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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前面的屋子,从一个小小圆门中穿出,在两个夹壁中走了一会,眼前豁然开朗。长廊曲折,横跨在湖面上,不知通向何处,因是严冬,只看到一片光滑的冰面和岸边没有绿叶装点的柳树、桃树,但视野开阔,让人精神一振。
这屋子竟然别有洞天,前面如同普通人家的屋子布局,后面却是如此气象不凡,过了湖,身旁的颜色变得生动,虽是寒冬腊月,竹林却仍然生机勃勃,青翠的绿色带着人的心情也鲜亮起来。
老头子回头看见我的神色,笑说:“你若喜欢,回头再来玩,我也爱这片竹林,夏日清凉,冬日又满是生气。这里是竹馆,沿湖还有梅园、兰居和菊屋。”我笑着点了下头,跑了几步,赶到他身边。
竹林尽处是一座精巧的院子,院门半开着。老头子对我低声道:“去吧!”,我看老头子没有进去的意思,遂向他行了一礼,他挥挥手让我去。
院子一角出,几块大青石无规则地累叠着,间中种着一大丛竹子,几只白色的鸽子停在上面,绿竹白鸽相衬,越发是竹绿鸽白。
一个青衣男子正迎着太阳而坐,一只白鸽卧在他膝上,脚边放着一个炭炉,上面的水不知道已经滚了多久,水汽一大团一大团地逸出,在寒冷中迅速凝结成烟雾,让他静坐不动的身影变得有些飘忽。不管是在大漠,还是在长安城,但凡他在,再平凡的景致,也会因他就自成一道风景,让人一见难忘。
眼前的一幕让我不敢出声打扰,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太阳,虽是冬日的阳光,也有些晃眼,我眯着眼睛又扭头看向他,他却正在看我,双瞳如黑宝石般,奕奕生辉。
他指了指一旁的竹椅,微笑着问,“长安好玩吗?”
他一句简单却熟稔的问候,我心就忽然暖和起来,满肚子的疑问都突然懒得问,因为这些问题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他在这里再次相逢。
我轻快地坐到他的身旁,“一来就忙着喂饱肚子,后来又整天呆在红姑的园子里,哪里都没有玩呢!”
他微抿着嘴角笑道,“我看你过得不错。红姑调教的也好,如今人站出去,倒是有几分长安城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想起月牙泉边第一次见他时的狼狈,一丝羞一丝恼,“我一直都不错,只不过人要衣,马要鞍而已。”
一个小厮低头托着一个小方桌从屋内出来,将方桌放到我们面前,又先端了一杯茶给我,我接过茶时,随意从他脸上一扫,立即瞪大了眼睛,“狗娃子?”
狗娃子板着脸很严肃地对我道:“以后叫我石风,狗娃子就莫要再叫,那已是好汉落难时的事了。”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着笑,连声应道:“是,石风,石大少爷,你怎么在这里?”他气鼓鼓地看了我一眼,“九爷带我回来的。”说完低着头又退了下去。
九爷道:“小风因为他爷爷病重,无奈下就把你落在他们那里的衣服当了,恰好当铺的主事人当日随我去过西域,见过那套衣服,把此事报了上来。我看小风心地纯孝,人又机敏,是个难得的商家人才,就把他留在了身边。”
我点点头,原来是从小风身上得知我“落难”长安,“爷爷的病可好了?”
九爷把手靠近炉子暖着,“人年纪大了,居无定所,又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算大病,如今细心养着就行。听小风说他一直在担心你,回头你去看看他。”
我道:“你不说我也要去的。”
他问:“红姑可有为难你?”
我忙道:“没有。”
“你紧张什么?”他笑问。
“谁知道你们是什么规矩?万一和西域一样,动不动就砍一只手下来,红姑那样一个大美人,可就可惜了。”
他垂目微微思量了会,“此事不是简单的你与红姑之间的恩怨,如果此次放开不管,以后只怕还有人会犯,倒霉的是那些弱女子。”
我侧头看着他:“红姑已经承诺了我,绝对不会再犯。可有两全的法子?”
他忽地眉毛一扬,“这事交给老吴头疼去吧!他的人出了事,我可犯不着在这里替他费精神。”他原本神色都是中正温和的,这几句话却带着一丝戏谑一丝幸灾乐祸,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冬日的太阳落的早,现在已经冷起来,我扫了眼他的腿,笑说:“我觉得有些冷。”
他捧起白鸽,一扬手,白鸽展翅而去。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推着轮椅向屋门口行去,我欲伸手帮他,忽想起初见他时下马车的场面,忙缩回了手。
快到门口时,门突然缓缓打开,里面却无一人,我惊疑地四处探看,他微笑着解释道:“门前的地下安了机关,轮椅过时,触动机关,门就会自动打开。”
我仔细看了一眼脚下的地面,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心里赞叹着随他进了屋子。
整个屋子都是经过特别设计,没有门槛,所有东西都搁在人坐着刚好能取到的位置。桌子不是如今汉朝流行的低矮几案,而是高度让人坐在轮椅上刚好使用。不知道他是否是长安城内第一个用胡桌,胡椅的人。
他请我坐下,我看到桌子上的油馓子,才想起我从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呢!咽了口口水,正打量着馓子,肚子却已经急不可耐,“咕咕”地叫了几声。
他正在煮茶,听到声音转头向我看来,我不好意思地道:“没听过饿肚子的声音吗?我想吃那碟馓子。”
他含着丝笑:“那是为了过年摆着应景的,吃着玩还可以,当饭吃太油腻了。吩咐厨房给你备饭吧!你想吃什么?”
我还未高兴多久,又皱起了眉头,吃什么?我不会点菜。想了会,郁郁道:“随便吧!最紧要是要有肉,大块大块的肉。不要象红姑那里,好好的肉都切成什么丝什么丁的,吃一两次还新鲜,吃久了真是憋闷。”
他一笑拉了下墙角的一根绳,小风跑得飞快的进来,他吩咐道:“让厨房做一道烧全肘,再备两个素菜送过来。”看了我一眼,又补道:“快一点。”
他把茶盘放在双腿上,转动着轮椅过来。我看了他一眼,对好象快要飞溅出的茶水视而不见,自顾捡了个馓子吃起来。他把一杯茶放在我面前,我立即拿起吹了吹,和着馓子小饮了一口。
他似乎颇为高兴,端着茶杯也轻抿了一口,“我很少有客人,这是第一次给人煮茶,你将就着喝吧!”
我嘴里吃着东西,含含糊糊点了点头,“你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吧?下面还有十爷吗?”
他淡淡道:“家中只有我了。父亲盼着人丁兴旺,从小就命众人叫我九少爷,取个吉利。如今叫惯了,虽然没有如父亲所愿,但也懒得让他们改口。”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我家里除了我还有一群狼,那天你见到的那只是我弟弟。”
他脸上带出了笑意,“我听下头人说你叫金玉?”
我点了下头,“你叫什么?”
“孟西漠。”
我惊讶道:“你不姓石?你是石舫的主人吗?”
“谁告诉你石舫主人姓石?”
我吐了吐舌头,“我看到门口写着石府,就想当然了。西漠,西边的大漠,名字起得非中原气象。”
他笑道:“你叫金玉,也没见你金玉富贵。”
我微微笑着说:“现在不是,以后会的。”
小风提着一个食盒子进来,刚开了盖子,我已经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几步冲到了桌旁,忽想起主人还未发话呢!忙侧头看向他,他温和地说:“赶紧趁热吃吧!我现在不饿,就不陪着你吃了。”
我坐下据案大嚼,一旁的黍饭和素菜根本没有动,就守着一个肘子吃。他转动着轮椅到我对面,把我推到一旁的青菜推回到我面前,“吃些青菜。”我瞟了眼青菜没有理会,他又道:“女孩子多吃些青菜,看上去才会水灵。”
我愣了一下,有这种说法吗?看他神色严肃不像是在哄我。看看气味诱人的肘子,又看看味道寡淡的青菜,在美丽与美食之间挣扎半晌,最终夹起了青菜,他笑着扭头看向窗外。
吃饱饭的人总是幸福的,我捧着自己丰足的胃,闻着面前的茶香,觉得人生之乐不过如此。
一面喝茶,我一面心里打着小算盘,最后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笑看向他。他用眼神示意我有话就说。
“嗯!嗯!这个你看,我本来在红姑那里也算住得好吃得好,还可以学不少东西,可如今被你这么一闹腾,红姑肯定是不敢再留我了,我如今身上又没什么钱。俗话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看你气派不凡,肯定是会为我负责的吧?”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含笑盯着我,半晌都没有说话,我却脸开始越变越烫,移开了视线,看着地面道:“我认识字,会算术,也有力气,人也不算笨,你看你下面的商铺里可要请人帮忙?”
“你想留在长安?”
“我才刚来,现在还不想走,什么时候走说不准。”
“你先住在这里吧!我看看有什么适合你做的,你自己也想想自个喜欢干什么,想干什么。”
我一颗提着的心落了地,起身向他行了个礼,“多谢你!我不会白住的,小风能做的我也能做。”
他笑着摇摇头,“你和小风不一样,小风是石舫的学徒,如今在磨他的性子。”
我道:“那我呢?”
他微微迟疑了下道:“你是我的客人。”我心下有点说不清楚的失望,他却又补了句,“一个再次重逢的故友。”我低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几天的功夫我已经把石府里外摸了个遍,还见到了上次在月牙泉边见过的紫衣汉子和黑衣汉子,一个叫石谨言、一个叫石慎行。听到他们名字,我心下暗笑,真是好名字,一个名补不足,一个名副其实。
两人见到我住在竹馆,谨言哇哇大叫着,“这怎么可能?九爷喜欢清静,小风他们晚上都不能住这里。你说要住在竹馆,九爷就让你住?”慎行却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垂眼盯着地面,一动不动,他改名为“不行”,也绝对不为过。
他们两人再加上掌管石舫帐务的石天照,负责着石舫几乎所有的生意。三人每天清晨都会陆续来竹馆向九爷细述生意往来,时间长短不一。小风和另外三个年纪相仿的小厮,经常会在屋内旁听,四人名字恰好是风、雨、雷、电。他们谈生意时,我都自觉地远远离开竹馆,有多远避多远。今日因为惦记着红姑她们,索性直接避出了石府。前两日一直飘着大雪,出行不便,今日正好雪停可以去看她们。
“玉丫头,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下雪不冷,化雪冷,我让丫头给你找件衣服。”当日领着我们进府门的石伯一面命人给我驾车,一面唠叨着。
我跳了跳,挥舞着双手笑道:“只要肚子不饿,我可不怕冷,这天对我不算什么。”石伯笑着嘱咐我早些回来。
雪虽停了,天却未放晴,仍然积着铅色的云,重重叠叠地压着,灰白的天空低的彷佛要坠下来。地上的积雪甚厚,风过处,卷起雪沫子直往人身上送。路上的行人大多坐不起马车,个个尽力蜷着身子,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雪上。偶尔飞驰而过的马车溅起地上的雪,闪躲不及的行人往往被溅得满身都是半化的黑雪。
我扬声吩咐车夫吆喝着点,让行人早有个准备,经过行人身旁时慢些行。车夫响亮地应了声好。
园子门紧闭,往日不管黑夜白天都点着的两盏大红灯笼也不见了。我拍拍门,半晌里面才有人叫道:“这几日都不开门……”正说着,开门的婆子见是我,忙收了声。表情怪异地扭过头,扬声叫红姑。
红姑匆匆跑出来,牵起我的手笑道:“你可真有心,还惦记着来看我。”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做生意呢?”
红姑牵着我在炭炉旁坐下,叹道:“还不是我闯的祸,吴爷正在犯愁,不知道拿我怎么办,他揣摩着上头的意思,似乎办重了办轻了都不好交待,这几日听说连觉都睡不好,可也没个妥当法子。但总不能让我依旧风风光光地打开门做生意,所以命我先把门关了。”
我呵呵笑起来,“那是吴爷偏袒你,不想让你吃苦,所以左右为难地想法子。”红姑伸手轻点了下我的额头,“那也要多谢你,否则就是吴爷想护我也不成。对了,你见到舫主了吗?他为何找你?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我道:“园子里那么多姐妹还指着你吃饭呢!你不操心自己的生意,却在这里打听这些事情。”
红姑笑着说:“得了!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不过你好歹告诉我舫主为何找你,你不是说自己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