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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儿莫要胡说,”红玉掩唇轻笑,“谁不知道你才是个乌鸦嘴呢!”
“喂!”方兰生瞪圆了眼,一路小跑到欧阳少恭身边,“少恭,你给评评理,他们都欺负我!”
欧阳少恭手肘处的衣料被他扯得嗤啦又破了一个大口子,方兰生张口结舌地瞪着他:“我、我不是故意的!”
“本来就有破损,小兰不必自责。”欧阳少恭抬起另一只手,塞了几次,发现始终不能将那块掉了半截撘在外面的布塞回袖子里,这种束袖打扮本是为了在外行走方便,因此胳膊处裹得也略紧。
欧阳少恭手肘拖着一块布料,颤颤巍巍地晃来晃去,与他温润公子的模样甚是不合称,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来来来,让我来!”尹千觞大大咧咧地拉开方兰生,从背后刷地抽出那柄宽阔的重剑来。
欧阳少恭联想到他用这把剑叉鱼的场景,眸色微变:“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它砍下来!”
“……”
“千觞兄弟别胡闹了。”温和的嗓音响起,陵越抬手按住酒鬼的肩,微微摇了摇头,“重剑体型过大,难免会伤到人——不如用宵河来试一试。”
欧阳少恭哭笑不得:“陵越,你说谁胡闹?”
欧阳少恭难得尴尬,众人看在眼里俱是有些新鲜,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暴起的藤蔓。
百里屠苏第一个警觉,但还是迟了一步,一只脚踝已被紧紧缠住,风晴雪本就拽着他的袖子,当下着急地扑上去想把人拦下来,却也连带着一同被卷上了半空。
情势突变,不知何时地下冒出了茎叶粗大的绿萝,这些莫名生长在陵墓中的植物与一般所见不同,体貌大得惊人,且以疯狂的速度蹿长着,绿色的叶片从茎条中冒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宽,柔软坚韧的藤萝枝条缠住人的身体,一层层环绕堆叠起来,很快就把人的视线同外界隔绝了起来。
欧阳少恭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头顶不到一寸处密密匝匝的绿色茎条,再望望眼前人眉头拧着的脸,忽然感觉真是苍天有眼,缘分不浅。
“陵越,”他低笑一声,“现在宵河剑可是拔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八
欧阳少恭笑得一派云淡风轻,陵越看了他半晌,终是无奈地别过眼,双手动了动,植物藤蔓粗糙的绞杀感顺着腕部蔓延开来,还有一点微麻的刺痛。
“有刺钩?”他眉心折痕乍现,一双清亮的眼紧紧盯着身边的绿萝茎叶,细密的尖刺状的绒毛整齐地覆盖其上,像秋天麦子的芒。
不对,更像女子手上挑花绣朵的针尖。
欧阳少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淡黑如琉璃的瞳仁,直到在其中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涣散,方探身过去吻他的唇。
陵越吓了一跳,清醒了些:“你做什么?”
“绿萝有毒……”欧阳少恭舌尖探过去,发音含糊,“作用差不多跟醉香一样,麻痹神经,使人无声无息地死亡……所以,在此之前,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喂!”陵越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无奈整个人被绑缚着,根本无处可躲,只好面红耳赤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
非常有技巧的唇舌勾勒,脑袋却是越来越昏沉。
欧阳少恭慢慢停住动作,闭目感受了一下他的鼻息,抬眼看到他轻如鸿羽的睫。
很好。
他眨了一下眼,缠在身上的植物颤了颤,稍稍松开了些,但不是很明显,原本挺立着的尖刺绒毛也有些耷拉,蔫蔫的,好像突然就没了精神。
欧阳少恭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眼前人的脸,安然开口,声音很平静——
“自闲山庄的幻境里,你看到了谁?”
——“兰生……”
“还有呢?”
——“欧阳……少恭。”
青年眉梢微挑,继续问:“欧阳少恭在你的幻境中时,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他……被铁链锁着,浑身是血……”
“还活着吗?”
——“不……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说话的人面庞渗出一点痛苦意味,好像并不愿意回忆起口中所述的场景。
原来……是这样的。
欧阳少恭轻轻吐了一口气,敛眸问:“当时你是什么感觉?”
“我很难过。”
欧阳少恭吃惊地抬起头,那双本该合拢的眼睛此刻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眸中神色一派清明。
他很早以前就觉得陵越的眼睛像雨后江南的青黛瓦檐,干净、纯粹,能倒映云影天光,而现在,他在其中看到了云影中翩飞的雁,天光下澄静的湖。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转,但又有着由心生发的镇定与从容。
不曾见过的从容。
“呵,”他笑了起来,“原来你……”
“我当时以为你真的死了。”话语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陵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所以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绝望。”
欧阳少恭愣住了。
“很意外是不是?”陵越淡淡一笑,“我也很意外,明明不应该产生的极端的情绪,偏偏出现在最能召唤出真实的幻境中。所以那段时间我很惶恐。”
他顿了顿,似在慢慢回忆着组织语言:“从自闲山庄回来后,我成天成夜地失眠,也尝试过努力将这些忘掉,当然后来我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就在那时,你在花满楼突然……那天晚上我在江都运河边坐了一宿,芦苇上的露水很冷,我思考了整整一夜我该怎么办,因为其实有一点你说对了——没错,我是在逃避,而且我确实,对你动了心。”
他说的很慢,且最后一句道出来颇有些艰难,陵越微微压低了眉睫,复抬头迎上欧阳少恭安静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继续道:“那段时间我很痛苦,要知道,一个人每天揣测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是足以把人逼疯的事。”
他似自嘲般地笑笑:“之后,你留我一起来皇陵,我现在很庆幸一路跟着你到了这里。”
欧阳少恭淡声问:“此话何解?”
“因为我想通了一件事。”陵越颔首道,“既然我心里有你,我不妨顺遂自己的心意而活——虽然这样做很冒险,可是如果是光明磊落地爱一个人,那根本是没有错的。我至今还不知道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不知道你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而你更不会主动地告诉我,否则那便不是你。说实话,有时候想到一些可能的结局,我会很惶然,但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永远不会后悔。”
欧阳少恭很震惊,尽管他的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不起半点波澜,可那双长长的睫毛一直连颤都没有颤过。他不清楚陵越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完成了这样强悍的心理转换,不过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在那样饱受煎熬的两难情形下,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并做出那样的千钧承诺,实在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欧阳少恭同样也感到很生气,因为这个人剖白得如此诚恳郑重,看起来倒像是在说,我确实也喜欢你,可是那是我的事,我会处理好,你不用关心。
这算什么?
你以为,你受了蛊惑,还能回头么?
全身而退这种事在欧阳少恭面前,是不允许发生的。
那么,既然你爱我,就好好地、坚持到底。
绿藤萝散发出违和的淡淡腥气,陵越舔了一下嘴唇,道:“蜂蜜薄荷?”
被人用唇舌压进来的药丸早已化开流入咽喉,但是浓郁的气味还在口腔中迟迟不去。
欧阳少恭眼眸转动了一下,道:“蜂蜜调味,薄荷去腥,真正起作用的,是秋云草。”
“秋云草?”
“腐生植物的天敌。”
陵越若有所思:“所以你在发生变故的那一瞬立即取出了药丸含在了嘴里,也正是因为你身上有这种药,这些绿萝才不敢将你缠得太紧?”
他的素白外衣领口微敞,脖颈线条优美,隐约可以看见凸起的锁骨,可是这样柔软脆弱的地方,居然没有一条藤蔓靠上来,着实不寻常。
欧阳少恭笑笑,任由他猜测。
陵越一顿,道:“你刚才说这些绿萝是腐生植物,什么意思?”
“先下去再说。”
欧阳少恭抽出手,那些距离他极近的枝条一路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地纷纷避开,直到他毫不费力地从破了洞的手肘处摸索出一方压得扁平的纸包,那纸包已经有些破了,淡黄色的粉末洒了出来,沾在植物的茎上,那一小段绿萝迅速倒退着缩了回去,整个束缚着他们的绿色牢笼猛然一震,这棵巨大的植物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软趴趴地贴到了地上,中央的两个人借着向下的力摇晃着落了地。
“机缘凑巧。”欧阳少恭拈起纸包,端详着那个缺口道,“若不是我衣衫损坏,且它恰好被蹭破,不然可能还要更麻烦些。”
陵越现在已经不会去在意欧阳少恭到底还在身上的别的什么地方藏东西的问题,自从见识过他那只无所不能的挎包,以及不久前此人以迅雷之势从腰封里摸出两枚药丸塞进嘴里的手段,他就再也不会质疑欧阳少恭在危险关头后来居上、出奇制胜的能力。
他抬头一看,半空中四个硕大的植株包裹,看起来像四只绿色的茧。
这种绑缚未必不能挣脱掉,只是有了那种要命的毒素,就很难说了。
而陵越之所以不必担心百里屠苏等人会有危险,是因为他从一开始欧阳少恭的口气中就听出来那人心里已有了应对。
百里屠苏甫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黑洞洞的平顶,方想起来现在还在那艘莫名出现的大船的底层。他偏了偏头,少女的睡颜精致美好,呼吸绵长。
再旁边,是还没有醒来的方兰生等人。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无恙。
暗色的光线洒在泥土地上,光线中央的两个人正低声讨论着什么,只言片语破碎不成章,只能看到他们蹲在地上的背影。
欧阳少恭,还有他的师兄。
陵越行动坐卧皆恪守弟子风范,谨言慎行,很少与他人有多少亲密的接触,全天墉城上下若要说严于律己、以身作则,其掌门师兄估计是唯一一个无可挑剔之人。
可是他现在,已经跌入了红尘。
少年清冷的脸上带了一点迷茫,陵越,究竟是为何对欧阳少恭执着至此?
欧阳少恭那样的一个谦谦君子,虽受人亲近喜爱,但仅仅这些,还不足以让他的师兄上心。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砰!”的一声震响,百里屠苏警觉抬头,只见原先那两人站的地方多了一个大坑,肇事者正妥当地待在一个安全的距离,见到坑洞已成,三步两步凑上前去查看。
“呵……”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
百里屠苏握起手中的焚寂走过去,两人听到他的脚步回头,陵越手里拿着的正是欧阳少恭的那枚火折子,火光在他脸上明灭,勾勒出起伏有致的线条。
“屠苏,过来看。”
百里屠苏借着光朝下看去,几具骸骨赫然躺在泥土中,黑洞洞的眼窝直直冲着上方,两排牙齿似乎已经掉下不少,而在这些尸骨上面,长着一丛丛暗绿色的块状物,正是那突然袭击的绿萝的根结,较短的茎叶交错缠绕在尸骸上,此时暴露在空气中,像是有感应般地瑟缩着慢慢伏下去。
这个坑洞周围有一圈淡黄色的粉末,百里屠苏不用想也知道是欧阳少恭的杰作。
他轻咦一声:“怎么又是这个?”
“又?”
百里屠苏皱了下眉:“之前在秦陵修罗场的时候,也是这种随意埋葬的尸骨,看这几具人骨层错堆叠,恐怕底下还有不少。”
“是啊……为什么埋葬得如此草率呢?”欧阳少恭单手抚上下巴,唇角抿出一点细致的弧度。
面貌无害的青年凝眉思索了一阵子,忽地伸手从挎包里翻出一只绣着云纹的暗紫色包裹,百里屠苏看着那包裹觉得分外眼熟,想了想先前欧阳少恭参加天墉城试炼被姑获鸟抓至巢穴中时,就是用的这东西打了后援,不过,还是有些奇怪,他好像对这只包裹有着更久远的熟悉感。
难道更早的时候,见过相同式样的包裹吗?
欧阳少恭特意单独存放的东西是防身退敌用的雷火弹,威力虽不至于惊天动地,但一枚雷火弹里的炸药足以让一头野兽望而却步。
五根修长手指撑开,整齐地夹着四颗铁壳的弹药,百里屠苏一愣,只见那几枚雷火弹嗖嗖疾扬出手,次第撞在十几丈开外的范围内,“砰砰砰”爆炸声连带起飞溅的腐土,百里屠苏只觉眼前一花,又四枚雷火弹出手,遍地是乍现的大洞,整片船底成了一只朝天的蜂窝。
陵越面不改色地听得爆炸声平息,提步朝着欧阳少恭炸开的方向走去。
这一连串粗暴的炸响惊动了尚在昏睡中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