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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万奴王的父亲本是女真部落的小头目,被契丹贵人提拔,用以搅乱女真内部,故而将他三个子嗣一并收入北院大王帐中做个亲随,从小就读书识字。万奴王更是仰慕中原文化,自二十几岁回到女真族内后,便穿汉服、用汉俗,将族内习俗一并抛却。他两个哥哥与父亲也管不得他,只得分给他一些奴隶、土地及财物,让他独自过活。不想十余年后,那万奴王不知如何练得一身神迹,翻手之间便将他父兄以及周围十余个女真及其他蛮夷部落的头领统统杀了个一丁不留,自称“万奴王”,建起了“东夏国”。只是他武功虽高,却无多大野心,若契丹人派兵去,其大小头目总是首级难保。如放任不管,他也不对渤海以外的土地、人口有觊觎之意,也默认自己是契丹属国,却从不纳贡礼拜。如此不尴不尬十数年,契丹王族也都见识了他的武力,不得已就连契丹皇帝本设在渤海附近的春钵捺也放弃了,从此契丹三座行宫成了两座。传闻自此之后,每年万奴王生辰之际,不仅周边小国,就连契丹也要派王室重臣前往贺礼。曾有两个小国因为傲慢无礼,整个部族所有的贵人都被万奴王杀死,部属妻女籍没为奴。
那万奴王虽好汉俗却是极为残暴,手下设置的官僚稍不如意则有刀锯加身之虞。据说除了为他赶车的一个亲信之外,上至百官、下至属民若敢抬头看他一眼,轻则挖眼,重则车裂。后来还是他的丞相劝他道:“大王不欲别人相视,若有万一,百官众僚不识大王,如何明白号令?”从此情况才好了些。只是若非有事,在朝堂之上敢抬头的臣属也往往会籍其他罪名或流、或杀。即便他这老成信重的丞相,后来也不知为何,被他全家流放至极北之地。
吴邪见他所知甚多,便不失时机地问他是否听说过万奴王有个义子。
那章掌柜答道:“万奴王立国算来已有六十余年,身形相貌不见老态,北地蛮夷视之如神仙,便是他的臣属也不敢过问他的私事。何况从五十年前他入寇西北之后,就很少在人前露面,只是每十年必由他的亲信驱赶车驾外出一趟,也不知去往何方,更不知道他是否收过义子。倒是听闻他从不向臣民属国索要美女,不好女色应是真的。”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据说在幽燕以及高丽国内,凡是‘颜记’的货栈都是万奴王的私产。”
吴邪一一对照自己已知的情报,明白那章掌柜所言多半属实,并非漫无边际的坊间传闻。只是那万奴王行事诡秘,心性莫测,张起灵这小王爷恐怕也当得并不舒坦。
如是足足在大海上飘泊了将近一个月,当吴邪吃鱼虾配干粮吃得快要发疯的时候,商船终于到达了高丽国。
一踏上陆地张起灵就带着吴邪与商队众人分道扬镳,换了马匹日夜兼程向西赶路。他走得很急,好像在计算着日子,就连休息的时候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吴邪心里直犯嘀咕,却又偏偏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少不得将一肚子的疑惑都忍了下来,舍命陪君子。
(瓶邪仙侠)天地洪炉28(下)上卷终
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入冬之前到了长白山下一个叫做二道白河的小镇。此地并不属于渤海国,乃是女真部落的聚居地,到处都是身着异族服饰的女真人。
到了这里之后张起灵明显松了一口气,也不挣命似地赶路了,而是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同样挂着“颜记”招牌的商铺,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怪模怪样的木牌子给里面的伙计看了,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吴邪听不懂的外族话。那伙计的态度立刻变得恭敬起来,点头哈腰地将他们让了进去,找了间清静的客房请他们住下。
吴邪不知道这里算不算东夏国的属地,但看张起灵对此处熟悉得就像自家后院一般,想来应是八九不离十。
深秋的二道白河冷得刺骨,吴邪身上穿的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套夹袄,仍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在这“颜记”商铺本身就做的是皮货和药材的买卖,内中不缺兽皮和毛裘。里面的伙计见他是与张起灵一同来的,只当他是小王爷的亲随,于是连钱也不问他收,捡了两套上好的皮毛大氅随手送给他,还很周到地给他换了一双厚厚的皮靴。
本以为万奴王战死首阳山后,东夏国内定是人仰马翻乱成一锅粥,可看这小镇上却是一派风平浪静,“颜记”商铺中的各项事务也是井井有条,就像是根本没发生过任何变故。想来那万奴王也不全然是个穷兵黔武之辈,手下必然也是能人辈出,这才能使得国内处变不乱。
那客房里只有一张床,好在足够宽大,且被褥衾枕一应俱全,两个人并排躺上去也不嫌挤。连日来舟车劳顿累积的疲惫一拥而上,吴邪恨不能一头栽倒就睡死过去,可是看到张起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无论如何不敢睡了。
“小哥,有话你就直说。”
张起灵犹豫了片刻,说道:“明天我要进山,你不能再跟着了。”
吴邪本来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一听这话却瞬间清醒了:“为什么?我既答应了要送你,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张起灵抿了抿嘴唇,又不说话了。
吴邪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居高临下直视着他淡然若水的黑眸:“你老实和我说,到底要进山去做什么?”
张起灵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淡淡地问道:“说了你就会放弃么?”
吴邪一愣,心道这是怎么个意思?这闷油瓶子难道是在和他讨价还价不成?嘴上却说:“若你不去涉险,我自然也不会拦阻。”
张起灵静静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叹一声道:“你可还记得我身上的宿疾?抑制此阴寒奇症的药丹向来都是由义父亲手调制,如今他生死不明,我手上也所剩不多。若是不及时寻到办法,不出半年我就会死。”
吴邪恍然大悟:“这么说,你去长白山是要采药?”
张起灵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知晓了他此行的目的,吴邪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既然如此,我就更要跟着了。虽说我武功不如你,好歹也能当个帮手。再不行,等我回到临安帮着你一起想办法,我爹和二叔交游广阔,兴许还能找到名医为你根治此病,岂不是更好?”
张起灵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看样子是打算睡了。
心中的疑惑既然解开,困倦的感觉便一阵阵涌了上来,吴邪打了个呵欠,挨着他躺好,想了想又攥住他一角衣摆,低声说了一句:“你别想一个人跑。”便再也撑不住,双眼一闭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舒适,第二日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吴邪一睁开眼睛就被吓了一跳,也不知是夜里寒冷还是怎地,他发觉自己竟然整个人蜷成一团滚入张起灵怀中,双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腰,好像是生怕他忽然消失了似的。张起灵早已醒了,正呆呆地望着房顶出神,看上去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吴邪慌忙放开手,挣扎着坐了起来,强作镇定地压抑着狂乱的心跳,讷讷说道:“小哥,对不住,我……”
张起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窘迫和赧然不置一词,径自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吴邪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却又暗自庆幸并没有做出更逾矩的事来。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搓了搓滚烫的脸颊,也利落地下床去梳洗。
二人用过早饭,“颜记”的伙计已为他们备妥了上山所需的行李,御寒的衣物也有,干粮肉干和水囊也有,还有些绳索钩爪等物,不知是要做什么用。
张起灵拎起包袱之后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回转过头看着吴邪,淡然的目光里有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想阻止他的意图那么明显。
吴邪不等他开口就笑道:“我说过了,你别想一个人跑。”
张起灵皱起眉头,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去马厩牵马。
二人出了二道白河,沿西坡上山。一路上可见四周层林尽染,湖泊清澈明净,远处雪峰连绵,巍峨的群山在碧蓝色的苍穹下气势恢宏。这都是吴邪生平从未见过的景象,不由得一面探头张望,一面啧啧称奇,若不是张起灵总是板着一张脸无动于衷,到真似是游山玩水一般。
再往上走,路途就变得艰难起来,有些山坡实在太陡,连路面都是斜的,迫得二人不得不下马步行。好在他们轻功都不弱,一路走来倒也有惊无险。
四天过后,二人进入了一个叫做营山村的小村子,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大多是山上的守林人或者猎户。
吴邪本以为这等风水险恶的地方一定少有外人,谁知那村子里的村民倒像是见惯了似的,看到他们也不觉得新奇,更有人上来便问他们是否要借宿。最后二人住进一个名叫顺子的村民家里,此人约摸三十多岁,平日里以打猎为生,父母双亡且尚未娶亲,家里只有他一个。
吴邪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张起灵也没说过要停留几日,他唯恐这山上缺衣少食的给人添了麻烦,便自作主张地给了顺子一些钱。
顺子并不拒绝,接过钱来也不论多少只管揣进怀里,看着吴邪笑道:“二位也是来看那处奇景的?”
吴邪大奇:“这地方还有什么奇景?”
“公子竟然不知么?”顺子抬手指了指窗外的五圣雪山,“每月望日,这山上便会升起一座宫殿,随着时日渐渐下沉,是这长白山上的一大奇景。每年都有许多客人前来观看,只是最近天气冷了些,没什么人来了。”
“哦?”吴邪一听便来了兴致,“那是个什么地方?你详细和我说说。”
顺子摇头道:“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里并不是什么地方,以前曾有人追着那宫殿进了雪山深处,近看才发现只是个影子,看得到摸不着。有读过书的客人说,这叫做什么‘海市蜃楼’,都是假的,当不了真。”
吴邪还想再问,身后张起灵却扯了扯他的袖口,低声说道:“吃饭了。”
二人在这村子里一连住了三天,期间张起灵并未再往山里走,吴邪问他到底要找什么药材他也不答,镇日里不是望着远处的雪山发呆,就是闭目养神。
如此一来吴邪不禁心生疑惑,总觉得这闷油瓶子不像是要去采药,更像是在谋划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他这一路上都对自己爱理不理,问肯定是问不出来,也只能寸步不离地盯着。这么一想吴邪便有些伤心,他对张起灵一片真心始终坦诚相待,但那人偏偏就是块捂不热的顽石,无论如何也不愿对他敞开心扉。眼看着自己二十年来初次动心便要落得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吴邪心中半是颓丧半是懊恼,渐渐地生出些许悔意。
到了第四日,吴邪清早起来只向窗外看了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远处高高耸立的雪上群峰之间出现了一片斗拱飞檐,正随着朝阳冉冉升起。起初只有影影绰绰的轮廓,后来在阳光下展现出全貌,竟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壮丽宫殿。虽说离得太远看不分明,却能依稀辨认出其中碧沉沉的琉璃,明晃晃的宝玉,脊吞金稳兽,柱列玉麒麟,人间帝王的城池殿宇竟不能及其万一,端得是一派云雾缭绕、金碧辉煌的仙家气象。
他正自看得出神,忽听屋外传来一阵马蹄脆响。吴邪一惊,心知张起灵已经跑了出去,即刻也顾不得梳洗,只草草穿好衣服,走出门外飞身上马,猛抽马鞭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策马飞驰,很快过了雪线。脚下渐渐可见稀稀落落的积雪,树木越来越少,山石越来越多,随后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越往上走积雪越发厚重,马匹跑不动了,速度缓缓慢了下来。即便如此,张起灵也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他目光坚定地盯着那座宫殿,彷如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这一处风景。
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铺天盖地袭来,激得吴邪一阵血往上涌。他提起缰绳紧赶几步追上张起灵,合身一扑就将他从马背上撞了下去。两人在雪地上滚做一团,待停下来时满头满脸都是积雪。
吴邪翻身跨坐在张起灵身上,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厉声喝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张起灵眸光一冷,腰间用力一个挺身将他掀了下去,跳起来又要去牵马。
千里追随,跋山涉水,他不求他能回应这份难以启齿的情意,他不求他能停下脚步陪伴在自己身边,他只想要一个解释,一句实话,可是这个人,这个人……
吴邪什么也顾不得了,滔天的怒火几乎要让他燃烧起来。袍袖一挥,一条泛着银光的绳索应声飞出,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缠在张起灵腰间。吴邪双手拽住绳索一发力,又将他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这次张起灵有了防备,下马后并未摔倒,只踉跄了几步便稳住身形。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绳子,伸出奇长二指用力一扯,竟然没有扯断。张起灵“啧”了一声,反手握住绳索一拉一带,吴邪顿觉下盘不稳,整个人连着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