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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实。
但或许总有那么一两个叛逆者,终能脱出于这六合之间命定的规律。是吗?
神的目光隐藏在缭绕的香火烟雾与飘渺的高天云层后,悲悯只是凡人的错觉,只是无情的观看,世间这一场场盛大的演出。
在远离人世繁华之地有一座寂静的山,山上只有一座小小的道观。因为方圆百里都几乎渺无人烟,莫说香火鼎盛,自建成以来,是否曾有人来拜祭过,或者说,谁是建立者,都不为人知。道观中只有一名道姑,孤身一人在此清修,每日只与山间鸟兽为伴,却是绝佳的修炼环境。
月升中天,又是一个清凉的夜。她缓步走出道观,不再回头。
依旧是寻常的夜,深林幽谷中寂静无声,白日里翠绿欲滴的枝叶被月光照出的影子映在地上,宛如那棵传说中的桂树,在风中轻轻摇曳。溪水潺潺,从山上蜿蜒而下,路过挡了去路的小小石头,激起些许白色水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山间夜晚,一派安然。
只是,不知自己有没有那福分,能于明日此时,仍旧在此处享受这静谧清幽的时光。
每日看着日升月沉,山间花开花落,鸟儿衔在嘴中不慎掉落在泥土里的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她也不知自己修了多少年月,只知自从修到可以辟谷,她便不再下山,亦是从此再无与人有任何来往。
早在数日之前,她便算得今日乃是天劫,若过得此劫,便可升为仙人,相对的,此劫也如传说中那般,定然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是肉身尽毁重入轮回的结果。
她并没什么同门或是亲朋可来援助,唯有独自一人面对着叵测的前程,只是多年的清修生活早已令她没有七情六欲,心如止水,万象凝定,便无可畏惧。
寻了片较为开阔的山坡,她盘膝而坐,结界迅速升起笼罩她的全身,连身下淡淡的青草香气
,都被隔绝在外,形成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
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而起,或低或高的虫鸣声,溪水撞击石头的轻微响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全部消失了。
覆盖了整个山坡的青草像是被大火烧过一般,由远及近,缓慢地变成一片枯黑。只有结界所及之处仍是翠绿,不祥的气息如同实质般萦绕在结界四周,在昭示着什么般,似是带来灾难的不幸预兆。
她仍旧阖着双目,心下却清楚,天劫已至。
澄澈的夜空原本只有高悬正中的月,一丝云彩也无,辉煌却又优雅的月光将星星都遮盖的失去了踪迹。
然而月之光辉亦被劫难一视同仁的吞噬干净。
虚影重重的乌云堆砌在天边,如同翻转的海底,倒倾的黑色漩涡中蜂拥而出的是锋利的电光,是天劫的箭,是神罚的戟。
雷声在每一个角落轰然炸开,充塞着穹隆,将那星月打得粉碎,哪怕只要被那末梢扫到一点也会即刻化为齑粉。
无边无际的只是黑暗与乍然一现却带来更深恐惧的雷电之光,炸的整个苍穹都摇摇欲坠,仿佛不止身处其中的她,连周身的一切,都淹没在无垠的重压之下。
她依然不动不摇,结界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却依然没有显现出崩溃的迹象,内里的空间青草盈盈,与外界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每一道雷电狠狠的劈在无形的结界上,都带来胆战心惊的震颤,以万钧的声势落下的神之怒火将除结界以外的世界搅得粉碎。
她的头上因用尽全力维持结界与那毁灭的力量抗衡而渗出细密的汗珠,面色却甚是淡然,依然没有睁开的双眼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她并非是因为惧怕而不敢去看,竟是不在意,仿佛这殊死挣扎的人是个陌生人,而自己只是个毫无关系的看客。
雷声炸个不停,竟似愈加猛烈之势,她却心中有数,知道已至尾声,只是最后的一击也是最强的一击,若是抵不过,也只能落得前功尽弃的结局。
她闭目跌坐,如佛寂然。
伴随着一声极轻微的“咔”,透明的结界上裂了个小小的缝隙,瞬间如蛛网般密布了整个结界,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下一道挟着风雷之势的烈火从那些缝隙中灵蛇般钻了进去,顷刻间蔓延开来,火舌开始□着衣袍,将这最后的应许之地也断送在此。
衣带于暴风骤雨中如海底被暗涌卷动的水草般疯狂的飞旋,深渊亦倒扣而来,她竭尽全力的挡住雷电的劈落,避开烈火的灼烧,但只是短短的时间内,这悬殊的战斗便得见分晓。
……终究,还是没能成功,即便是一线之差,败了便是败了,再无生机可寻。
力气飞快的流失,全身的功力已然运转到了极致,周身开始浮现可怖的血丝,双眼因无法承受那重压而向外凸出,无法阻挡的锋锐电光划出累叠的伤口,翻开在被灼烧过的皮肤上,宛如一张张红色的小嘴在无声的呐喊。
此时的自己定如凶煞恶鬼一般吧,她想,心中却依然很平静,肉身的痛苦并没有带来精神上的崩溃,她只是渐渐承认了自己或许挨不过这一劫了的事实,下场不过是毁了肉身,再入轮回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根本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呢,对生死没有任何的执念,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意识开始逐渐如融雪般消散,她放弃般的想起自己从来都下意识的避免,或者说是拒绝想起的问题。
原因何在,恐怕是因为一旦得到了答案,那必然是否定一切的答案,之所以没有执念,之所以如此淡然,只是因为对这世上任何的事物都没有过感情的羁绊,没有任何的事物是与她有着不可拆分的维系,她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孤独不堪。
她是个弃婴,身旁连一张写着名字的破布都没有。一个道姑发现了她,便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婴带了回去,收为徒弟。
她的师父同她一般无欲无求只知修炼,将她带回道观后也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甚至未曾给她取一个名字。将她抚养长大后,如其所料等到天劫来临,却未能成功渡过而重入轮回。她看到师父残缺的尸身被鸟兽啄食,心中尽是一片冷漠的荒芜,是的,现在她知道了,那叫做荒芜。
她继续着师父的修道之路,并不热情也并不厌倦,只是除此之外也是闲着无事,只有日复一日的清修,才让自己还像是在活着。
喜悦、愤怒、伤悲、快乐、兴奋、寂寞、失落、激动、沮丧、痛苦、困惑、疲惫、怜悯、同情、低沉、惧怕、忧愁、郁闷、尴尬、好奇……
所有的所有,一切情绪都被摒除在外,甚至在长时间的独处中,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拥有与人交谈的能力。
这样的一生,根本就不知所谓吧。
意识模糊,渐渐丧失了五感六识的麻木侵袭全身,撕裂了天空的炸雷也变得遥远,只余回声,肉身的疼痛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阵阵的晕眩使眼前闪现出灿烂的白光。如果她曾做过梦,便会觉得眼下竟会如最美妙的梦境般,如此的愉悦。
乌黑的浓云倒悬成海,如墨一般的天空被集结的电光撕开又瞬间拢和。聚集的雷电游弋着择
人而噬,它们如同有着自己的生命般逡巡着寻找猎物,然后渐渐凝在一起,巨大的赤白色利刃被火焰的气息环绕,缓缓倒垂于漆黑的苍穹,这是最深最黑暗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恐怖魇境。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她弥散的意识什么都抓不住,除了此刻强烈无比的突现出的一个想法——真是很想知道七情六欲的滋味,但是来不及了……不甘心啊。
利刃劈落的刹那,她猛然睁大双眼,直直的看着前方,瞳孔中流转着映出死亡的光。
忽然间,视线的极致处仿佛闪现出一道淡红的微光,转眼便被这巨大的力量形成的深渊吸了进来,几乎同时她感觉到周身的重压骤然减轻,尚未来得及探究发生了什么事,身心不自主的随之放松,即刻便失去了知觉,陷入彻底的昏迷之中。
恍恍惚惚中,她如同正置身火海般燥热难安,却突然有一滴甘露滴入炎气中瞬间扩散成一汪清凉的泉水,荡漾成最澄澈的海洋将那火的恶魔浇熄,有什么蔓延而上,刹那间丝丝缕缕侵入苍白的灵魂。
是谁?但没有人回答,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呼啸而来,交织成最细密的网将一切笼罩,摧枯拉朽的毁灭后是最彻底的重生,风暴后是最风轻日暖的天,最轻又最温柔的低语响成一片的重叠的呢喃,呼唤着一个同样陌生的名字,回荡不朽。
一滴滴的泪水从她的双眸中流出,从未体验过的心痛绞紧如不能开启的锁,巨大的思念从遥远未知的时空席卷而来,她颤抖的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找到他,想要找到他,再见他一面。
那个苍白的灵魂只剩下些许碎片,而那些碎片被这些残缺的念头所占满,别的什么都容不下。是生前最惦念的东西吧,执着到即便死去也不肯进入轮回,化作孤魂游荡人间,最后却阴差阳错的被吸入自己体内,残存在其中的神力帮助自己渡过了这一劫。
这是多么陌生的感觉啊,那么执着缱绻,酸楚甜蜜,痛苦煎熬,却始终不肯放弃。泪水一滴滴的渗出,顺着脸颊流到了嘴里,咸苦不堪。她想,我也有我的执念,而这便是答案吧。
你的执念正是我所渴求的救赎,我的执念正是你所渴求的救赎。
这便是,命运。
崩溃的经脉一寸寸重新生长,断掉的骨头缓缓聚合成形,焦黑的身躯轻微抖动便簌簌落下一地的余烬,一寸寸的露出下面新生的粉红色皮肤,枯焦的长发从慢慢恢复的头皮上拔出绒毛继而迅速伸长到腰际。
充沛的灵力游走在躯干与四肢间,她如母亲腹中的胎儿般蜷缩
,双手抱膝,头颅轻轻靠在腿上。
清风拂面,第一缕晨光从树叶的间隙里穿过,照在她的脸上。
花神的残魂安静的待在她灵魂的深处,彼此的执念系在一起,难以分解,成了驱使这具新生躯体去完成殉道般的救赎的动力。谁是谁的救赎,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左手握住一团污泥,右手开出一朵莲花,当中劈开的是生死路。
前尘之事不可追,自此,她便叫做红尘客。
九天之上,一双俯瞰芸芸众生的眼眸开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第 41 章
冰凉的酒在杯子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凝结成一滴小水珠,慢慢的滑落在桌面上。
对坐的两人并没有交谈,偶尔的响声只来自于酒盏与桌子之间轻轻的碰撞。
桌案上零乱的放着数只酒盏,大小不一,当中盛着的酒液也有多有少。
重楼拾起一根竹筷,执在手中,随意在那数只酒盏上来回敲打。
他确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然那清脆悦耳的声响又分明是有着奇妙的节奏与音调,虽然简单却十分清雅悦耳,并非杂乱的噪音。
玄霄静静的听着,待他敲了一阵,忽的出声,“没想到你还通晓音律之事。”
“难道你以为本座只会练武比斗吗?”
重楼撇了撇嘴,心里却还是有些高兴的,“这并不能算是通晓音律,凡人所谓律吕宫调,也太麻烦,本座才不耐烦去学。这只不过是有次去人界,偶然看到的把戏,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两眼,本座所会的,也只就这一首曲子。”
玄霄亦拿起筷子随意敲了两下,却摇了摇头,“多看两眼便能学会,或许说明你还是有个中天分的,相比之下,我倒的确是完全不通音律之人。”
重楼带着戏谑的神色看向玄霄,“可你看起来并不像。”
玄霄看他一眼,道:“虽然我不通音律,往往却听得出奏乐者所想传达出的意思,我自己亦是觉得十分奇怪。”
“哦?那你说说看,方才本座敲得那段曲子,可有什么意思?”
闻言,玄霄轻笑一声,“你何时变得如此文雅,百无禁忌不是你一贯的处事方法吗,这种以乐传情的委婉法子可并不适合你。”
重楼哈哈一笑便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玄霄面前,单手揽过他修长的颈子,俯身吻了上去。玄霄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抵抗。
重楼并没什么经验,吻得也随心所欲,兴之所至,单凭心意而为。
初始只是浅淡的触碰,呼吸之间的热气吹拂在脸上,极近的距离下他睁开双眼,苍白的额上眉间是炽焰焚火的朱砂,雪色纯净而血色如焰,恍如天险一线,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坠落深崖的危险,但这搏命般的步步逼近却是甜美动人,悸动无处不在,虽不是初次,却次次都觉得,吻上的那一刻,死了也值。
那人的嘴唇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冷硬,恰恰相反的是,虽然单薄锋利如刀刃,却是带着凉意的柔软。重楼舌尖探入,温柔的勾住缠紧,吮吸着彼此口中的津液,一时之间竟有种不愿再放手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