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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知己朋友,无处诉说心事,无从商量计策,每当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宝玉只觉那些画面如噩梦一般辗转地啃蚀着他的心。
他想,或许他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来适应这里,遗忘从前……或许一辈子也不能遗忘,一辈子也无法适应,他却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努力活下去。
见宝玉神情走神,水晶一般明亮剔透的眸子里溢着点点茫然无措,北静王心旌没来由的微微一震,不禁伸手轻缭开他脸庞一绺被风拂乱的墨丝。
宝玉骤地一下回神,意识到北静王的手还停留在自己脸颊,慌忙后退了一步,又想到自己的动作实属大不敬,忙掬身道,“对不起,王爷,那个,我……”
北静王笑着上前扶起他,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无妨。此后在我这里,宝玉只管畅所欲言,展露真性情。”
虽是非常委婉的一句话,却足以令宝玉听懂——北静王早已看出他的伪装。
宝玉尴尬的笑了两声,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若是回答是,又觉莽撞。若谦让,又显得欲盖弥彰。
一时间,宝玉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回答,突然记起自己开钱庄想拉北静王入股来着,便试探性道,“上次看书时,有这么一句话,‘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王爷以为呢?”
北静王看了宝玉一眼,眼底深光一闪而过,含笑答道,“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只要精理精勤,从商务农都无妨。”
宝玉仔细琢磨了北静王的意思,约莫着他应该是不反对经商的。
不过在古代,商人的地址似乎颇低,不知道把开钱庄的想法告诉他,会不会引来他的反感。
宝玉犹豫着。
北静王看出了宝玉的心事,等了片刻见他似乎未有要说之意,扬唇轻轻一笑,未置一词。
宝玉扭头看向北静王的侧脸,阳光从他面颊勾勒出一道完美无瑕的弧线,清风撩过,一股淡而清澈的紫檀香气在空气里漾开。
宝玉自进王府后便不时提醒自己两件事。
一是记得旁敲侧击北静王有关合伙开钱庄的事。
二是一定要跟他贴近关系,增进感情,最好是找个适当的机会两人结拜做兄弟,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宝玉在心里拨打着小算盘,想着今天既然完不成第一件事,那就不如施行施行第二件事。
想到这里,宝玉凑上前一步朝北静王笑道,“上次说了要给你画画来着,不如下次来,我给你画张人物素描,怎么样?”
北静王眸中浮起一抹微不可见的欣喜,笑问,“需要什么,我且叫人替你备下。”
宝玉思忖少许,想着需要的东西还是自己准备好了,他们又不懂这些,便道,“没事,我从家里带过来好了。那些东西,得我自己做才行,外面估计买不到。”
北静王微笑点头,又道,“若有难处,只管道来。”
“恩。”宝玉点头应了。
因为东平郡王突然造访的关系,这一次宝玉去王府也没学什么,只和北静王在花园说了会话,少时又有下人来报说宫中来人,北静王忙回屋盥手更衣,宝玉则告辞出府。
拾玉环结识新友
宝玉在回荣国府的半路上,想到画画的碳条虽然好做,但素描纸却不同于一般写字用的纸。
吩咐轿夫将他送到临近可购买文房四宝的店铺,宝玉去选了几张较硬的牛皮纸。纸张略显粗糙呈暗黄色,虽与几百年后的牛皮纸有着一些差别,但在上面绘画还是不成问题的。
又让店家取来几种不同的纸,宝玉正在左右对比之际,只见一小厮匆忙跑进来朝他身旁的一男子掬身行礼,急道,“少爷,林公子来了。”
“这么快。”那男子将挑选好的文房四宝让店家包好后付了银子走出去。
宝玉将选好的牛皮纸递给店家包扎,从荷包里掏了银子付账后刚提脚走出店外,猛地感觉脚下似乎踩着了什么,不由得低头看去。
只见一块扇坠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的玉环在脚跟处熠熠闪光。
宝玉捡起玉环定睛一看,玉环呈圆形,内外琢成六瓣莲花形,表面雕有四灵纹,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上品。
宝玉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此刻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前方大树下坐着的几个轿夫也断不是能有此玉之人,便猜想是否是刚才那人出门时掉下的。
站在门口等了片刻,那人始终不见回身来寻,宝玉循着他离开的方向往前走了一小段,站在红墙高瓦的围墙边又等了半晌,确定并无丢玉者后,不禁暗想,难道这玉不是那个人丢的?
宝玉张着脖子朝路的尽头瞅了一阵子,转身朝那些轿夫等着的地方一步三回头地走去。
捏着手中的玉环轻轻抚摸,宝玉自言自语道,“真要没人要,我可就拿走了。”
话落,宝玉尤不死心的再度回头,却见一身影从路天相接的尽头匆匆走来,后面还跟着两名小厮,边走边沿着街道四下打量。
宝玉心中一喜,站在原地等那人走近后上前拦住他道,“请问,你在找东西吗?”
那人抬眼看向宝玉,在对上他清朗秀雅的容貌后一怔,随即回神作揖道,“正是。”
宝玉捏了捏藏在袖中的玉环,又问,“请问你在找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男子本欲离开的脚步骤地一停,正眼看向宝玉时将他暗中打量了一番,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却未置一词。
心知男子可能有所误会,宝玉笑道,“是这样的,我刚才捡了一样东西,不知道跟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同一样。”
那人眸中燃起一丝光点,忙收回审视的目光再度作揖道,“我掉的是枚玉环。大约,半个手掌大小,纯白色,以四灵纹雕琢着莲花。玉环上,坠着宫绘五彩绦花穗。”
宝玉见他说的一一符合,遂将玉环递给他道,“可是这个?”
那人忙双手接过,脸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多谢公子。”那人收起玉环后朝宝玉诚挚道谢,“此玉对在下尤为重要,若是丢失,便是万金也再难换回。”
听他说得这么夸张,宝玉硬是没能忍住的问了句,“既然这么重要,怎么会不小心弄丢了呢?”
那男子俊雅的脸上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红,伸手将怀中的一只荷包取出递给宝玉。
宝玉倍感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接过荷包细细翻看。
荷包面料触手柔滑,面上以金线绣着双莲并蒂图。翻过底面再看时,却见荷包的一角破了个洞,恰好就是那玉掉出的小大。
宝玉将荷包还给那人,忍着嘴角的抽搐笑道,“原来如此。”
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这荷包若是出自府中侍女之手,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破了。
宝玉目光如炬的将那人扫视了一遍,心中暗自下个结论。说不定是个纨绔子弟,跟人拉拉扯扯时不小心把荷包勾破了自己也不知道,再出门这么一晃悠,玉就掉出来了。
宝玉朝那人点了点头,才动了要离开的念头,只听见那人问道,“公子好面善,不知是哪府上的少爷?”
宝玉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回答,另一相貌温婉秀丽的男子沿着街道寻了过来,朝宝玉对面那人急问,“长袀兄,玉可寻到了?”
“寻到了。”被称作长袀的男子笑道,“多亏这位公子。”语落,又朝宝玉作揖感谢,与后来的人转身一起离去。“瑾容兄刚从苏州过来,不知扬州之事打听得如何了……”
两人的交谈声逐渐远去,宝玉站在路口发愣的瞅着那两人越渐模糊的背影,心中微有疑惑。
后面来的那个人,叫瑾容?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出了一会儿神,宝玉坐上北静王派的轿子回了荣国府。
轿子在角门停下,宝玉刚下轿,只见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贾菱、贾菖两人从后面跳下,一人从西角门进入荣国府内,一人走到前座驾车往后门方向去了。
宝玉随口问了句门口的小厮,“那是什么?”
一小厮忙上前朝宝玉颔首的那马车瞅了一眼,笑道,“是府里采购药材的车子。”
药材?
宝玉在心里咯噔了一下,跟着那马车绕到后门,见贾菖正指挥了几个小厮将一包包的药材搬进去,见宝玉过来,忙笑着迎上去,恭敬道,“二叔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宝玉走到车边伸头探了探,故作不经意般道,“见你们搬着东西,我好奇,所以过来看看。”
宝玉记得这两个人是在凤姐麾下办事的,元妃省亲时园子里也曾遇见过,怎么如今改采办药材起来了?
扭头看见那几个搬药的小厮还站在原地,宝玉挥了挥手道,“你们忙你们的,我随便看看。”
贾菖朝那几人点了点头,上前笑道,“二叔可是刚从北静王府回来?”
宝玉随意点着头,眼睛却只顾盯着那几包药材,仿佛要透射到纸的内层一般。
斜睆了一旁紧紧跟随着的贾菖,宝玉嘴角漾开一抹笑,问道,“府里各房各处的药,都是从这里配过去的吗?”
“大多都是。”贾菖回答,见宝玉有些疑惑,便解释道,“我和菱哥儿也就负责采药、配药、发药。像大太太、二太太、琏二婶子那里,都有自己的小柜子,里面也都配了一些珍贵药材。而府中太太姑娘们的药,也都是王太医开好了方子交给我和菱哥儿,我们再给配好了送到各房各处即可。”
“这样。”宝玉在心底稍作思忖,将话语掂量了几番后,随口道,“最近跟着北静王学了一些药理,所以闲暇无事便来看看。听说府里的药都是交给你和菱哥儿去配的,所以才想请教一二。”
少时,几包药都已从后门搬了进去,贾菖便引着宝玉往偏远处的药房边走边道,“二叔想学什么只管问便是了,请教却是不敢的。”
宝玉随口问了几个中药的名称作用,贾菖一一答了,两人穿廊过巷七弯八拐后,在一处不大的院落前停下。
“这儿平日里来的人也少。”贾菖推门让宝玉走进去,自己则小心跟在他身后,笑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只是老太太吩咐下了,毕竟不是家常之物,府里的姑娘小爷们也少有亲自过来这里的。”
贾菖虽不解宝玉为何突然亲自来药房,但出于地位悬殊,宝玉的提问他还是一一给了回答。
第一次接触荣国府的药房,宝玉心中只觉说不出的震撼。
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间中药储存室了。房内靠墙的三面皆都立着高大的储药柜,柜子又分108格小抽屉,每一抽屉的面上都一左一右贴着对应的药物名称。
绕过一层厚厚的屏风去到内室,宝玉才刚来得及看清里面各处站着几人正在低头忙着将配好的药分类,就见贾菱从外兴冲冲走了进来,猛地一见宝玉在,大吃一惊,随即回神上前笑道,“宝二叔怎么来了?”
宝玉及时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掩饰,笑了笑道,“最近跟北静王学了些药理,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正好碰到了菖哥儿,便来问问他。”
贾菱一步上前在贾菖身旁站定,略显消瘦的五官因他的笑容而挤成了一堆。
“二叔说笑了,我们也就是帮办着购点药材分送到各房各处,能知道什么药理。”贾菱引着宝玉朝外室走去,笑眯眯的道,“北静王最近也学起药理来了?听说二叔最近和王爷一处学习,我们哥俩在这儿先给二叔道声喜了。”
不过只言片语,贾菱便将话题不着痕迹的岔开了。
宝玉虽洞悉贾菱的意图,却又不便直言,只得与他闲话几句后从前门离开。贾菱执意要送,宝玉拗不过他,只得让他一路送到了离自己院子不远的地方,遇见了晴雯从外头回来,便遣了他回去。
站在游廊的台阶处看着贾菱远去的背影,宝玉神色凝重。
不过是为各房的太太、小姐配个药罢了,遮遮掩掩的,弄得好像是在制造国家机密似的。
晴雯站在一旁等了片刻,见宝玉仍是一副出神的神情,便问道,“大日头的,什么东西这么值得好瞧?”
一时间,宝玉也理不出个什么头绪,又见晴雯还在一旁等着,便笑着和她往院子走去。
“你去哪里了?都走出了一头的汗。”宝玉指了指晴雯额角的几粒细汗,后者赶忙取出帕子轻轻擦拭着,没好气道,“我还能做什么。都是紫鹃那小蹄子,说有什么让我过去一趟,等我眼巴巴的赶过去,才知道不过是一点子针线活要劳烦我。”
宝玉随口应了声,倍感无聊的打了哈欠。
突然,宝玉脑中光点一闪,忙忙收拢才打了一半哈欠的口,朝晴雯问道,“晴雯,你跟紫鹃关系怎么样?”
晴雯正懒洋洋的叠着帕子,见宝玉这么问,不禁愣了一下,如实道,“以前都在老太太身边,关系自然比别人要好的。”
宝玉在心底快速想了想,拽住晴雯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晴雯,一直以来,我都最信任你,上次做衣服那事你一直替我保密,我心里都记着。咱们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就跟朋友一样。”
晴雯本因宝玉的动作而感到错愕,后听见他这番言语,咬唇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来差我去做,所以才挑了些好听的说。”
口中虽这般说,