上那条被陆冉玻璃杯掉下去烫得狰狞的伤疤,害得她穿玻璃袜坐在沙发里就会忍不住把脚往后面缩,生怕旁人看到。原本的落落大方,因为这点残缺,变得好似畏手畏脚。
如今手上也……
手上的伤疤。怎么藏?
刚刚划伤的时候,陆冉就哭着说:“怎么办,要是被夫人和督军看到了,定要责骂我的……因为我和五少的事情,你才伤的,他也会被责骂,灵儿,怎么办?”
白云灵也吓得哭了……
“要是督军看到了。一定会心疼死的,一定会为此责骂五少的……”
白云灵便道:“那正好啊,不责骂他,他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扛起事情……”然后就不顾林副官的阻扰,执意不上药,叫大哥和大嫂看看心疼,好责骂五哥一番。
白云灵直到此刻。才恍然间想起,自己说不上药之后,陆冉只顾啼哭她的不幸,不再看她的手,亦不提醒她尽快处理。免得感染。
像陆冉那么爱美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想不到疤痕?
而且,再仔细回味陆冉的话,她好像在故意暗示自己,不要上药,把伤口给督军和夫人瞧瞧,好让五少爷受到惩罚,然后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她只顾她的不幸,丝毫没有想到白云灵。
陆冉好自私啊……
这个念头一起,白云灵慌忙摇头:自己怎能把陆冉想得那么坏?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都奔溃了,表现失常也是应该的。自己不应该这样想陆冉……
可是这个念头好似藏在角落里的野兽,睁着一双血红的眸子,只要她不防备,就会扑过来。她想着自己的手和脚,居然就生出陆冉很自私这个念头,怎么都止不住……
她甚至想,抢剪子的时候,为何没有划了林副官,偏偏划了她?陆冉会不会是故意的?
“还疼吗?”耳边有温婉的声音再问,白云灵才恍然回神。
大嫂眼里的疼惜和关切,她在陆冉眼里从未见过……
白云灵又觉得自己太过于执着外貌,似乎对外貌的要求有些苛刻,苛刻得对朋友都心生间隙。
这样不好。
她摇头,嘟囔道:“不疼了……”
画楼叫周副官把药箱拿下去,便搂住白云灵削瘦肩头,恬柔道:“你刚刚一边哭一边说,我和督军都糊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慢慢说……”
“别哭了,有话好好说……”白云归已经点了雪茄,此刻才缓慢开口。
白云灵只觉心间暖暖的,刚刚的愤怒与委屈全部消弭,反握住画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