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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有一瞬间的恍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却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潘子,你……你怎么……”
“您离开临安也有些时日了,家里都担心得很。听说您在扬州霍家,三爷特命我走这一趟,接您回去。”
世事一局棋,诡谲风雷起。此心叹不出,聚散两依依。吴邪是否能就此回转临安,与不告而别的张起灵又将何时再见,且看下回分解。
(瓶邪仙侠)天地洪炉15
十五、清溪不染浊中流
上回书说到,因为吴邪离家数月未回,家人甚是担忧,吴三省派了潘子前来扬州接他回家。
他离家时还是盛夏,如今却已近秋分,算算日子总有两个多月。过去吴邪出门身边总有人陪伴,要么是父亲叔叔,要么是家仆伙计,时间最长也不过十天半月,似这般一走数月还孤身一人的实属首次。当日出门之时虽有告知母亲,但毕竟是两个多月音讯全无,家里不定急成了什么样。想到这里吴邪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他爹那个老学究肯定一早就在家里等得暴跳如雷,只待他回去便要祭出家法伺候。
潘子看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思,当即上前一步笑道:“小三爷,您还是乖乖跟我走得好。反正早晚都得回去,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您就别为难我这个伙计了。”
那一瞬间吴邪心念电转,脑中闪过不下数十个念头,每一个都是该怎么摆脱潘子逃出扬州,可每一种想法到最后都被他自己给否决了。首先潘子这人他是了解的,为人稳重武功又扎实,要从这样一个人手上逃脱本就不易,再说他与自己相识多年,交情一向不错,也见惯了自己的手段,那些机关术对付他未必有用。再者说,这次吴三省既然派了潘子过来,那就是势在必得,打定了主意非把他带回临安不可,就算他能侥幸逃脱,难保下次等着他的会不会就是他二叔发出的海捕公文了。
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吴邪索性也不再争辩,把脑袋耷拉下来,只拿鞋底使劲蹭着院子里的青砖。
潘子一直笑吟吟地负手站在他对面,看这样便知他打算认命,又道:“既然小三爷想明白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吧。”
吴邪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忽然抬起眼睛看他:“我还有朋友在这里,总得和他道个别。”
潘子倒也通情达理:“也好,我陪您一起去。”
吴邪没有办法,任他在身后跟了去找胖子。
胖子正和霍秀秀商量今天该去哪里玩,看吴邪没精打采地走过来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听吴邪说他即刻就要启程回临安,又看了看站在他身旁不动声色的潘子,胖子心思通透,立刻就明白了。
他想了一想,嘿嘿一笑道:“这也好,横竖胖爷在这里闲着无事,我也还没见识过九门吴家是怎样的气派,不如就随你一同去临安,在府上叨扰几日,可还使得?”
这话虽是对着吴邪说,却有大半是给潘子听的。潘子也是老江湖了,听他说得如此客气也不好横加阻拦,便转头去看吴邪。
吴邪正为了回去怎么和父亲交代头痛不已,听胖子说要一起去简直求之不得,立刻把头点得宛如小鸡啄米一般。
潘子向胖子抱拳道:“我家少爷这些日子劳您照顾了,在下姓潘,不知这位大侠怎样称呼?”
胖子也拱手还礼:“不敢不敢,我姓王,乃幽州人氏,兄弟以后叫我胖子就好。”
那边霍秀秀一听说他们这就要走,马上吩咐了下人去给他们收拾行李,一面拽了胖子和吴邪的袖子,让他们以后再到扬州千万记得再来找自己,满脸都是依依不舍的神色,眼圈儿都要红了。
吴邪正自心烦,简单安慰了她几句也就说不出什么了,倒是胖子说了一句“下次再来,你让你姑姑在新月楼给我留个好屋子”,又将她逗得破涕为笑。
霍家下人手脚甚是麻利,不多时便已收拾停当。
潘子帮吴邪拎了行李,却是不忙着走,又看着他笑道:“小三爷,就不用我动手了吧?”
吴邪一怔,神情更加沮丧。胖子正疑惑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就看到吴邪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伸进衣袖里,稀里哗啦掏出数十条长长短短的筒子和杆子。潘子继续笑而不语,只是还盯着他看,吴邪把嘴一撇,又从怀里摸出几个或圆或扁的匣子。
潘子连连摇头:“怕是还有。”
吴邪咬了咬牙,嘀咕了一句“真是瞒不过你”,再从裤腿里摸出几样看不出材质也不知用途的小物件并一捆极细极软的丝线。
潘子不依不饶:“还有。”
吴邪面色一变跳了起来:“总得给我留点保命的家什!”
见他着了急,潘子却也不怕,哈哈一笑:“小三爷何时也这般谨慎起来,从扬州到临安不过六、七日行程,就算我不成,这位王大侠名满江湖,还怕保不了您?
吴邪瞪着双眼和他对视了片刻,见他丝毫也不肯通融,没奈何,只得连脚上的鞋子也脱了下来。
胖子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指着那双鞋子问:“小吴,这里面还有什么乾坤?”
吴邪斜眼看了看潘子,凑到他耳边小声答道:“前些日子解了那匣暴雨梨花钉,嫌它还不够精巧便仿制了两个藏在鞋里。”
胖子咋舌:“你还真有这份能耐。”
吴邪叹了一声,故意学着江湖中人的口气说道:“我现在可算是武功尽废,一路上都得仰仗着王大侠为我保驾护航了。”
胖子愣了片刻,又看了潘子一眼,便明白这是吴邪在故意气他家的伙计,当下把胸脯拍得山响,朗声道:“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天塌下来自有胖爷给你顶着。”
潘子哪里会听不出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却也不以为意,只管将吴邪那堆东西收起,便转到外面去等着,又再三催促吴邪不要耽搁,赶路要紧。
纵然吴邪心中有千般万般不愿,也不得不辞别霍秀秀离开霍家,与胖子一起跟随潘子踏上了归途。
一路无话,只是越接近临安,吴邪心中的抑郁就越发深重。原本他在卖出文书之后也预备打道回府,他计划好了回去之后先去父亲那里领罪,看在自己主动认错的份上,再有母亲和奶奶在一旁帮个腔,兴许就能免掉这一场责罚。可如今却是被三叔派的人活生生逮回去的,这便是已失了先机,只怕到时说出大天来父亲也饶他不得。好在此次还有个胖子跟着,像他爹那样好面子的,当着客人的面总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想到胖子他便又想起张起灵,虽说那人一直不言不语沉默得很,但这两个多月来他们三人总是形影不离,现如今少了他,到好似心里也有一个角落缺了似的,空落落地让人好不难受。
三人一路晓行夜宿,马不停蹄,不过六日便已回到临安。
潘子只将他们送至吴府便声称有事走了,吴邪放下行李领了胖子,硬着头皮去见他爹。
吴一穷早得了信儿坐在书房里等他,见他进来也未当即动怒,反而心平气和地说道:“你离家这么些日子,也不知学问荒废了没有,我且考你一考。”
吴邪本做好了应对父亲怒火的所有准备,谁知一上来却是要考他学问,当时便有些发蒙,暗忖难道他爹这是转了性了?忙恭恭敬敬应道:“是。”
吴一穷点头:“先从最基本的开始考起,你且把《论语·里仁》背来听听。”
听说是考《论语》吴邪便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父亲定是因他平安归来心里欢喜,有心想要放他一马,立刻老老实实背诵起来:“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一面背诵一面偷偷观察父亲的神色,见吴一穷面色平和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不由得又是一喜,想着兴许奶奶和母亲已经跟他说过情了,这次自己当真能够侥幸逃脱责罚,心中一块大石也堪堪落了地。
待他一字一句背到“父母在,不远游”,忽然灵机一动,瞬间顿悟,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一句“游必有方”就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吴一穷冷哼一声,倏地站了起来,指着他鼻子痛责道:“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和我耍这种小心眼,以为带个朋友回来就能免责吗?看来你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不严加管教是不行了。你且在家里好好念几个月书,过些日子待我腾出手来,让你二叔押着你去国子监,给我好好学一学规矩。”
噩梦成真,吴邪顿时汗如雨下。
吴一穷一撩衣摆又坐了回去,没好气地喝道:“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你娘和奶奶请安,这些日子安分守己一些,不要再和我耍什么花样。”
吴邪讷讷地应了声“是”,弓着身子退出门外,拽了胖子逃也似地跑出了父亲的书房。
胖子惯在江湖中打滚,对于这种大户人家父亲管教儿子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又哪里会明白其中的轻重缓急,此时看到吴邪那副如丧考批的样子不由笑道:“入了国子监,再出来大小就是个官身了,你还有什么不足?”
吴邪不住地唉声叹气:“哎,你不见那国子监带着个‘监’字,便是和监牢也没多大区别,具是进得出不得的所在。人在里面又颇为乏味,除了读书便是考试,坐在牢里好歹还有个家人探望能吃顿好的,在那国子监里就连这都不可得。此番我恐怕真是在劫难逃了,你日后再闯荡江湖,若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记得要写信给我,若是哪天路过东京,也要记得来看我。若是有缘再见到小哥,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吴邪不才,救命之恩只能等来世再报了。”
听他说得宛如交代遗言一般,胖子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说什么丧气话,就算坐牢也有出来的日子,船到桥头自然直,暂且放宽心吧。”
吴邪摇了摇头,又长吁短叹了一番,强打起精神去见母亲和奶奶。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能撒个娇求求情免去这一遭“牢狱之灾”,可是在见过奶奶之后,便连最后那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吴一穷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管教他,就连最疼他的奶奶也被劝服,只说让他去国子监后要收收心好好读书,无论他怎样苦苦哀求都毫不动容。
待回到自己的住处,吴邪整个人彷如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不像话,连和胖子扯皮的心也没了。倒是王盟因多日不见,看到他回来分外兴奋,忙里忙外地给他端茶倒水,一张脸笑得和朵花儿似的。
吴邪心不在焉地捧起茶杯喝了两口,随口问了一句:“这两个月家里怎么样?可有什么事情?”
王盟双眼放光,手上还拿着托盘就蹭到他身边,神神秘秘地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少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家里确实发生了件大事。”
吴邪推了他一把:“别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就说,这位王大侠是我的朋友,没什么不能听的。”
“嘿嘿,”王盟挠着头笑了笑,又道,“就上个月,三老爷托二老爷给在西北弄个了官儿当,听说是给什么渭州节度留后做幕僚,前两天已经走马上任去啦。”
吴邪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就是这老小子害得我有家不能回,他倒好,说去当官就去当官了,反留下我要去国子监那活地狱受罪,真真是苍天无眼。”
王盟暗自吐了吐舌头,心知这位小祖宗现在正在气头上,千万惹不得,便也不再留在他眼皮子底下讨嫌,抱着托盘默默退出去了。
胖子一直看着王盟走远,这才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说小吴,在外面时胖爷见你也不是那等胆小怕事之辈,怎么回家一见到爹娘就能怕成这样?吴家院墙虽高,难道还能拦的住你?既然那么不愿去国子监,你就不会跑么?离了临安和胖爷回幽州,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
吴邪没精打采地向他拱了拱手:“谢过胖爷的一番好意。”后又苦笑道,“出这家门固然不难,但我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得了一世?再说就算我爹娘找不到我,我那二叔可是天下抓贼的总瓢把子,只要他一声令下,便是只蚊子给放走了也能寻回来,何况我这么个大活人?”
“这我就不信了,就算你二叔是六扇门的总捕头,你又不曾作奸犯科,他还能满天下抓自己的亲侄子?”
“你有所不知,我二叔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就连我三叔平常见了他都得避着走,生怕被弄进去吃牢饭。若是我这次再不告而别,说不得他就要贴海捕公文来抓我,这不孝之罪可大可小,如若往大里判,便是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胖子只听得连连摇头,说是普天之下就没见过叔叔这样管教侄子,你们九门吴家还真是不同凡响。
经此一事,吴邪哪里还有心思带着胖子去见识临安风光?每日里乖乖地去长辈面前晨昏定省,回到房中也只能老老实实读书写字,只盼他爹看在自己诚心反省的份上能收回成命。吴一穷这些日子也没有外出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