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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晓得你也会有如此慌张的时候。”他象是在嘲弄她。
她无言,只能自嘲地拉拉嘴角。
“是因为顺利达成心愿太兴奋了吗?”他问道,“我刚刚听本行的代表说了,最后决定又你出任董事长。”
“那是意料中事,我还不至于因为那样就失去平静。”
“是吗?”
他是故意拉长语音的吧,想借此嘲弄她?
季海舲决定笔记不该轻易上钩。“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自自然然转了个话题。
“邀你共进午餐。”他淡淡地,“我知道你刚刚开完董事会,暂时没别的约会。”
邀她午餐?
她悄然平匀呼吸,阻止自己过于兴奋,“该不会又要野餐吧?”
“如果,这一次也该轮到你准备餐点。”他顺着她的语气开玩笑。
“饶了我吧。”她翻个白眼,“别说三明治,我连煎蛋也不会。”
“照这么说,有一天若你季海舲没有下人服侍,岂不得饿死?”
“大不了叫外送,不然上外头的餐厅吃。”
“如果是深更半夜,所有餐厅商店都关门了呢?”
“那就饿着肚子上床!”她干脆地回答,“一个晚上饿不死人的。”
“不愧是公主。”他感叹地摇头,“宁死也不肯屈就亲自下厨。”
“我说过,”她仍旧一本正经,“公主只负责挑剔,不负责亲自料理。”
他忽地伸手抬起她下颌,深邃的黑眸静定地凝住她,“你一向这么养尊处优?”
她心跳更加狂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定定回望他,以一贯平静的口气问话,“难道你不是?”
他凝视她数秒,眸光忽地一黯,垂下手。
“走吧。”他蓦地旋过身,背挺得笔直,步伐宛若花豹般,坚定而优雅。“我在福华订了位。”
季海舲凝望着他的背影,翠眉微颦。
虽然他的步伐仍是一贯的从容坚定,她却可以从其中某种细微的变化敏感地察觉他内心情绪的轻微起伏。
有什么事触动了他?是她刚刚那句问话?
莫非杨的成长历程果真不似一般世家子弟?她心念一转,忽地忆起庭叔曾向她报告过,他十四岁才被杨一平带回身边。还有,那从十五年前便一直缠绕她脑海挥之不去的他背上类似鞭笞的痕迹。
做爱的时候他总还是穿着棉质背心,她本来百思不解,后来才恍然忆起曾透过湿透的衬衫发现他背部有交错的印痕。
经过十五年,那鞭痕该淡了,但杨隽依然不许她碰他的背。
究竟为什么他背上会留下那样的印记,又为什么他将印痕视为最高的禁忌,甚至在做爱时都不愿她碰触他?
难道……他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身世?
她必须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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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
杨隽站在落地窗前,手肘与前额紧贴住微凉的窗玻璃,默默凝望窗外。
透过这栋高级住宅的最顶楼,可以取得台北中心极佳的视野。前方闪烁的霓虹与车灯串成的灿烂与天际迷蒙的星芒辉映,交织成足以迷惑人心的璀璨。
但此刻占据他心思的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那个女人。
虽然她后来并没有继续发问,但她当时的表情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还记得。
经过十五年,那女人竟然还记得那件事,记得他因下水救她而不意泄露的秘密。
那是他一生最可耻、黑暗的秘密,他憎恨让任何人探知。
为了摆脱那段可恨的过往,他甚至与魔鬼谈交易,不惜将自己的灵魂出卖。
岂知就在他极力强迫自己淡忘那些时,她竟然还深深记得。
“该死的!”他右手一捶玻璃,低声逸出一句诅咒,“季海舲,你不该知道这些!”
他蓦地回转身子,挑起散落书桌上相片中的一张。
相片的主角正是季海舲,她柔亮的秀发束成俏丽的马尾,一身帅气的骑装衬得她做在马背上的身影更加自信。
他还记得当时她那匹白色坐骑的名字。
路西弗曾经拥有六对羽翼,受尽上帝宠爱的大天使,世人歌咏他为晓星之子,集所有光亮灿烂于一身。
路西弗,当他因故堕落地狱之后,人们称他为撒旦而这正是他黑色坐骑的名号。
这到有趣。
杨隽的嘴角拉起一个似谑非谑的弧度。
仿佛是约定好的,她与他的坐骑正是光与暗的对比,就像她与他一样。
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明白她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来自光明天堂的天之骄子,他是堕落地狱的魔鬼门徒。
原本他俩不该有任何交集的,除非是魔鬼有意引诱天使堕落。
葛布勒是看顾伊甸园不让撒旦入侵的天使,意欲保护亚当与夏娃;但她是否护得了自己?她护得了自己不被魔鬼引诱吗?
这是个有趣的挑战,而季海舲已经接下了战帖自她应允与他联姻的那一刻起。
她是否明白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毁灭?
他双眉一紧,开始缓缓收拾书桌上凌乱的相片,一张张仔细收回厚厚的相本。
然后,他将相簿放回桃心木书柜的最长层,那里整齐地排列着成排相同尺寸的厚本子。
拉上书柜的玻璃,他走出书房,来到阔朗的客厅。
厅里除了几件必备的家具之外,简直可以说是空荡荡的;唯一比较特别的,是墙上挂着一张巨幅相片。相片上,一个年轻女孩巧笑倩兮,黑眸凌锐有神,绽出难以逼视的光芒。
杨隽瞪着那对黑色瞳眸许久。
终于,他甩甩头,走出这层完全属于他个人的公寓,锁上金属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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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回家。
季海舲微微失落地从杨隽的书房退出,掩上门。
他的秘书告诉她杨很早就离开办公室,她还以为他今晚提早打道回府,原来不是。
是私人约会吗?约会的对象是女人?为什么不向秘书交代行踪?
她咬住下唇,阻止心底蓦然升起的莫名嫉妒。
每个人都有隐私,都有自由行动权,杨不需要事事交代,她也不应该细细过问他行踪。
只是,她总觉得他像朵浮云,无法掌握,无法猜测他下一步会飘向何方。
就算现今与他同住在这高级住宅大厦的最顶楼,屋内也仿佛没有他存在的实感。
里里外外,除了必需品,杨隽没有带来任何属于他私人的物件,没有他从前的照片,没有他私人的藏书,没有他个人喜好的装饰。
他虽然住在这里,但屋里却不带一丝他的色彩,就好象他对这儿而言也只是个过客而已。
这里算是他的家吗?或者只是他偶然停歇驻足的地方?
季海舲深吸一口气,平稳微微紊乱的心跳,压下乍然涌起的淡淡慌张感。
她一旋身,蓦地发现一个修长的人影停定她面前。
“你回来了。”
“恩。”
“你的秘书说你不在办公室,我还以为你今晚有约会。”
他摇首,“只是去散散步而已。”
“散步?”季海舲挑眉,心情不知不觉一松,忽地有了开玩笑的兴致,“鸿邦集团的少东不忙得昏天暗地就是奇迹了,竟还有时间散步?”
“人总不能老像只陀螺转个不停,偶尔也要停下脚步,静心欣赏周遭景色。”他淡淡地。
她笑了,眼睛俏皮地眨了眨,“这话似乎在嘲弄我?”
“不敢。怎好对盛威新上任的董事长不敬?”
“我说过,这事也得感谢你大力相助。”
“我并不是无条件帮忙。”
“我明白。”季海舲懂他的意思,“放心,我一定礼尚往来。只是”她忽地犹豫起来。
杨隽立即接口,“没有闲置资金?”
“你大概也知道吧,前阵子盛威才投入一笔巨额资金与日本企业合资成立生物科技公司,暂时没有太多流动资产。”
“其他关系企业呢?”
季海舲微微苦笑,“我恐怕没有自由运用资金的权力。”
目前她虽在集团理事会挂名首席副总,其实真正实权还是在她两位叔叔身上,她真正能随心所欲安排一切的公司也只有盛威家电。若只有盛威,她或许能运用职权决定收购鸿邦的股票,至于其他集团关系企业,恐怕还得先在董事会提出动议才行。
“我明白。”杨隽点点头,沉吟数秒,“我想想办法。”
“想办法?”
“这件事暂时还不急,先让我琢磨琢磨。”杨隽对她微笑,“吃过饭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有点事想跟你说。”
杨隽蓦地回头,给了她意味深长的一瞥。
她一颤,奇异的感觉从脚底直窜上来,“魏嫂留了晚饭在餐桌,是你爱吃的德国猪脚。”
她领着他走进光可鉴人的餐厅,长方形的大理石餐桌上躺着两套精致的银制餐具,正中央则是一个盖上的银色托盘、沙拉碗、红酒、插在水晶瓶里的香水百合,以及造型优美的烛台。
杨隽点上蜡烛,关上灯,餐厅的气氛霎时柔和起来。
“坐下吧,我来分配餐点。”
“又让你服侍我?”季海舲一面坐下,一面开玩笑,“真不好意思。”
“别高兴得太早,下次就轮到你了。”杨隽回一句。
季海舲望着他,他切着猪脚的动作利落,一张俊秀的脸庞在柔美烛光的掩映下,显得更加迷人。
她心一紧,不觉看呆了。
他注意到她的异样,俊眉一挑,“怎么了?”
她一凛,连忙收回视线,“没事。”
他凝望她一会儿,“你方才说有事,是指?”
“是这样的,过两天我得到英国一趟。”
“英国?”
他嗓音似乎微微一变,季海舲迅速瞥他一眼。“开会。”她解释着,“跟几位当地主管检讨一下欧洲业务状况,或许会停留个两、三天。”
他忽地微扬嘴角,一面将香气浓醇的红酒注满两人面前的水晶杯,“温布顿网赛好象快开打了。”
她一愣,“那又怎样?”
他在她对面坐下,闲闲地摇了摇酒杯,啜饮一口红酒,慢条斯理地问:“你准备顺道去欣赏比赛吧?不知那为曾跟你有过一段韵事的网球选手今年有没有参赛?”
她心思一转,这才领悟到他是在寻她开心,唇角不觉漾出一抹清丽微笑,“大概会吧,毕竟是四大公开赛。”
他放下酒杯,上半身忽地倾前,英气十足的脸庞逼近她,“你该不会假借出差之名会旧情人吧?”
“那不正好?”季海舲不甘示弱,“相信也有不少女人等着我这个碍事者自动离开,以乘机与你旧情复燃。”
“我不会理会她们。”他语音低哑。
她呼吸一顿,“我可能也不会有空去欣赏网球比赛。”
他微笑,深幽的黑眸逐渐抹上一层情欲的烟雾。
季海舲身子一僵,强烈感受到他均匀袭向她脸颊的气息。他实在靠得太近,眼眸又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教她简直无法抵挡。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迅速偷了一个吻,方靠回椅背。
“记住你的承诺,海舲。”他再度举起酒杯,朝她微微一敬,“公事办妥便早点回来,别浪费时间去温布顿。”
她瞪他好半晌,终于回应,“我可以答应你。”
“也别去别的地方。”他加一句。
她蹙眉,“什么别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径自拿起刀叉,“用餐吧。”
她眨眨眼,怔忡地凝视他优雅流畅的动作。
他不可能会知道吧?知道她这次说到英国出差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想到爱尔兰。
到爱尔兰都柏林近郊的一座天主教堂。
根据庭叔的今日下午所提的调查报告,杨隽有百分之九十是在那座修道院长大的其实应该是百分之百确定了,只是那里的修士一直不肯透露是怎么去到那间修道院,又怎么离开,以及在那里度过的童年一切。
“对方好象把杨隽的身世视为某种机密。”张耀庭这样说道,“不管我派去的人怎么问,对方都不肯说……除非首席肯去一趟。”
“为什么非要我去?”
“因为首席是他的妻子,他们只愿与他最亲近的人谈。”
最亲近的人是指她吗?
季海舲无法抑制心中一阵莫名的激荡。
她与杨隽……算是最亲近的人?不论是为了什么理由结婚的一对男女,或许都会如他们这样,被外人视为生命共同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