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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初次见他时的神色他并未忘记,带着几分了然,又带着几分探寻,目光太过直白,令他微微有些不自然。
“其实一开始那个鬼面人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欧阳少恭就是他,现在想想,是我多虑了。”红玉听他提及欧阳少恭,接口道,言语之中还颇有维护之意。
陵越点头:“上次欧阳少恭带屠苏下山的时候,我也起过疑心,但是看到他舍生忘死地去救人,又不像和鬼面人一伙。”
他御剑飞行,听见下方传来打斗声,然后就是那一句奋不顾身的“屠苏,你快走!”,再后来,就是那个面貌温雅的青年双手抱拳:“在下欧阳少恭,是新入门的弟子。”
如果都是真的,那么此人不可谓正直纯善,一派赤子之心。
陵越按一按眉头:“我去看看屠苏,你务必小心。”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三
欧阳少恭正与百里屠苏待在他的房间。百里屠苏身上的伤好了一半,仍需慢慢调养,欧阳少恭计算了一下,他还有比较充裕的时间。今日白天观察下来,天墉城的掌教真人心里也未揣着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容易受他人意见的影响,若是能好好利用,说不准会对自己有所帮助。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喝药,开口道:“没想到陵越师兄那么清正严明的一个人,对你却极维护。”
百里屠苏脸上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我自小在后山长大,师尊常年闭关,都是师兄在照顾我,传授我剑术,我与师兄之间情同手足。”
欧阳少恭了然:“他待你,当真同亲弟弟一样。”
百里屠苏犹豫了一下道:“师兄他,以前确实有一个弟弟,可惜丢了。”
“哦?”欧阳少恭待要再问,只见房门前出现一道蓝白身影。
分明是差不多的弟子服,可穿在此人身上明显比别人多出一股清拔气韵。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师兄。”
陵越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坐下,看向百里屠苏,问道:“屠苏,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声音低柔醇厚,带着浅浅的鼻音,听起来极为舒服。欧阳少恭想,若是听这样的一把嗓子讲故事,真是多久也不会腻的。
百里屠苏道:“少恭一直在照料我,我好多了,师兄不用担心。”
陵越转头看向欧阳少恭:“欧阳师弟费心了,多谢。”
欧阳少恭笑笑:“大师兄称我为少恭即可。少恭是医生,何况屠苏师兄是为我受伤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所做的,实在不算什么。”
他一番话说的谦和圆润,着实无可挑剔。陵越心里稍稍宽松,目光里也流露出一丝温和之意:“少恭,往后……可能还要麻烦你一段时间,屠苏这几日就待在后山,不要到前面去,少恭你就与屠苏一起在这里用膳。”
欧阳少恭会意:“我每日会把饭菜给屠苏送来。”
屠苏?陵越心中产生一阵异样情绪,这两个人,已经亲近到不介意长幼尊卑的地步了?
欧阳少恭于俘获人心一事上,当真生了颗玲珑心窍,就连自己,方才似乎也差点陷入那一双清润明亮的眼眸中。陵越心中暗暗惊叹,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再三嘱咐:“屠苏记得,轻易不要到前山来,有事便让少恭转告我。”
百里屠苏心道兴许还有人对自己触犯门规一事耿耿于怀,因此才对他禁足,当下便直接问了出来:“是因为上次下山那件事吗?”
陵越摇头,叹了口气:“幽都来了一位婆婆。师尊闭关前有过吩咐,幽都的人来,你不能跟他们接触。”
“幽都?是什么地方,他们为什么来找我?”
“我也不太清楚,师尊嘱咐,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要多问了。”
百里屠苏没怎么说话,神色间也是答应了。
欧阳少恭看着他的表情微有不快,转而去看陵越,正巧碰到他的视线拂过来,两人俱是一愣,陵越对他点点头,又对两人道:“我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百里屠苏于陵越,可能是天墉城除紫胤真人之外最重要的人,如果陵越有心要瞒着百里屠苏什么,那也必然是为他好。再加上百里屠苏身负煞气,陵越所为,更加可疑。幽都是什么地方,百里屠苏不知道,他欧阳少恭又岂会不知。幽都地界,一片漆黑荒芜,幽都部族信奉女娲大神,长年守卫凶剑,焚寂作为七把凶剑之首,对他们极为重要,而今焚寂异动,不管是哪一方都如临大敌。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欧阳少恭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也得走了,屠苏,我明日再来看你。”
百里屠苏万没想到风晴雪便是陵越口中所说的幽都的人,如此一来风晴雪就站在了对立面上,这让他心里不是滋味。欧阳少恭每天都过来,给他讲些最近发生的事情,幽都的婆婆执意要带走焚寂剑,与掌教真人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
这之后安稳了没几天,剑阁那边又出了事。
有人趁着剑阁侍卫与幽都婆婆在外对峙的机会,悄悄潜入了剑阁。那人戴着鬼面面具,与先前来的鬼面人是相同打扮,目标直取焚寂。幽都婆婆为保住焚寂被鬼面人刺伤,卧床不起,好在陵越去得及时,鬼面人以一敌众,最后跳崖而逃,众人前去追击,却再没能找到他。
百里屠苏这几天没有睡好觉,天墉城近日动荡,皆因自己而起,自己却在躲在后山,闲来听欧阳少恭抚琴,唯一的成果便是能用树叶与其吹一曲合奏。可,那又怎样呢?从小陵越就教育他,为人处世,要有责任有担当,除魔卫道,清正天下之气,这是习剑者的本分。而自己却从未做过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胸口堵得慌,咬咬牙,抬脚便出了门,待到前山却发现大量天墉弟子列队而出,陵越长身立在阶前,面容端凝,衣袂被九天来的风吹得飞扬,风姿中已隐隐有了紫胤真人的影子。
百里屠苏心头一热,脱口叫道:“师兄。”
陵越回头见是他,正要说什么,只见陵端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师兄,掌教真人让你速速派人下山,安陆村又死了三家人,全村的百姓正等着人去救呢!”
陵越点头:“好,我知道了。”
百里屠苏忙问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安陆村出现了妖怪,人心惶惶,掌教真人派诸位弟子保护村民。”
百里屠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师兄,这一次,也让我去吧。”
陵越皱了眉:“不行,你不能离开天墉城。”
“我……”
“师兄,让我同屠苏一块去吧。”欧阳少恭不知何时从角落里转了出来,向陵越道。
陵越打量着这个最近总是频频出现在视线中的人,依旧是拒绝的语气:“上次鬼面人突袭失败,这次安陆村的事,很可能与之有关,屠苏出了天墉城,不安全。”
欧阳少恭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正如你所说,鬼面人是冲着我们来的。如果他杀村民,就是为了引我们出来,那见我们出现,鬼面人就会现身,就让我们当诱饵,大师兄,你在周围埋伏,说不准就可以引出鬼面人来。”
他说的计划安排合理,百里屠苏不由道:“师兄,就让我与少恭一起去吧。”
陵越看向欧阳少恭,他目光诚挚,嘴角露出一个示意他放心的微笑。陵越沉吟片刻,道:“也好,如果遇到鬼面人,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肇临又匆匆跑了过来,喘着气道:“大师兄,晴雪说发现了鬼面人的踪迹,让你去看看。”
欧阳少恭讶然:“难道是调虎离山?”
陵越猛然扬眉。他听明白他的意思,面色发沉,想了想道:“你们先下山,待我忙完山里的事,立即下去协助你们,记住,千万小心。”
他转身而去,步伐稍稍加快。欧阳少恭心思敏捷,光从肇临的一句话就能听出端倪,继而推测出是鬼面人调虎离山的阴谋,如若他猜的不错,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四
荒芜,一片死寂的荒芜。女娲神像孑然而立,空荡的房屋内没有人音,栈桥上朽木凋零,枯藤横生。可是这一切偏偏又包含着某种异样的熟悉感,像生命之初,裹挟童年的一个温柔角落。
水中倒映出小小孩童的影子,大大的眼睛里盛满天真的哀戚。
“我叫韩云溪,不叫休宁大人的儿子!”
他脱口而出:“你就是韩云溪?”
倒影倏忽消逝,水面上气泡翻腾,轰然巨响之后,魔物现世。
他仰头,果然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他的人生终于不可避免地要去面对那些黑暗的、丑陋的、痛苦的幽深梦魇,像宿命无端,将人生生缠缚。
身后传来张狂大笑,这又是什么?
“少恭,少恭!”
“去把焚寂带来!”
“不要,不要给他焚寂!”
“哼!”
鲜血飞溅,断了的手臂被钢刀挑上天空,又重重跌落尘埃,无意识地抽搐,合拢,像倏然失去了生命的玉石,兴许还有依稀温热,还能感觉到血管的搏动。
他眼中煞气大涨,眉心出现一线艳丽红痕,如果这就是命运,如果这就是命运……呵,其实心中早已有怨恨,其中一直在自欺欺人,其实……
神行法,一日千万里,朝谒漠北云,暮掬蓬莱水。
陵越与风晴雪一路追踪鬼面人无果,两人俱是有些失望,正无奈间空中传来一声鹰啼,仰头一看是阿翔在头顶上方盘桓,似乎很着急的样子。陵越从百里屠苏离开之后心中就忐忑不已,如今看见阿翔,担忧更甚,当下与风晴雪道了别,往山下奔去。
欧阳少恭与屠苏交情很好,屠苏下山,两人应当是一路同行。如果屠苏出了事,那么欧阳少恭的状况也许也不乐观,他一介新入门的弟子,对师兄弟举止恭敬,对屠苏照顾有加,说实话,不管这人到底是否值得怀疑,自己都欠着他人情。更何况,屠苏与他,都是自己应允下山的,果真出了事,又当如何向同门交代?
陵越捏诀,提气御剑,立时昆仑山草木如汹涌浪潮,在视线中迅疾退去,大地渐近,市井寥寥,凡人如蝼蚁。
等他到达山下安陆村,只看见一众天墉弟子围在一处,却没了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的身影。
陵川与肇临见了他,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上前禀报道:“大师兄,村子里不知为何出现了这个结界,屠苏进去之后就没出来……”
二人待要再絮叨,只听陵越吩咐道:“你们让开。”
利剑出鞘,剑气如虹,原本坚固的结界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陵川等人眼睁睁看着他身影闪过,消失在结界入口,等再要追上去,结界已经重新合拢。
陵川与肇临对望一眼,陵越虽年轻,但修为远在众人之上,这结界,看来只有他一人进得了,此去也不知吉凶如何。
陵越自然不会在意那两人在想什么,他耳边还回荡着鬼面人幻影消失前的阴恻恻的笑意,面前又是一个多头蛇身的庞然大物,布满铁甲一样的鳞片的肢节从后背横扫过来,登时一个不防被撂倒在地上,呕出一口心头血。此魔物邪性甚重,即便是用上了师门的人剑合一,也没能伤其要害。
他胸口钝痛,心里更加焦急的是,屠苏和欧阳少恭还不知在哪里。
那魔物又要攻击过来,他正要勉力提剑,上空忽然有人破结界而入,面目凌厉,眉心一线红痕夺目耀眼。
陵越心头一跳:“屠苏!”
百里屠苏置若罔闻,当下与那魔物缠斗起来,他身负凶煞之气,魔性暴涨,丝毫不顾身体能不能撑得住,拼命杀向那魔物要害。一时平地飞沙,走石翻滚,大地上发出隆隆震动。
陵越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看着他将魔物杀死,提着剑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眼底一片血色。
“屠苏,屠苏!”
不对,这是已经被焚寂控制住,心性大失,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他下一个要下手的对象,就是自己。
剑尖凌厉,陵越闭上眼。
屠苏,我已无力招架,如果这样能让你不那么痛苦,也不错。
结界外,欧阳少恭漠然地注视着里面风云变色的战况,及至一柄湛湛的剑横插过来在紧要关头将焚寂格开,不由自主地轻啧一声。
紫胤真人出关,面容冷肃,带着重伤的陵越和已然昏迷的百里屠苏回到了天墉城。
“又失败了啊,你怎么看?”身边有人出声道,语气里带着调侃。
欧阳少恭轻轻一笑,并未理会他,低头似是自言自语:“天墉城,还真不是个好地方……”
陵越啊陵越,你可知道,方才焚寂刺向你的那一刻,我居然有些不忍心。你这样心志坚定、剑术超群,以匡扶天下清气为己任的人,我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